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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思郎恨郎郎不知(1)


彤鱼氏大闹朝云殿后恶人先告状,向黄帝进言她在朝云殿内遭受了羞辱,黄帝派侍从把彤鱼氏的书信直接送到朝云殿。

昌意看到信的内容,气得身子都在抖,拿着书信就想去父王面前把事情的黑白道个分明。阿珩拽住他,微笑着提笔,一条条回应着“罪名”,看似恭恭敬敬,却把罪名一一驳斥了回去。

因为嫘祖病得很重,少昊说百善孝为先,特意允许阿珩留在朝云峰照顾嫘祖,这一住就是一年。不知不觉中,整个家都在由阿珩做主,从整饬朝云殿,安排母亲的日常起居,到应答黄帝的垂询,回复各地的文书,她做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从容微笑的阿珩令昌意又是悲伤,又是敬佩。

昌仆看到昌意站在窗前半晌都一动没动,她走过去,顺着昌意的视线,看到桑林里,阿珩陪着嫘祖在散步。

昌仆双手环抱住昌意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柔声问:“在想什么呢?”

昌意头未回,双手放在了昌仆的手上,“我以前一直觉得阿珩像我,如今才明白,其实阿珩骨子里像大哥。”

“嗯,小妹超乎我意料的坚强。”青阳被蚩尤杀死,蚩尤生死不明,要换成她只怕一个打击都受不了,阿珩却还能反过来照顾身边所有的人。

昌意低声问:“我是不是个挺没用的哥哥?早知如今,我真应该把读书画画的时间都用来修炼。”

昌仆心头酸涩,紧紧抱着昌意,“大哥和小妹这样的性子就像是利剑,看似锋芒夺目,却很容易伤到自己,你就是那个剑鞘,看似朴实无华,却能让利剑隐去锋芒,安心休息。小妹能这么坚强,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四哥永远在她身后。”

昌意眉头微微舒展,紧握住了昌仆的手。悲伤仍在心底,可他知道不管任何时候,当他软弱迷惘时,他的妻子都会抱住他。很多时候,男人的力量来自女人的支持。女人需要依靠男人,男人又何尝不需要依靠女人呢?

昌仆看日过正午,笑说:“今日的阳光好,我们把几案放在桑树下,在外面用饭。”

“好。”

一切布置停当后,昌仆笑着叫道:“母后,小妹,吃饭了。”

阿珩扶着母亲过来,闻到饭菜香,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头晕脚软,只想呕吐。

嫘祖连忙扶住她,阿珩干呕了几下,怕母亲担心,笑着说:“没事,大概是因为昨儿太贪吃,把胃口搞坏了。”

嫘祖神色一动,手掌贴到阿珩的腹部,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亏你还说懂医术,都已经快一年的身孕了还不自知。”

昌意脸上的血色褪去,阿珩也面色发白,嫘祖因为太兴奋,没有察觉他们的异样,喜滋滋地说:“应该赶快通知少昊,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昌仆忙笑道:“母后,先吃饭吧,吃完饭后再想如何和少昊说,要不然少昊一激动想把妹妹立即接回去,母后只怕又舍不得。”

阿珩恢复了镇定,“娘亲,我想自己亲口告诉少昊。”

嫘祖笑道:“也是,我是高兴糊涂了。”

吃完饭后,昌意给昌仆打了个眼色,昌仆寻了个借口,扶着嫘祖先离开了。

昌意问阿珩:“你想怎么办?这可是蚩尤的孩子!”

阿珩低着头不说话,太过意外,刚才又忙着应付母亲,一直没时间去仔细想。良久后,她抬起头,微微一笑,眼中满溢着喜悦激动,“四哥,你要做舅舅了。”

昌意愣了一愣,不管他多么痛恨那个父亲,这个孩子都是阿珩的孩子。

“是啊,我要做舅舅了。”昌意从心底笑了出来,现在才体会到母亲的开心,这个世上,只有生才能消泯死的阴霾。

昌仆的笑声响起,“既然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生一堆。”昌仆坐到昌意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说,“如果有一堆孩子围着母后,不停地叫‘奶奶、奶奶’,母后一定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拍了下手,对昌意宣布,“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赶紧生孩子,生一大堆,让整个朝云峰都充满孩子的笑声。”

阿珩想到她和蚩尤也许只有这一个孩子,压着心酸,笑道:“这样最好,一群兄弟姐妹一起长大才有意思。”

昌仆连连点头,兴奋得好似她已经有了孩子。

昌意笑斥:“尽胡说八道!老天给了神族绵长的寿命,却严格限制着神族的数量,神族产子并不容易,你们以为想要就能要?”

