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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虎子李存勖


  晋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贞、吴王杨渥、蜀王王建有志抗梁,传檄四方,力图兴复唐室。当时四方各镇,最大的是吴越、湖南、荆南、福建、岭南五区。这五区见了檄文,并没有响应,使得晋、岐、吴、蜀四国也不敢发难。这五镇军帅分别如下:

  吴越是临安人钱镠的据守地。钱镠曾贩盐为盗,后改投石镜镇将董昌麾下,因立功升为都知兵马使。后来与董昌分据杭、越,董昌占据越州,改号称帝。钱镠从杭州出兵,打败董昌,并将其斩首。钱镠将其首级带到唐廷,唐廷封钱镠为越王,不久又改封为吴王。

  湖南是许州人马殷的据守地。马殷起初是秦宗权的党羽孙儒的部将,孙儒战死,马殷与同党刘建锋逃到洪州。刘建锋占据湖南,后来被下属所杀,众人推马殷为元帅。马殷上表唐廷,被封为淮南节度使。

  荆南是陕州人高季昌的据守地。高季昌年轻时是汴州富人李让的家僮。朱温坐守汴州,李让见朱温时带去很多珍宝,朱温认李让为义子,给他改姓名为朱友让。高季昌被朱友让认为义子,因此改姓朱。后来高季昌跟随朱温攻打凤翔有功,被封为宋州刺史,仍改为高姓。朱温赶走赵匡凝兄弟之后,保奏高季昌为荆南留后,唐廷听从了他的意见。

  福建是光州人王审知的据守地。王审知的哥哥王潮曾做过县史,后来因乱从军,平定了闽邑,由福建观察使陈岩举荐,得以任泉州刺史。陈岩死后,王潮继任陈岩之职,王审知也因此做了福建观察副使。王潮死后,王审知继任节度使,加封琅玡王。

  岭南是闽人刘隐的据守地。刘隐的祖父刘安仁曾在南海经商,父亲刘谦为封州刺史,兼贺江镇遏使。刘谦死后,刘隐继任。岭南节度使徐彦若,推荐刘隐为岭南节度副使。徐彦若死后,军中人士推举刘隐继任。刘隐表奏唐廷,还贿赂朱温,于是被授予岭南节度使。

  这五镇中,高季昌为梁主朱温所提拔,当然为朱温效力;刘隐也得到朱温的好处,自然也不会背叛大梁。吴越、湖南、福建与朱温没有仇怨,自然袖手旁观。而且自从朱温即位后,对他们格外笼络,加封钱镠为吴越王,马殷为楚王,王审知为闽王,高季昌为节度使,刘隐为检校太尉兼侍中,没多久又晋封为南平王。这五镇自然对梁国俯首称臣,哪里还记得唐朝厚恩?

  此外,河北许多大镇,在唐朝时就开始称雄割据,不奉朝命,到唐朝衰亡,各镇逐渐被削弱。成德军节度使王镕治理镇州,是唐朝的老臣,年龄不高,但资力最老。他一直与河东联合。朱温得势后,会同魏博军攻打河东,取得邢、洺、磁三州并写信给王镕,让他绝晋归梁。王镕犹豫不决,朱温率军进逼镇州城下,焚去南关,王镕这才求和,愿派儿子王昭祚作为人质。朱温带王昭祚回到汴州,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与王镕结成了儿女亲家。开平元年,封王镕为赵王。这时成德军已归顺大梁了。

  魏博军节度使罗绍威,一直都与朱温关系很好,长子罗廷规娶朱温的女儿为妻。朱温曾替罗绍威消灭悍将,排除内患。因此罗绍威也不会无故背叛梁国。朱温即位,罗绍威向他进贡魏州良木,作为建造宫殿的材料;朱温赐给他宝带名马,作为报酬,彼此十分欢洽。

