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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与君世世为兄弟(1)


昌意接到玄鸟送的消息,赶到归墟时,已经是两日后。

少昊送消息时没有讲具体因由,只请他立即来。他以为阿珩出了事,一路疾驰,赶到归墟时,却看宁静的归墟水面上漂浮着扁舟一叶,舟上两个人一站一坐,正是少昊和阿珩,他松了口气。

昌意从重明鸟背上跃入舟中,笑问阿珩:“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要我赶来?”

阿珩张了张嘴,一语未出,泪水已经满面。

昌意的神色凝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昊双手抬起,随着他的灵力,扁舟之前的归墟水面慢慢涌起,托着一方蓝色的水晶棺。棺中青阳闭目静躺,神色安详,可是——没有任何生息。

昌意强笑着说:“我的灵力不如你,你不要用傀儡术戏弄我。”

“他就是青阳。”

“不可能!大哥是轩辕青阳,这个天下没有人能伤到他,即使你也打不败他。”昌意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固执地说,“不可能!你怎么可以和我开这种玩笑?”

阿珩的泪珠簌簌而下,是啊,他是轩辕青阳,是天下最冷酷最强大的轩辕青阳,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昌意看到阿珩的样子,软跪到舟上,呆呆地凝视着大哥,表情木然,不哭也不动。

少昊担心起来,上一次听说阿珩死亡的消息时,昌意至少还知道愤怒,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昌意,昌意,你若难受就哭出来。”

昌意充耳不闻,手扶着水晶棺,半晌后才面色森寒地问:“谁?是谁?”

少昊回答不出来,究竟是谁害死了青阳?是蚩尤,是黄帝,是夷彭,还是他?

没有人回答昌意的问题,他看着阿珩大吼:“究竟是谁?”

阿珩脸色惨白,泣不成声,根本不敢与哥哥对视,昌意渐渐明白,“是蚩尤?”

“父王杀了榆罔,蚩尤他、他不是想杀大哥……大哥为了救父王,接了蚩尤全力一击。”阿珩心如死灰,再解释又有何用?青阳的确死在了蚩尤手下。

昌意望向天空,眼中满是泪,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一直到所有的泪从眼里消失。他还有母亲、妻子、妹妹,他不能软弱!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大哥,大哥为了他们放弃了笑容和软弱,选择了冰冷和坚强。

昌意平静地说:“我一路赶来,全是轩辕大捷的消息,并没有听说轩辕青阳出事了。”

少昊说:“当时情势紧张,神农军心慌乱,黄帝如果错过了战机,就白白筹谋了这一次大战,他要领军作战,匆匆离开了,只知道青阳重伤,并不知道青阳已亡故。”

昌意神色凄伤,大哥为救父王重伤,父王居然连多逗留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天下就真的那么重要?

“大哥神力高强,既然是有意要救父王,自然不是毫无准备,蚩尤怎么可能一击就能杀……杀死大哥?”

阿珩听到昌意的话,也反应过来,盯着少昊问:“蚩尤这些年是神力大进,可只要不是偷袭,想一击杀死你或者大哥,都不可能!”

少昊神色悲痛,默不作声。

阿珩心中涌起了惧怕,厉声问:“大哥和父王说什么毒水,可我在大哥体内并没有验出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昊不敢面对阿珩的视线,低头凝视着青阳,艰涩地说道:“青阳为了自保,筹划逼黄帝退位,黄帝察觉了青阳的意图,把青阳给他准备的毒水让青阳喝了。可其实,青阳很快就后悔了,把本来打算给黄帝喝的毒水又偷偷替换了,却不知道黄帝早已察觉一切,已经在他之前替换了毒水,转而把毒下到了青阳身上。当他替黄帝挡下蚩尤的全力击杀时,突然毒发,灵力难以为继……”少昊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才又说:“黄帝自察觉青阳起了异心,就派夷彭日夜监视青阳,当日夜里负责监守大殿的正是夷彭,他应该知道一切,明明可以及时禀奏黄帝,却什么都没告诉黄帝,想借黄帝的手杀了青阳,所以害死青阳的元凶倒不算是蚩尤,而是夷彭。”

昌意和阿珩呆若木鸡,好似还没把这个我要害你、你要害我的怪圈绕清楚。

半晌后,昌意震骇地问:“你是说大哥想毒杀父王?”

