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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朱阿三痛别娇妻


  唐僖宗往西逃到兴元,转入蜀中,号召各镇将士跟他一起合力讨贼,收复长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本来已经投靠黄巢,因黄巢多次派遣他,他不胜烦扰,于是决定反叛。随即驱逐杀害黄巢军,并联合四方镇帅,决计复兴唐室。黄巢得知消息,立即命朱温出兵河中。当时朱温正新婚宴尔,不愿出师,但为命令所迫,只好备了粮草,带了人马,向河中进发。途中与河中兵相遇,交战一场,朱温的军队被河中兵杀得一败涂地,丧失粮草四十余船。幸亏朱温逃得快,才侥幸保全了性命。

  王重荣进兵渭北,与朱温相持。朱温自知力不能敌,急忙派人去长安请求援助,黄巢却不肯发兵。朱温又接连呈表请求,前后有十次之多。起初黄巢不答一词,后来却严词驳责,说朱温手握强兵,不肯效力。朱温十分恼怒,等探明究竟,才知道是中尉孟楷暗中进谗,才弄成这样的局面。幕下宾客谢瞳,进来献计说:“黄巢起自草莽,乘唐朝衰乱,伺隙入关,并非是因为功德过人而称王天下。这江山得来容易,败亡起来必定也很快。如今唐天子在蜀地,诸镇兵马都愿为唐天子效命,云集影从,共谋复兴,可见唐朝虽衰,但人心还在。况且将军在外力战,小人在内牵制,这样将来能成功吗?章邯背秦归楚不失为智,愿将军三思!”

  朱温此时对黄巢怀恨在心,听了这番言语,自然觉得有理。又写信给张氏,说自己将背巢归唐,张氏也回信赞成。朱温于是杀死了监军严实,提着他的首级号令于军前,说即日起归唐。并写信给王重荣,请他代奏唐僖宗,说明朱温愿意归顺唐朝。当时唐僖宗派来的诸道行营都统王铎,听说朱温愿意投降,喜出望外,也替他保奏。唐僖宗看了两份奏章,非常欣慰,对左右说道:“这是上天赐给朕的一员勇将!”于是下诏授予朱温左金吾大将军,让他在河中行营做招讨副使,赐名全忠。自此,朱温与官军联合,一同攻打黄巢。

  僖宗乾符六年,改元广明,一年后又改元中和。朱温降唐,是在中和二年的秋季。中和三年三月,唐朝廷封朱温为汴州刺史,兼任宣武军节度使,治理汴州。朱温做了节度使后,仍担任河中行营招讨副使。当年四月,朱温在河东治理晋阳。节度使李克用等人攻克长安,驱逐出黄巢,黄巢逃到蓝田。朱温于是带着爱妻张氏,来到宣武军,留下来治理汴州。之后他派遣仆役百人,带着车马,到萧县刘崇家,迎回母亲王氏和刘母。

  刘崇家住在僻静的乡里,不处于要害之地,虽经地方变乱,但没有遭到焚掠,所以全家无恙。只是自朱温兄弟出去后,一别就是五年,杳无音信。五年间朱温不曾跟家里联系,但并没有忘记亲人和恩人。朱全昱已经娶妻生子,一直都没离开过刘崇家。朱母时常惦念在外面的两个儿子,四处托人探问,有人说他们做了强盗,有人说他们已死在岭南了,始终没有确切的音信。当朱温从汴州派来的人到了刘崇家门前,车声辘辘,马声啸啸,村中百姓吓得纷纷离家逃走,还说是大祸临头,不是大盗进村劫掠,就是乱兵过路骚扰,就连刘崇全家老小,也觉得惊恐万分。后来汴使进门,说是奉汴帅差遣,来迎接朱太夫人及刘太夫人。朱母心虚胆怯,误会了使者的话,以为是两个儿子做了强盗,官兵派人捉拿家属,因此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到灶下躲藏起来,杀鸡似的乱抖。刘崇还算有点胆识,出去问明汴使,才知道朱温已为国立功,官居宣武军节度使,因而特命人前来迎接太夫人。