  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治理幽州,占据幽、沧二州,与魏博军不和。朱温曾经替魏博军去攻打过刘仁恭,因刘仁恭有河东兵声援,没能成功。刘仁恭是与晋通好,与梁为仇。刘仁恭一向骄奢,击退梁兵后,越发穷奢极欲,纵情淫逸。幽州有个大安山,四面悬绝,他偏在山上修建宫室,装饰极其华丽,并挑选良家妇女入内居住,以供他游幸。他还担心自己精力不继,从镇里召集道士,修炼丹药,希望能长生不老。百姓所得的钱财都被勒令全部交出,然后藏于山中。百姓买卖交易,都用墐土代钱,各处怨声载道。他的第一爱妾罗氏,生得杏脸桃腮,千娇百媚。次子刘守光暗中艳羡,勾搭上手,代父进寝,与罗氏做云雨欢。刘仁恭知道后,痛打刘守光,并将他逐出幽州。后来梁将李思安奉朱温的命令,领兵进攻幽州,刘仁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还在大安山淫乐。刘守光引兵到来,击退了梁军,然后派部将李小喜、元行钦等人袭入大安山,把刘仁恭幽禁起来,自称卢龙节度使。父亲的妻妾,只要是姿色可人的,一概被他带回城中轮流陪寝。刘守光一天到晚只知淫乐。他的哥哥刘守文是义昌军节度使,听到父亲被囚的消息后,召集将吏,边哭边说:“没料到我家出了个混账,我发誓要去讨伐他!”刘守文于是带领众官兵来到芦台,与刘守光交战。打了半天,双方都有死伤,两边都鸣金收兵。第二天,刘守文进攻蓝田,被刘守光给打败了,不得已带兵返回沧州,派使者向契丹求救。刘守光怕刘守文再来侵扰,还担心梁兵也会趁机来攻打,于是派人去梁国投降。朱温颁发诏命,授刘守光为卢龙节度使。这样,幽州、沧州一带,也成为朱梁的属镇了。

  此外,还有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夏州节度使李思谏、朔方节度使韩逊、匡国军节度使冯行袭等人,都已臣服于大梁,没有叛变的意思。

  所以晋、岐、吴、蜀的檄文发下去之后,无论远近,都没有人响应。蜀王王建写信给晋王李克用,建议各自称帝。李克用回信说:“我发誓不会变节!”李克用一生,有功也有过,说的这句话尤其显得忠诚。王建得到回信后,又延迟了几个月,但毕竟一心想着做皇帝,最后还是改号称尊。国号大蜀,改元武成,任用王宗佶、韦庄为宰相,唐道袭为内枢密使,立子宗懿为皇太子。接着又自封尊号,称为英武睿圣皇帝。岐王李茂贞,本也想称尊,但因地窄兵少,没敢称帝,却也设置府衙和官吏,还给所有宫殿取了名字。

  朱温最怕的是晋王,篡位后就派大将康怀贞,率兵数万,进攻潞州。晋将李嗣昭坚守潞州,康怀贞不分昼夜地猛攻,还是没能攻克。于是,康怀贞四面筑垒,修成蚰蜒堑,分兵屯守,作长久的打算。李嗣昭向晋王告急。晋王李克用派周德威率同李嗣本、史建瑭、安元信、李嗣源、安金全等人,去潞州救援李嗣昭。到了高河,梁将秦武前来拦阻,周德威率兵杀去,秦武被打败。康怀贞也向朱温请求救援。朱温恨他无能,另授亳州刺史李思安为潞州行营都统,将康怀贞降职为行营都虞侯。李思安带领河北兵向西而行,在潞州城下修筑重城,内防城中冲突,外拒城中援军,取名夹寨。李思安还召集山东百姓帮忙运送军粮。晋将周德威不与他力争,但整天派少数兵马偷袭梁兵。梁兵一出,周德威就收兵;梁兵收兵,他又出兵,以此来牵制梁军。李思安担心粮车被劫,又在东南出口修筑兵道,与夹寨相接,以防疏漏。无奈周德威率部下轮番进攻,毁墙填堑,时常骚扰,害得梁军没有一天的安宁,只好坚守着不出兵,与晋军相持。李克用又命李存璋等人分别进攻晋州、洺州,使梁军无法兼顾。朱温派陕州将士赶到行营,以增强兵力。两方旗鼓相当,从梁开平元年秋季开战,直到二年正月,仍未决出胜负。

