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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掌柜一听,愣了片刻,一双眼在玉卿意脸上扫了两遍,最后方才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姑娘稍等。”

这世道可真是越来越怪了,以前那些楼里的姑娘来买药,总晓得遮遮掩掩,如今的女子,大刀阔斧就直表来意,真是世风日下哟……

这位姑娘,看相貌衣着恐怕也是花魁娘子般的人物,怎么不派个小丫鬟过来跑腿,反而要自己亲自出马?也不知是哪家院儿里的姑娘,睡一回要多少银子?

掌柜正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心不在焉地抓着药,晏知却已经脸色一沉,过来就拽住玉卿意的胳膊。

“你干什么?!”他的嗓音愈发低沉,透出一股压迫暴怒的气息。

玉卿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看不见么?我在买药,买避子汤药。”

两人朝夕相对那么多年,就算晏知能拿捏到她玉卿意的软肋又如何?她难道就找不准他的三寸命脉?

“不许买!”晏知扯住人就往外拖:“跟我走!”

猝不及防,玉卿意在药堂就大声喊了起来:“晏明怀,别碰我!”

这一声女子尖叫,惹得堂内病人来客、掌柜伙计,纷纷侧首注目。

玉卿意满眼无惧地看着晏知,隐隐有些挑衅的意味。

大庭广众之下,她就不信堂堂晏三公子能够拉得下这个脸,会不顾他人目光,把她这么个买避子汤药的“烟花女子”拽回去。

果不其然,晏知的手掌松了一松,玉卿意趁机脱离束缚,走到柜台前把手一摊,问掌柜:“好了没?好了就拿来。”

“哦、哦……姑娘给。”

掌柜虽不认得玉卿意,可却识得晏三公子。眼见二人似有纠缠,他也不敢多事,急忙收了银子递过药包,然后退到一旁装作打算盘算账,只是偷偷拿眼瞄着两人。

玉卿意拿起黄纸药包就跨出药房,然后她也不上马车,沿着街道便向沉香楼步行而去。

晏知大步追上,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转眼就把人拖进旁边一条幽静小巷。

“玉卿意!把药给我扔了!”

晏知把玉卿意按压在巷道墙上,冰凉的灰砖贴在后背,惹得玉卿意头皮都一阵发麻。

连名带姓地喊她,晏知果然是动真格了。

玉卿意抬起头,下颔一抹倨傲:“我吃药管你什么事?晏知,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晏知先是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药就扔了出去。纸包在空中划过长长弧线,最后落到巷底一滩泥水之中,黄纸松开,里面的药材零星散落,掉了满地。

玉卿意见状嗤笑一声:“哈!你扔了又如何?难道我就不能重新再去买一副?晏知,你没资格管我,也没这本事管住我。”

晏知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表情狰狞地说道:“我没这本事?好啊,我明日就收了全蒲州的药材,看你还怎么买?!”

“呵呵,晏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玉卿意表情不屑,略带几分轻蔑:“难道你是希望我怀个你们晏家的种,然后生下来上门认亲?便宜老爹可不是这么做的。再说你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搞错了,把别人的儿子抱到你家门上,让他白白吞掉你祖传的家业?晏公子,你素来精明,今日怎么会这般失策?我这也是为大家好,杜绝祸根,永绝后患。”

她说完使劲把头一扭,挣脱晏知的束缚,转身就走。

可晏知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只见他又一掌扯住玉卿意手腕,身躯往前一压,顿时两人面对面紧贴在一起,靠在了墙上。

“你就那么害怕在肚子里留下我的种?嗯?没想到你玉卿意也不是胆大包天,原来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事情。”

晏知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似嘲讽又似生气,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凄凉。他嘴里的微热气息喷洒在玉卿意的肌肤上,好比花瓣拂过,有些发痒。

这个场景让玉卿意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那一次晏知也是这样把她搂在怀里,拖到僻静之处,在她耳畔说了许多话。

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心如鹿撞,满腔都是陷入情网的甜蜜,现在的她早已心如死水,有的只是满怀悔恨。

“怕,我当然怕。”

玉卿意尖锐的话语犹如一把尖刀,一下就捅在了晏知心头:“你的孽种,我宁肯死,也绝不怀上,更别说把他生下来!”