  刘崇当下就进去禀报朱母,四处寻找,才在灶下找着朱母。刘崇将来使的话一一转述,朱母还是不信,战战兢兢地说道:“朱……朱三,放荡不羁,他做贼送掉了性命!汴州镇帅恐怕不是我儿子,想必是官差弄错了。”刘母却从容地说道:“我原本就说过朱三不是常人,看现在都做了汴帅,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我从今以后要称你为太夫人了!一人有福,得挈千人,我刘氏一门,还要仰仗太夫人庇护呢!”说到这儿,刘母便向朱母行礼称贺。朱母慌忙答礼,说道:“不要折杀老奴!”刘母握着朱母的手,要她走出厅堂,随自己去问个清楚,朱母这才硬着头皮,随刘母出来。刘母笑着对汴使说道:“朱太夫人出来了!”汴使向朱母下拜,并询问刘母的身份,得知是刘太夫人,于是再次行礼。将朱温先前作乱,后来归正,如何建功,如何拜爵等事情,一一详述无遗。朱母这才相信,不禁喜极而泣。

  汴使呈上两套盛装,请两位太夫人更衣上车,然后起程。朱母说:“还有我的长子全昱及刘氏一家,难道阿三没有提及吗?”汴使道:“等两位太夫人到了汴州,自然会有后命。”朱母于是与刘母入内,换了衣服,然后出门乘车而去。萧县离汴城不远,一两天就到了。在距离汴州十里的地方,朱温早已排着全副仪仗,亲自前来迎接朱母及刘母。看见她们到来,朱温连忙下马施礼,问过了安,随即让两车先行,自己上马跟随,周围的人都啧啧赞叹。到了城中,驶入军营,朱温下马,扶朱母及刘母进堂,设盛筵为她们接风。刘母坐在左边,朱母坐在右边。朱温叫出妻子张氏,让她拜过两位老人,这才与张氏一并坐在下面,陪两位老人欢饮。

  数杯过后,朱母问到朱存,朱温答道:“母亲已经有了朱温,还问他做什么?”朱母说:“你们都是我的骨肉,怎么能不问呢?”朱温又说:“二哥早已死在岭南,据说生有两个儿子,因为现在还没有安定下来,所以还没来得及寻回这两个侄儿。母亲不用惦记了,一切由我来处理就是了!”朱母转喜为悲,见朱温带有酒意,就没有斥责,另说道:“你哥哥全昱还在刘家,他如今虽已娶妻生子,但一贫如洗,只能勉强度日。你既然发达了,应该照顾一下兄长。还有刘家主人,也养你好几年,刘太夫人是怎么待你的,你也应当还记得,现在你该如何报恩呢?”朱温笑道:“这何劳母亲嘱咐,自然是大家安乐与共了。”朱母这才无言。畅饮之后,撤下残肴,军营中早已腾出静室,供两位太夫人居住。朱温还派人前往刘家,赠送刘崇和朱全昱各黄金千两。

  后来黄巢在逃亡途中死在泰山。唐僖宗从蜀地返还京都,随后改元光启,大封功臣。朱温也得到了提升,被任命为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封为沛郡侯。朱母被封为晋国太夫人,朱全昱也被封官,就连刘崇及刘母也得到封赏。朱温捧着酒来到母亲面前道贺,对母亲说道:“朱诚辛苦一生,也没得个一官半职,如今有个儿子做了节度使,晋升相位,受封侯爵,总算是光耀门楣,不辱先人了!”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见他得意扬扬,有些忍耐不住,便随口应道:“你能有现在这样的地位,的确是光宗耀祖了。但你的所做所为,恐怕未必比得上先人呢。”朱温惊讶地问为什么,母亲凄然说道:“其他的事就不必说了。你二哥与你同行,随黄巢为盗,他一个人战死蛮岭,尸骨不能还乡,他的孩子还在异地飘零,穷苦没有依靠。你有幸富贵了,却把他们忘了。你的良心哪里去了?”朱温哭着向母亲谢罪,接着便派人去南方寻找朱存留下的两个孩子。孩子找到后,差人将他们带到汴州。朱温给他们取名友宁、友伦。朱全昱早已经来过汴州,见过母亲和弟弟。受封做官后,他就带着家眷回到午沟里,修建府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他也生有三子,长子友谅,次子友能,三子友诲。