  李克用因军务繁忙,忧劳交集,竟导致背部长疽。躺了好些天,疽患更加严重,无药可治,李克用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于是命弟弟振武军节度使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及李存璋、吴珙、吴质等人,立长子李存勖为继承人。李存勖是李克用第二个妻子曹氏所生,小名亚子,年幼时就擅长骑射,胆力过人,李克用一开始就视其为奇儿。十一岁时,李存勖跟随李克用征战,立了功,去唐廷受赏。唐昭宗特赏他<氵奚鸟><束力鸟>卮、翡翠盘,还抚摸着他的背说:“你日后富贵了,别忘了我啊!”因此李克用对李存勖更加宠爱,让他继承自己的职位。李克用对李克宁等人说:“这孩子志气远大,肯定能完成我的遗愿,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教导他,这样我死也无恨了!”又把李存勖叫到床前,嘱咐道:“嗣昭坚守潞州,被重重围困,我恨不能亲身前去救援,恐怕要与他长别了。我死后,丧葬完毕,你快与周德威等人竭力去救他!”说到这儿,叫人取来箭袋,拔出三支箭,交给李存勖。第一支是叫他灭梁,第二支是叫他扫燕,第三支是叫他驱逐契丹。梁晋是世仇,生前不能灭梁,是李克用一生最大的遗憾。燕指的是刘守光,刘守光叛晋降梁,李克用十分痛恨他,一心想灭掉他。契丹酋长耶律阿保机,曾与李克用结为兄弟,等到梁主即位,阿保机与梁通好,把以前与李克用的约定都忘了,所以李克用也很恨他。李存勖哭着受命,李克用又对李克宁说:“以后亚子就交给你了,你不要辜负我啊!”说完,大叫一声后死去,享年五十三岁。

  李存勖痛哭流涕,非常哀伤。李克宁等人料理丧事,忙乱了好几天。李克用在时,养子很多,与李存勖年龄相当的也有六七人。李存勖即位,他们心里不服,四处散布谣言,意图作乱。李克宁久握兵权,又很受士兵们爱戴,因此李存勖怀疑他要密谋作乱。监军张承业本是唐朝宦官。朱温挟驾入京,与崔胤大杀宦官时,曾令各镇诛杀监军。李克用与张承业的关系很好,于是李克用杀了一名罪犯,冒充张承业,张承业因此得以保全。因为感激李克用的恩情,张承业格外效力。见李存勖久居丧庐,不曾出来处理政事,他进去对李存勖说:“让基业不要衰落才是大孝。现在汴军当前,趁我们服丧之时大举进逼。再加上我们内政没处理好,谣言四起,很容易发生祸变,请大王节哀听政,挽救时局,这样才是尽孝。”李存勖于是出来理事。他见军中私议纷纷,也感到很担心。便召李克宁入室,凄然地对他说:“我还年轻,不通政事,恐怕不能完成父亲的遗命。叔父德高望重,大家都很服从,所以请叔父即位,我一切都听叔父的。”李克宁感慨道:“你是亡兄死前指定的继承人,谁敢有异议?”于是扶着李存勖走出来,召集军中将士,拥立李存勖为晋王,兼河东节度使。李克宁首先拜贺,将士们不敢不从,相继下拜。只有李克用的养子李存颢等人,托词有病在身,没来拜贺。

  李克宁回到家里后,李存颢乘夜独自拜见,挑拨道:“兄终弟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怎么能以叔拜侄呢?”李克宁正色道:“我亡兄尸骨未寒,你们就把他的遗言忘了吗?”话刚说完,忽然屏后有人窃笑道:“叔可以拜侄,将来侄要杀叔,叔也只好引颈就了!”李克宁回头一看,原来是妻室孟氏,便说:“你怎么也来胡说!”孟氏说道:“上天赐予的如果不接受,必将遭受天谴!你以为李存勖是好人?”李存颢得了一个大帮手,又对李克宁说了一番,说得李克宁也有些动心。李克宁叹息道:“名位已定,我能怎么办?”李存颢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杀死张承业、李存璋,就能成功。”李克宁说:“你先去与同党商量妥当,然后再作打算。”

  李存颢大喜,出来后就去找同党商量,决定拥立李克宁为节度使,然后举晋降梁,愿做梁国的藩属。都虞侯李存质,也是李克用的养子,当时也在场,他跟李克宁有仇,说话时很不客气。李存颢告诉李克宁,说李存质有罪,应该将他杀死。李克宁向李存勖请求让自己做云中节度使,并割蔚、应、朔三州为属郡。李存勖虽然有些怀疑,但仍含糊答应了。