晏知闻言,一对凤目变得血红,死死瞪着玉卿意,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纵使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也断然不会让敌人好过。

他按住玉卿意的头就吻了上去,又凶又狠,宛如进食的猛兽,疯狂撕咬着,不一会儿口腔里已是血腥四涌。

玉卿意被咬破嘴唇疼痛不已,皱起眉头痛苦地哼吟了两声,伸手使劲拍打晏知,又拧又掐。可晏知不管她有何动作,就是不肯松口。

直到胸腔空气用尽,晏知方才气喘吁吁地放开玉卿意,看着她流血的红唇,示威似的说道:“不给你痛,你是不长记性。下一次你要还敢说这种话,我保证让你再痛一百倍、一千倍!不信你尽管试试!”

玉卿意抬起手背一抹嘴角,一缕血丝沾染在手腕红莲之上,晕染得红莲更加妖冶,栩栩如生。

她不顾唇上伤痛,出口还击:“你有本事不让我说,可你有本事不让我做吗?不要说我不愿意怀,就算真一不小心怀上了,我也一碗红花喝下去,打掉这个孽种!红花打不掉,就喝盐卤,盐卤也不行,我就爬梯子跳台阶……”

“够了!不准再说!不准说!”

晏知咆哮一声,举拳挥向玉卿意,拳头擦过她的脸颊,直接打在身后青砖墙上。皮肉与石头相撞,发出好大一声闷响,墙上灰尘碎屑簌簌掉落,鲜血掺杂其中,艳得仿佛从尸骨里开出的花朵。

玉卿意终于住了口,坚定眼眸看着晏知,里面流动着报复的快感。

原来晏知也会痛?当初她有多痛,如今就要让晏知有多痛。不对,这点痛远远不够,连她当初承受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

伤我一毫,还以千刀。

以往玉卿意不懂祖母为什么要这么教自己,可是现在她懂了,那种复仇之后油然而生的快感,是世间最绝妙的滋味。就算身上伤口又被撕裂,又开始淌血,那又如何?敌人早已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悲惨百倍。

世上最决绝的报复,是玉石俱焚。

晏知粗狂的喘息渐渐平息,片刻便恢复了理智,他垂首敛眸,凤目之中没有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黯淡。他勾勾唇,出言像是在问玉卿意,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玉小姐?玉小姐?”

正当二人对峙僵持之际,沈灏的声音在巷口处突兀响起。玉卿意伸手推了还在发呆的晏知一把,清声应道:“我在这里。”

她抬袖使劲擦了擦嘴唇,揩掉血渍还有晏知留下的味道,徐徐走出巷道。

等在巷口的沈灏见她出来,明显松了一口气,问道:“一转眼您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您先走了呢。玉小姐,巷子里有什么?”说着他伸首张望了一下。

“没什么,我要回沉香楼,沈公子您要去就一起吧。”

玉卿意说完话,看也不看沈灏,更没有回头,自顾自便向前走去。沈灏转头看了看巷子,正见到晏知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落寞,手上还滴着血。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浮起了一丝满意,仿佛这些都是意料中的事。不作多余停留,他迈着大步就去追赶玉卿意。

晏知看了眼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随即低头看向自己掌心,这是他刚才准备拿给玉卿意的,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送出手。

一枚长命玉锁静静躺在那里,沾染了手缝间渗进的血液,玉面斑驳,血红刺眼。

“你以为只有你心痛,我又何尝不是受尽煎熬……”

甄如妍成婚本是大喜,可这短短的一天一夜,却让玉卿意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遍体鳞伤。