  光启二年,朱温已经晋封为王,权势日益扩张。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温生就一副盗贼心肠,喜欢损人利己。困难的时候,即便要他下跪,他也会欣然从命;困难过去了,他就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甚至以怨报德,将救命恩公置于死地。先是黄巢的党羽尚让率领贼众进逼汴州,河东军帅李克用好意援救朱温,驱逐尚让。朱温邀李克用到上源驿,假装设宴犒劳他,夜间却暗中派遣士兵围攻驿馆。幸亏李克用命不该绝,翻墙逃脱,朱温只杀死了河东兵士数百人。这是唐僖宗中和四年的事。后来尚让投降,又出了一个秦宗权。秦宗权也是黄巢余党,他占据蔡州,多次与朱温争锋。朱温败多胜少,于是向兖郓求救。兖郓为天平军驻地,节度使朱瑄与弟弟朱瑾先后几次赶来援助朱温。朱温借助他们的兵力,才赶走秦宗权。之后,朱温故态复发,谎称朱瑄兄弟杀死汴州士兵,发兵袭击朱瑄兄弟,把他们所管辖的曹、濮二州硬夺了去。与此同时,朱温进攻蔡州,擒住秦宗权并将他押送到京都,之后朱温被晋封为东平郡王。这是唐僖宗光启三年的事。

  唐僖宗驾崩,其弟昭宗继承王位。朱温暗中贿赂唐相张瑄,唆使他出征河东。后来张瑄被李克用打败,张瑄也因此被贬到远州。这是唐昭宗大顺元年的事。朱温却趁机牟利,故意向魏博军统领说,要发兵助讨河东。魏博军统帅罗弘信与河东一向没有仇怨,当然不同意,朱温就带兵攻打魏博军,连战连胜。罗弘信敌不过他,没办法只好贿赂朱温并向他求和。朱温得了丰厚的贿赂后,不向河东进兵了,转兵攻打兖郓。朱温的前军被朱瑾打败,没能达成朱温的愿望,他索性迁怒于徐州。徐州节度使时溥,威望本来在朱温之上,但权位不及朱温,因此对朱温颇有微词。适逢秦宗权的弟弟秦宗衡骚扰淮扬,唐朝廷命朱温兼任淮南节度使,令他出剿秦宗衡。朱温于是借道徐州,时溥不答应,朱温以此为把柄,移军攻打徐州,连拔濠、泗二州。时溥连战连败,只得死守彭城,朱温再三进攻,终于攻破彭城,时溥举族自焚。这是昭宗景福二年的事。

  朱温兵势日益强大,便打算进攻兖郓。朱瑄兄弟因连年征战,弄得师劳力竭,没法支撑,不得已向河东求救。李克用对朱温的刁滑怀恨在心,答应发兵东援。而这时罗弘信已与朱温和好,他带兵在中途截住李克用,不让他东行。兖郓属城陆续被朱温夺去,朱瑄被擒,随后被朱温杀害。朱瑾逃到淮南,妻子落入朱温手中。朱温见她姿色可人,强迫她侍寝,之后带着她回到汴梁。爱妻张氏婉言讽谏,朱温这才答应放出朱瑾的妻子,让她出家为尼。这是昭宗乾宁四年的事。

  朱母在汴州时,经常告诫朱温不要妄加淫戮。朱温虽不肯全听母亲的,但还算稍稍收敛。朱母回午沟里后,得病身亡。朱温没有了母亲的训导,自然更加任意横行。幸亏妻子张氏贤明谨慎,无论内外之事,都会劝谏。朱温本来就对她异常宠爱,加上张氏说的很多话,朱温觉得都很有理,所以对她更加敬畏,一举一动,都会向妻子求教。有时朱温督兵出行,途中接到汴使,说是张夫人让他回去,朱温就会立即拨马回军。