昌仆笑眯眯地说:“我们俩从来没做过恶事,老天肯定会给我们很多孩子。”

昌意正色对阿珩说:“这件事情,你还要想想怎么和少昊说,如果是个女儿,倒无所谓,如果是个男孩,可就是高辛的长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昌仆点头,“关系到王位,只怕少昊不能乱认孩子,可如果被人知道了孩子不是王族血脉,按照高辛的国律,孩子要被溺死,小妹即使能保全性命,也要被夺去封号,幽禁入冷宫。”

昌意说:“绝不能让人知道是蚩尤的孩子,这几百年来,善名归了榆罔,恶名全被蚩尤担了,深恨蚩尤的人太多。”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一年前,神农还是中原霸主,如今世上却已再无神农,榆罔死、青阳亡、蚩尤生死不明……

阿珩强笑了笑,说:“等回到高辛,我会和少昊商量此事,你们不用担心。”

阿珩虽然放不下母亲和四哥,可毕竟在朝云峰住了太久,如今又有了孩子,必须回高辛。正打算要走,黄帝召她和昌意觐见。

阿珩琢磨不透黄帝的意思,知道四哥性子老实,叮嘱昌意:“若父王问了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你就别说话,让我来回答。”

位于轩辕城北端的上垣宫修建于轩辕立国之初,为了彰显一国威仪,宫殿虽然不大,可耗费的人力物力并不少。也许因为号黄帝,黄帝偏爱黄色,飞檐廊柱都以黄金装饰。阿珩和昌意到上垣宫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映照下,整座宫殿如有金光笼罩,摄人心神的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大殿内刚议完事,还有些散置的茶盅果碟,夕阳从窗户斜斜照入,金银打造的器皿茶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殿堂最高处是一个鎏金雕龙的王座,黄帝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周身被层层的金色光芒包围,高大威严。

昌意和阿珩跪下磕头,黄帝站起,对阿珩说:“你的身份不必对我行大礼。”

阿珩道:“在这里,我只是您的女儿,不是高辛的王妃。”

黄帝笑着叫他们过去坐,昌意和阿珩一左一右坐在了王座下摆放的坐榻上。

黄帝问了一下嫘祖的身体,昌意仔细地一一回答。

黄帝问:“青阳的伤势怎么样了?

阿珩道:“伤得非常重,一直昏迷不醒,如果不是少昊正好在,大哥只怕已经……”

黄帝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叫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你们应该也听闻了最近的战事。”

昌意说:“一直是胜利的捷报。”

黄帝道:“这只是表象,神农国虽然已经四分五裂,可民众多念故国之情,并不肯轻易投降,投降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才是最大的威胁。如今他们心惊胆战,不敢正面抵抗,但只要我们失败一次,就会激起那些刁民的顽抗之心,到时候星星之火,足可燎原。所以,如今的策略,一面是战场上,但凡顽抗者,我们绝不手软,该杀的杀,该斩的斩;另一面则要厚待神农故民,让所有神农子民明白只是换了一个国号,他们依旧可以安居乐业。”

阿珩赞道:“恩威并施,父王英明。”

黄帝道:“对神农的诸侯而言,一切承诺都是口说无凭,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们看到轩辕族和神农族血脉相融、休戚相关。”

昌意问:“父王的意思是想轩辕和神农联姻?父王想要哪位弟弟去求婚?”

黄帝重重叹了口气,“不仅仅是普通的联姻,这桩联姻和王位息息相关。”

昌意和阿珩对视一眼,问:“为什么?”

“我们是要神农的所有国土和百姓,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提亲的王子必须是未来王位的继承者,否则凭什么要神农归顺?另一个原因是被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神农百姓占了大荒几乎一半的人口,神农族是大荒内最大的神族,再加上世代和神农族联姻的神族,谁若娶了神农族的王姬就代表着他会获得这些百姓和神族的全力支持。这些神农遗民在投降后,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保命,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和他们联姻的轩辕王子推到王座上,只有这样,流着神农血脉的孩子才能在将来继承王位,才能长久地保证神农族的利益。”

阿珩低声问:“父王真愿意将来让有神农血脉的孩子登基吗?”