两年时光,仍旧比不上遇见的晏知的那一瞬。只有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不过她早就不是原来的玉卿意了,经历过那么多,如今的她已经破茧重生,比以往更加坚强,也更尖锐。

一路上沈灏两次三番借机搭话,玉卿意没心思理睬他,三两句把人打发了,然后一到沉香楼就把人扔给店内管事,叫他们陪着沈灏选择胭脂水粉,自己则转身进了内堂。

“玉小姐……”沈灏出口叫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玉卿意实在不耐烦应付客人,装作没听见,扎眼就消失在屏风背后,只在空气里留下一抹沁人馨香。

沈灏鼻尖微动,深深嗅了一口,眸色染上一丝暗沉。他回眸对沉香楼管事一笑,表情好奇又纯真:“玉小姐用的什么香粉?好香呀……”

“大小姐都不用香粉的,想必是她从小摆弄这些,沾染得多了,于是自带了体香罢。”

“嗯……”沈灏淡淡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这份独特香氛,好熟悉。

玉卿意走进内堂,正好迎面碰上沉香楼的掌柜徐娘。她是玉家的奴仆,原来跟随在玉卿意祖母身边伺候,耳濡目染也学到了几分手段。后来老夫人死了,玉卿意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便把她调来管理沉香楼。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这句话放在徐娘身上真是一点没错,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可面容还似年轻少妇般一样光滑水灵,若是没有眼角几条细细的鱼尾纹,当真看不出实际年龄。

“大小姐回来啦。”徐娘看见玉卿意回来,主动招呼一声,又转身倒来一杯花茶递给她。

玉卿意接过茶润了润口,问道:“作坊那边怎么样?白老板要的那批胭脂,做不做得出来?”

“时间上来得及,没问题。不过昨日我听到个消息,对我们有些影响。往年我们的桂花都是在十里镇买的,那里花农栽种的半山桂品质极好,难寻其二。但是据说种花的那座山里蕴藏有铁矿石,整座山已经被人买下,如今对方要开山挖矿,桂花树也被砍了,看来今年我们的桂花油可能要减少出品,这倒也不打紧,可是其他要用桂花的香膏粉脂可就……”

“无事。”玉卿意眉心微蹙,抬手摆了摆,“我正好在顾家见到两株四季桂,气味虽不算馥郁,倒也清香。原本我就嫌桂花油味道有些浓,会盖住其他东西的气味,正好这次用四季桂代替试试,权当改良了。再说四季桂比较容易栽种,不似半山桂那么娇气,在郊外找上几亩地,到花农那里买些桂树移栽过来,再雇几个村民农闲时过去照料,要不了几个银钱。这样省了你每年亲自跑去十里镇收桂花,也不辛苦。”

玉卿意简单几句话就解决了徐娘心头的一块大石,她笑着夸到:“啧啧,我就说你从小最聪明!看看,在我这儿明明是件难得不能再难的难事儿,怎么一去你那儿就成小事一桩了?这人哟,还是得认命,怪不得我这辈子只能当掌柜,做不了老板!”

玉卿意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掩嘴道:“您就使劲夸吧您!最好把我夸上天去,这样沉香楼就全是您的咯!”

玉卿意自幼丧母,父亲又跟死了没两样。她基本上是被自己祖母带大,徐娘也算是她半个奶娘,所以两人常这般说些笑话,相互打趣,亲亲热热的。

笑了一阵,徐娘这才看见玉卿意的嘴唇有一道小口子,顿时心疼大呼起来:“大小姐,你的嘴皮怎么破了?快让我看看!”

玉卿意用手指按住伤口,道:“自己不小心咬到的,没什么大碍,待会儿涂点药膏就好了。对了,这两天还有没有其他要紧事发生?”

她故意岔开话题,不想让徐娘看到唇上的牙印。

徐娘听她这么一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有些不好地说道:“铺子里倒是没什么大事,作坊也好。就是……欢情阁昨日来了个小厮,好像是含笑公子身边的,他说他家公子吵着要见您,如果见不到就要绝食自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