  朱温已占据兖郓等地,兼任宣武、宣义和天平三军的节度使。后来又会同魏博军,攻打李克用,占领洺、邢、磁三州。这时的李唐朝廷已被朱温控制,唐昭宗什么都不敢过问,朱温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昭宗光化三年,中官刘季述将昭宗软禁,立太子李裕为皇帝。宰相崔胤召朱温回来解救昭宗,当时朱温正在攻打河中,不肯立刻回去。一场复辟大功,归了神策指挥使孙德昭。刘季述被杀,太子被废,昭宗复位后改元天复。朱温没有参与复辟,后来也免不了后悔。还好,河中已被攻下,朱温上表朝廷,要求做元帅,昭宗也不敢不从。

  这时,唐宫里面出了一个韩全诲,代替刘季述做了中尉。他比刘季述还要狡黠。韩全诲暗通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随后劫了帝驾前往凤翔。唐相崔胤又召朱温去解救天子。朱温带兵前往凤翔城东,耀武扬威,在那里一住数日。李茂贞胁迫昭宗下诏,命朱温回去。朱温本来就无心迎驾,此行的目的不过是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既然接到昭宗的诏命,他便回到河中,继续派兵进攻河东,攻取慈、隰、汾三州,直达晋阳。在晋阳却被河东军打败,朱温于是下令退师,丢下慈、隰、汾三州。这时崔胤来到河中,力劝朱温解救昭宗。于是朱温带兵五万,进攻凤翔。李茂贞连战失利,于是杀死韩全诲,放出唐昭宗,与朱温议和。朱温护驾返还京都。唐昭宗改元天佑,大杀宦官。昭宗下诏封朱温为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大功臣,晋爵梁王,兼任各道兵马副元帅。

  当时唐朝大权已全部落到朱温手中,朱温于是打算篡夺唐室江山,因而把宫廷内外的禁卫军,一概换成自己的子侄和心腹将士。待部署好后,他就会立刻强迫昭宗退位。就在这时,朱温接到汴梁的消息,说张夫人病危。朱温于是放弃让昭宗退位的计划,回汴州探望妻子。

  朱温返回汴州,看见爱妻僵卧在床上,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一时忍不住痛哭起来。张氏听到哭泣声,惊醒过来,勉强睁开眼睛,见朱温正站在床前流泪,便强打起精神,凄声问道:“大王已经回来了吗?”朱温连连说是。张氏说:“妾已病危,不久将与大王长别了。”朱温越发觉得难过,握住妻子的手,伤心地说道:“自从与夫人结为夫妇,到如今已二十多年,不但内事都由夫人打理,就连外事也多靠夫人帮忙。如今大功告成,转眼间将登上王位,我一心想与夫人共享荣华富贵,再做几十年夫妻,谁知道夫人竟病成这样,叫我如何是好啊?”张氏也流泪道:“人生总有一死,况且妾做了王妃,已经很满足了,还想什么其他的富贵?就是为大王自己打算,大王备受唐朝厚恩,还应该再辅佐唐天子几年,不能马上废帝夺位。想想看,从古到今,能有几个太平天子?可见皇帝是不容易做的!”朱温随口应道:“时势逼人,不得不这样做。”张氏感叹道:“大王既然大志已定,估计妾也不能挽回,但上台容易下台难。大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纵使妾去了,大王你登上宝座,妾还有一句话,作为遗谏,好吗?”朱温答道:“夫人尽管说吧,我什么都听你的。”张氏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大王英武过人,其他事都不用担心;只有‘戒杀远色’四个字,希望大王能随时注意!那样妾死也瞑目了。”说到这儿,张氏突然痰喘交作,挨了一昼夜便逝世了。朱温失声大哭,汴军将士也大都垂泪。原来,朱温性情残暴,发起脾气来,杀人如麻,部下将士无人敢谏,只有张氏出面婉言几句,才能使朱温的铁石心肠软化,不再滥杀。

  朱温还有两个妾,一个姓陈,一个姓李,张夫人对她们都是和颜相待,从不曾陷害她们。就连朱温掠夺回来的朱瑾之妻,虽已出家为尼,张氏也会时不时地给她送去衣食。张氏受封为魏国夫人,生子朱友贞,是朱温的第四个儿子。后来朱温篡夺唐室权位,追封张氏为贤妃,之后又追封她为元贞皇后。张氏死后,丧葬完毕,野心勃勃的朱阿三就立刻谋划着要篡夺唐室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