黄帝苦笑,“我不愿意又能如何?武力的征服永远都只能是暂时,即使我想做暴君,我能杀光所有神农子民吗?只怕还没等杀光他们,轩辕就已经国破了。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两族血脉交融,轩辕才能安稳地执掌天下,那我也只能接受!当然,这只是眼前的权宜之计,青阳不会只有一个妃子,如果神农将来无所作为,那天下自然没有他们的份!”

阿珩对父亲又是惧又是敬,他的眼界不仅仅是眼前的胜利,他的心胸早已经看到千年之后。

黄帝的视线从昌意脸上扫到了阿珩脸上,“正因为联姻和王位息息相关,朝中为了联姻的事已经吵了几天,一派认为应该由这一年来战功最显著的夷彭求娶,一派则坚持认为派青阳去求婚才是轩辕族最大的诚意。你们应该能代表青阳的意思,你们告诉我,我究竟该选青阳还是夷彭?”

昌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看着妹妹。阿珩低头沉默了一瞬,仰头看着黄帝,朗声说道:“请父王派大哥去求亲。”

黄帝说:“为什么?不要跟我说青阳的丰功伟绩,我今天已经听了一天了,实在不想再听。”

阿珩神色哀伤,声音却铿锵有力,隐隐有杀伐之气,“原因和轩辕族联姻神农族一样,大哥只能这样,不仅仅是为了得到,还因为攸关生死,如果父王派夷彭去求婚,那么女儿现在就告诉父王,从此以后父王就完全失去了青阳的助力!也就是失去我和四哥!”

黄帝神色骤冷,盯着阿珩,似在质问阿珩,你敢威胁我?昌意紧张得气都不敢喘,阿珩却只是平静又悲伤地看着黄帝。

一瞬后,黄帝大笑着点头,眼中竟然是激赏,“好,不愧是我的女儿!你们要永远记住,轩辕族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民族,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抢!”

昌意和阿珩同时下跪,“谢父王。”

黄帝问:“青阳的身体还要多久才能康复?”

阿珩说:“若要灵力完全恢复至少还需要一两百年的时间,不过成婚并不需要打斗,等伤势稳定后,也许大哥能暂时出关一段时间。”

“那就可以了,昌意先代兄长去神农求婚,婚期再另行安排。”

阿珩问:“不知道是神农族的哪位女子?”

“你问得正好,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榆罔没有子女,上代炎帝有三个女儿一个义女,两个早亡,如今只剩云桑和沐槿,最能代表神农的当然是长王姬云桑,不过……”

“不过什么?父王是顾忌她和诺奈曾有过婚约吗?”

“我们轩辕可没高辛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礼教,别说只是婚约,就是云桑已经嫁过人,只要她身上流着炎帝的血脉,我们轩辕都照娶!”

“那父王顾忌什么?”

“我担忧的是云桑,她不是个容易控制的女子,我私心里倒是想要沐槿,但沐槿毕竟只是义女,所以还是向云桑求婚吧!”

阿珩喃喃说:“万一、万一……云桑不愿意呢?”

黄帝冷哼,“不管过去的神农多么强大,现在它是战败一方,战场上的死尸早让他们心惊胆寒,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用联姻换取和平。”

阿珩不敢再多言,“女儿明白了。”

昌意和阿珩行礼告退后,同乘云辇回轩辕山。昌意问道:“这样做可以吗?都没和少昊商量一下。”

“如果大哥不娶,就是夷彭娶,这是生死的选择,少昊比你我都理智果决,肯定会同意。何况……”阿珩抓住昌意的手,重重地说,“少昊就是青阳,他就是我们的大哥。”

昌意点点头,“我记住了。”

到了轩辕山脚下,恰好碰到也要上山的夷彭。论长幼,应该夷彭给昌意让路,可论官职,则应该昌意给夷彭让路。两边驾车的侍者各不相让,都想先行,吵得不可开交。

昌意觉得这是争无谓之气,掀开车帘,想命侍卫让一让,阿珩按住昌意的胳膊,摇摇头。这并不是意气之争,而是一种态度,今日一让事小,却会令跟着他们的侍卫心冷,他们都肯为了主公不惜以下犯上,主公自己却不肯捍卫自己的威严,那他们日后岂会多事?