少昊忙道:“不是,他下的毒只会让黄帝行动不便,不能处理朝事,绝不会要命,青阳绝不是想杀黄帝。”

昌意问:“父王的饮食起居都有医师照顾,大哥哪里来的毒药能避开众位医师的查验?”

阿珩反应过来,痛怒攻心,眼前发黑,身子软倒下去,昌意忙抱住她。阿珩盯着少昊,嘴唇翕合,却脸色发青,身子簌簌直颤,一句话都说不出。

少昊抚着青阳的棺材,低声说:“是你为我配制的毒药,可此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这是我和青阳的决定。”

昌意惊骇地瞪着阿珩,“你、你……你配制的毒药?”

“啊——啊——”阿珩哭都哭不出来,撕心裂肺地哀号,双手扇打着自己,恨不能立即千刀万剐了自己。

少昊半跪在她身前,用力抓着她,“阿珩,听着!是我的错,这全是我的错!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黄帝!是我看错了青阳,以为他已经和我一样!阿珩,和你没有关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骗了你!”

少昊把事情简单地给昌意解释了一遍,说毒药是他求阿珩配制给宴龙使用的,可他却偷偷给了青阳。

昌意盯着少昊,双目泛红,手下意识地抬起。

少昊跪在青阳棺材前,“你若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一直以来,少昊看似镇静,可实际他的痛苦一点不比昌意和阿珩少,此时,他是真希望昌意能出手。

昌意一掌挥下,重重打在少昊身上,少昊没用半丝灵力抵抗,嘴角渗出血丝,身子却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青阳棺材前,昌意再次举起手掌,可看着水晶棺中神色安详的青阳,却怎么都打不下去,猛地抽出剑,“我要去杀了夷彭!”

阿珩立即拽住他,哭求道:“四哥,不要冲动!”昌意用力推开阿珩,跃上坐骑就要离开。

少昊匆忙间回身跃起,握住他的剑锋,顾不上掌上鲜血直流,急切地说:“昌意,你现在是家中的老大,你要担负起青阳的责任,照顾好母亲和妹妹!”

昌意下意识地看向大哥,全身的力量渐渐松懈了。是啊,他如今是长子了,不能再冲动。

少昊这才松开了他的剑锋,对昌意说:“如果青阳不在了,你们几个兄弟中唯一能继承王位的就是夷彭,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百官也都会帮着他,你不仅要自己小心,还要保护嫘祖,千万不可行差踏错。”

昌意深知夷彭的恨意,若夷彭继位,绝不会放过他们。

少昊说:“我有一计,可以遏制夷彭,青阳也已经同意。”

阿珩和昌意都看向他,少昊道:“只有阿珩和我知道毒药的药性,青阳神力高强,黄帝肯定也不会相信蚩尤一击就能杀死青阳。我严密封锁了消息,除了我们三个,再没有人知道青阳已死。”少昊加重了语气,“也没有必要让天下知道。”

阿珩和昌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青阳未死,朝臣们就不会站到夷彭一方,这是克制夷彭最有效的方法。

昌意仍有犹疑,阿珩说道:“我同意!”昌意看妹妹同意了,也点了点头。

少昊说:“我会给黄帝写信,就说医师发现青阳体内居然还有余毒,伤势非常重,需要在归墟闭关疗伤,至少可以争取一两百年的时间。”

阿珩问:“万一父王派人来探看呢?我们到哪里去找一个大哥给父王看?”

少昊指着归墟中的水,“世人常说九尾狐最善于变幻,其实天下还有比九尾狐更善于变幻之物。水入圆形器皿就成圆形,入方形器皿就成方形;水上天可化云化雾化雨,入地可化河化冰化霜;进入我们的身体,化血化生命。”

少昊变作了青阳,语气神态无一不像,“我和青阳已经认识了两千多年,修行的都是水灵,对方的法术都会。年少时,我们也会交换身份闹着玩,天下皆知少昊逼退了神农十万大军,其实是青阳和我。”

昌意仔细审视着少昊,的确就是青阳。

少昊又说:“如果朝夕相处,肯定会有破绽,但如今青阳重伤,并不能随意行动说话,只是看一看,我相信以我的神力,即使黄帝亲来也不能看出破绽。”

阿珩这才真正明白了少昊对大哥的许诺,“从今往后,我就是青阳”并不是一句比拟,而是——他就是青阳。大哥知道少昊的意思,所以安心地离去。

看来少昊的计策完全可行,阿珩问昌意:“要告诉母亲实情吗?”