  后来,史敬镕拜见太夫人曹氏,将李克宁及李存颢等人的阴谋详细地告诉了曹氏。曹氏大惊,急忙告诉李存勖。李存勖召张承业、李存璋入内,哭着对他们说道:“我叔父想谋害我们母子,一点儿也不顾念叔侄之情。但骨肉至亲不该自相残杀,我还是不忍心除掉他。你们说该怎么办?”张承业勃然大怒:“先王说的话臣还记忆犹新。李存颢等人想要举晋降贼,大逆不道,大王再不大义灭亲,恐怕要不了多久,先王创下的基业就要白白断送了!”李存勖于是与李存璋等人定下计谋,在府署布下伏兵,引诱李克宁、李存颢等人入宴。他们刚一坐下,伏兵立即四起,将李克宁、李存颢等人拿下。李存勖哭着对李克宁说道:“我曾让位给叔父,叔父不肯接受。如今我已继位,你为什么又要害我?竟打算将我母子送入敌寇手中,你忍心吗?”李克宁十分惭愧,不能应答。李存璋等人要求快快将其杀死,李存勖于是取出列祖列宗的牌位,摆起香案,然后将李克宁、李存颢等人一并斩首,让李克宁的妻子孟氏自尽。

  李存勖正打算去援救潞州,听到唐废帝在济阴暴死的消息,知道肯定是被朱温所害,于是缟素举哀,声讨朱温。李存勖的部下认为周德威握有重兵,担心他谋变,加上周德威一向与李嗣昭不和,不肯出力相援,于是怂恿晋王李存勖调回周德威。这时,梁主朱温亲自到泽州,罢黜李思安,换用刘知俊,另外派范君实、刘重霸为先锋,牛存节为抚遏使,驻兵长子。朱温还派人到潞州,招李嗣昭归降。李嗣昭焚书斩使,督兵死守。梁军再次猛攻,流箭射中了李嗣昭的脚,李嗣昭悄悄将箭拔去,毫不动容,仍然指挥士兵抵抗。

  朱温听说潞州难以攻下,打算退师,诸将争相说道:“李克用已死,周德威也被召回,潞州孤立无援,指日可下。请陛下再坚持半月,一定可以攻破潞州城。”朱温勉强留了几天,怕岐人乘虚来攻,截断他的后路,于是决定从泽州还师,只留刘知俊围攻潞州。周德威由潞州回晋阳,留兵城外,只身一人入城,到李克用灵柩前,哭祭一番,然后拜见嗣王。李存勖很高兴,与他商量军情,还说先王留下遗命,让自己援助潞州。周德威很感动,请求再次前往潞州。李存勖于是召诸将商量,说道:“潞州是河东城的屏障,如果没有了潞州,就没有了河东。从前朱温忌惮的,只是先王一个人。如今听说我年少即位,肯定认为我不懂军事,不会用兵。如果我精简兵马,快马兼行,乘他不备,用愤卒进击惰兵,哪里还用担心失败?解救潞州,就在此一举了!”张承业回答道:“大王所言极是,请即日起兵。”诸将也一致赞成。

  李存勖于是检阅士兵,命丁会为都招讨使,与周德威等人先行,然后自己再率军跟上。到了三垂岗下,距离潞州只有十多里路,天色已晚,李存勖命军士稍稍休息。等到黎明时分,大雾漫天,咫尺之内都看不清楚,李存勖驱军疾进,直抵夹寨。梁军毫无防备,刘知俊还在睡梦中,一听说晋兵杀到,慌忙穿好衣服,整甲上马,召集将士,出寨抵御。哪知西北面李嗣源已经杀来,东北面周德威也带兵杀来,两面敌军,手中统统拿着火把,连烧带杀,异常勇猛。梁军吓得东逃西窜,刘知俊见不能支撑下去了,就领着数百人逃走了。梁招讨使符道昭,也情急狂奔,用鞭向马尾乱抽,马受到惊吓,把符道昭掀落在地上。凑巧周德威追到,手起刀落,将符道昭剁成两段。梁军大败,将士死伤过万,丢弃的粮食兵器堆积如山。失败的消息传到了汴梁,朱温惊叹道:“生子就该像李亚子那样,李克用虽死犹生!看看我自己的儿子,简直与猪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