眼看着侍卫们就要动手,夷彭方下车喝斥道:“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一边喝退众侍卫,一边走了过来。

昌意实在难以和害死大哥的凶手交谈,勉勉强强地和夷彭说了几句话,就装作欣赏风景看着窗外,阿珩倒是和夷彭谈笑风生,还恭喜他荣升大将军。

夷彭看看四周,见宫女侍卫都不在跟前,低声道:“最近抓了不少神农的俘虏,这些人为了保命什么话都敢说,给王妃提个醒,要小心了。”

“哦?都说了什么?”

“他们说王妃和蚩尤有私情,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像是真的一样,还说就在阪泉大战前,蚩尤和你仍在外私会,我怕父王生气,什么也没敢说。不过,高辛礼仪最是森严,这事要是传到高辛,只怕就算是流言,也得闹翻天。”

阿珩不知不觉中把手放到了腹部,面上倒还是笑着,“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蚩尤重伤了大哥,我恨他都来不及。”

夷彭笑道:“神农和轩辕都在四处找他,可都一年了,还没有任何消息,看来蚩尤已经死了,说不定尸骨早被野兽吃干净了,王妃的仇也就算是报了。”

阿珩的心猛地抽痛,胃里一阵翻腾,根本连压制都来不及,就翻江倒海地呕吐出来,全吐在了夷彭衣袍上。

夷彭急急后退,一旁的宫女们花容失色,忙又是水壶又是帕子地围过来。

夷彭嫌恶地蹙着眉,任由宫女忙活。

阿珩趴在车窗上,还在低头干呕,昌意急忙拿出准备好的酸梅,让阿珩含在嘴里压一压。

阿珩吐得头晕脚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夷彭对昌意道:“王妃身子不舒服,四哥先行吧。”

等昌意的车舆走远了,夷彭方上路,隐隐地总觉得有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漏过了,可仔细去想,又想不出来是什么。

到指月殿时,一只蓝鹊落到夷彭的肩头,把一枚玉简吐到他手里,他笑读着玉简中的消息。

黄帝已经择定青阳与神农联姻!

夷彭笑容骤失,把玉简捏得粉碎,蓝鹊被他的杀气吓得尖叫着逃进了山林。

山巅的八角亭中,母亲呆呆地坐着,毫无生气,像个没有血肉的泥人。自从三哥死后,母亲就是这样,几天清醒,几天糊涂,清醒时一心筹谋着要杀了嫘祖,糊涂时喜欢坐在山巅等三哥回家,怎么劝都没有用。

夷彭向母亲走去,一个老嬷嬷迎上来行礼问道:“有个以前服侍过娘娘的侍女来求见,当年因为私情,本该被杖毙,娘娘开恩,不仅没责罚,反而悄悄安排,让她顺利出嫁。她近日跟着夫婿回到轩辕城,听闻娘娘抱恙,惦记着娘娘以前爱吃她腌制的家乡小菜,所以特意送了来。让她回去,可她一直念叨着娘娘当年的恩情,想当面叩拜娘娘,已经等了半日。”

夷彭温和地道:“难为她有心,宣她进来,见一面吧。”

夷彭回避在一旁,不一会儿,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提着一个腌菜坛子进来,一见彤鱼氏就跪倒,彤鱼氏却压根儿不认识她,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的肚子。

妇人知道宫里规矩严,看到彤鱼氏的样子,心下难受,却什么都不敢多说,把腌菜奉给侍女后,就磕头告退了。

她刚站起,彤鱼氏忽然问:“孩子闹得厉害吗?”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地说,“我那会儿闹得可厉害了,总是吐。城北杜家腌制的酸梅很好,含一颗在嘴里,能缓解恶心,你也买一些吧,记住,可不能不吃饭,千万别饿着了孩子。”

妇人怔怔地点头,嬷嬷做手势,示意她赶紧离开。

站在远处,留意倾听着的夷彭愣了愣,惊喜地大笑起来。阿珩有身孕了?这个孩子只怕不会是少昊的,让嫘祖一家全死的方法终于送上门了!

夷彭对侍从吩咐:“送那妇人出去,重重赏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