昌意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再痛苦只怕都不会有母亲一半的痛苦,云泽死的那次,母亲的心死了一半,你死的那一次,母亲剩下的那半颗心也死了,如果让她知道大哥死了,只怕……”

阿珩点点头,盯向少昊,眼中犹有恨意,半晌后,才悲伤地说:“以后一切就麻烦你了。”

少昊神情惨淡,默默恢复了真容,撤去灵力,水晶棺缓缓下降,带着青阳沉入了归墟之中。昌意和阿珩并肩而立,凝视着大哥。大哥死后,他的余威竟然仍旧在庇护着他们。

少昊给黄帝的信送出后,黄帝派了离朱、应龙和昌仆陪着嫘祖来高辛探望青阳。

青阳在归墟水底的水晶洞闭关疗伤,嫘祖站在洞外凝视着青阳,一直沉默不语。

阿珩知道离朱是黄帝的心腹,一直暗中留意离朱的表情,看他没有一丝怀疑,神色十分哀痛,不停安慰着嫘祖。

应龙关切地问:“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嫘祖勉强一笑,说道:“青阳修行的是水灵,这里是归墟,天下水灵汇聚之地,灵气十分充盈,现在只是需要时间疗伤。”

嫘祖还打算逗留几日,离朱和应龙帮不上什么忙,打算回轩辕向黄帝呈报青阳的病情。

临行前,应龙特意独自来和昌意辞行,一句话未说,先跪了下来,昌意忙扶他起来。应龙说:“请转告大殿下,若不是大殿下,我早已经是一堆枯骨,日后若有什么我可以尽力的地方,请务必通知我。”

昌意忙道谢。等应龙走后,他和阿珩说了此事,阿珩说:“朝堂内这样的臣子肯定不止应龙一个,这也就是少昊要大哥活着的原因,只要大哥在,他们就绝不会投靠夷彭。”

十多日后,阿珩、昌意、昌仆陪嫘祖返回轩辕山。到达朝云峰后,发现往日冷清的朝云殿很是热闹。

他们进殿时,三妃彤鱼氏正在一群婢女的陪伴下四处查看,一会儿点评这里太简陋,一会儿说那里的颜色不对。

朱萸手忙脚乱地跟在彤鱼氏身后,走到一处壁龛,彤鱼氏突然笑着拿起壁龛上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盒,“这是什么破玩意,摆在这里太碍事!”

朱萸情急间大叫:“不许碰!”

彤鱼氏怒问:“你在对谁说话?掌嘴!”

两个壮实的宫女抓着朱萸开始扇打,朱萸不敢反抗,只能哀声恳求:“大殿下吩咐过,谁都不许碰这里的玉盒。”

彤鱼氏笑,“哦?是吗?”她把玉盒砸到地上,玉盒裂开,一截焦黑的人骨碎片掉了出来。

彤鱼氏冷冷一笑,咬了咬牙,正要一脚踏上去。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彤鱼氏闻声抬头,嫘祖走进了殿门,看到她脚下的骨头,神色惨变。

昌意强压着怒气,对彤鱼氏行礼,“请娘娘小心,那是家兄的尸骨。”

彤鱼氏满脸抱歉,“哎呀,我不知道,真是对不住。”匆匆闪避,可是脚被裙裾绊了一下,身子摇晃几下,没有避开,硬是一脚踩到了尸骨上,把焦黑的尸骨踩成了几截。

彤鱼氏惊慌地说:“这、这……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都说不该上来了,可是夷彭因为作战有功,刚加封了大将军,黄帝又知道我一向喜欢朝云峰的风景,所以非要赏赐我上来转转。”彤鱼氏抓起地上的碎骨,双手伸向嫘祖,“姐姐,真是不好意思。”

嫘祖脸色发青,身子摇摇欲坠,昌仆赶紧扶住了她。

昌意虽然悲愤,可他不善言辞,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伸手去拔剑。

阿珩一把按住哥哥的手,挡在母亲前面,摊开一方绢帕,小心翼翼地接过焦黑的尸骨。

彤鱼氏感叹:“哎!真是可怜!高高大大、生龙活虎的一个大男儿,竟然只有这几块焦骨了。”

阿珩笑吟吟地说:“是啊,估计也只有娘娘您能体会我们的痛苦,毕竟三哥也是被烈火焚烧而死,连点尸粉都没有留下!”

彤鱼氏面色剧变,再笑不出来,恶狠狠地盯着阿珩,阿珩笑看着她,分毫未让。

彤鱼氏抬眼盯着嫘祖,阴森森地说:“老天听到了我的诅咒,你就慢慢等着瞧吧!”

嫘祖脸色惨白,昏厥过去。彤鱼氏领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朝云殿。

嫘祖醒转后,神情哀伤欲绝,阿珩想问什么却不敢问。壁龛角落里的玉盒放了上千年,她从没留意过,今日才知道是自己哥哥的骨头。

披头散发的朱萸匆匆去找了个水晶盒子,阿珩把手绢里包着的骨头放入盒子。朱萸看他们都不说话,安慰道:“等大殿下伤好了自然会找那个臭婆娘算账,你们别生气了。”

昌意和阿珩的眼泪差点掉下来,那个处处保护着他们的大哥再也不会出现了。阿珩第一次明白了大哥为什么一见面就总是训斥她不好好修行,为什么她没有早点懂得大哥的苦心呢?

嫘祖对周围的宫女说:“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一家子单独待一会儿。”朱萸要跟着下去,嫘祖说:“你留下。以后你……你和昌仆一样。”

“哦!”朱萸忙又坐了下来,嘻嘻笑着抓了抓蓬乱的头发。阿珩和昌意都正在伤心,没有留意嫘祖说的话,昌仆却是深深看了一眼朱萸。

嫘祖对阿珩吩咐:“把盒子给我。”

阿珩把盒子捧给母亲,嫘祖打开了盒子,手指从碎骨上抚过,“你肯定纳闷这是谁,为什么他会变成了这样,这个故事很长,要从头说起。”

昌意说:“母亲,你累了,改天再说吧!”

“你也听一听,你只知道这是云泽,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昌意看母亲态度坚决,只能应道:“是。”

嫘祖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久远得我几乎要想不起来。那时我爹爹还活着,西陵氏是上古名门,与赤水、涂山、鬼方三家被大荒称为‘四世家’,西陵氏的实力仅仅次于赤水氏。祖上曾出过一位炎后,伏羲大帝都对我们家很客气。自小,我就善于驭使昆虫,能用精心培育的蚕丝织出比云霞更漂亮的锦缎,一时间,我名闻天下,被天下人叫做‘西陵奇女’,各大家族都来求亲。我那时候骄傲又任性,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瞧不上,偷偷地溜出家门,和两个朋友一起游玩。我们结拜为兄妹,吃酒打架,闯祸捣蛋,行侠仗义,什么都做。”

嫘祖的眼睛里有他们从未见过的飞扬欢愉,令昌意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母亲也曾年轻过。阿珩想起了几百年前,小月顶上的垂垂老者也是这么微笑着述说这段故事。

“有一天,我们三个经过轩辕山下,我看见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他站在人群中间,微微而笑,却像是光芒耀眼的太阳,令其他一切全部黯淡。”

昌仆低声问:“是父王吗?”

嫘祖点点头,眼中尽是苍凉,“我从小被父母娇宠,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都是手到擒来,我以为这个少年也会和其他少年一样,看到我就喜欢上我。一个月夜,我偷偷溜去找少年,向他倾吐了情意,可是他拒绝了我,说他已经有喜欢的女孩。我羞愤地跑走,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同伴们流浪,可是我日日夜夜都想着那个少年,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得到。后来有一天,我看着徐徐落下的夕阳,突然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得到他!我可是西陵嫘,怎么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男人?我离开了同伴,去找那个少年。”

嫘祖的视线扫过她的儿女们,“那个骄傲任性的西陵嫘还不知道生命中究竟什么最可贵,她不知道自己毫不犹豫扔下的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昌意、昌仆、阿珩都不吭声,只有朱萸心性单纯,兴致勃勃地问:“后来呢?后来你如何打败了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