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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皇王阿保机


  北方一向是外夷的属地,历代相沿,多次变动。唐朝初年,突厥最为强大。后来突厥分裂,回鹘、奚、契丹相继称盛。到了唐末,契丹最强。契丹本是鲜卑族的一支,散居潢河两岸,趁唐衰微,逐渐拓地,成为北方强国。国分八部,每部各有酋长,称为大人,并且公推一位大人为领袖,统辖八部,三年一换,不得争夺。

  到了唐朝末年,正值阿保机为八部统领。他擅长骑射,足智多谋,经常趁机入塞,攻陷城邑,掳走中原百姓,迫使他们辟土垦田,大兴稼穑。没过几年,居然禾麦丰收,人口剧增。阿保机整治城郭,立官置吏,仿效中原幽州的制度,称新城为汉城。汉人安居此地,乐不思蜀。阿保机听汉人说,中原的君主向来世袭,不会替换。因此他威制诸部,不肯遵行三年一换任的旧例,自己执政九年。八部大人都有意见。阿保机对各部说:“我在任九年,所得汉人不下数万,现在他们都居住在汉城。我现在自成一部,去做汉城的首领,不再统辖各部,好不好?”各部大人当然痛快地答应了。阿保机于是徙居汉城,练兵造械,四处略地。

  党项在汉城西面,阿保机率兵去攻打,想使党项成为他的属地。不料东方的室韦部乘虚来袭击汉城。城中的百姓得到消息后,都非常害怕。这时出了一个女英雄,披甲上马,率领众人开城迎战,击败室韦部众,一直追到二十里外,斩获无数敌兵,才收众回城。这人就是阿保机的妻子述律氏。述律氏名平,是回鹘的遗裔,小名叫月理朵。她身长面白,而且有勇有谋。阿保机行兵御众,述律氏暗中参议,屡立奇功。此次阿保机西侵党项,留她驻守,她昼夜戒备,竟能从容破敌。等阿保机回来,敌人早已被打败,全城安然无恙。

  汉城在炭山西南,盛产盐、铁。这里出产的食盐,往往分给诸部。述律氏为阿保机设法,想借此召集诸部大人,然后将他们一起杀了。阿保机于是派人对诸部说道:“我有盐池,为诸部供应食盐。诸部得了盐,难道不知有盐主吗?为什么不一起来谢我!”诸部大人于是各自带了牛和酒,亲自去了汉城,与阿保机在盐池相见。阿保机设宴款待,饮至酒酣,阿保机摔碎酒杯,两旁伏兵突然冲出,持刀乱杀。八部大人,无一生还。阿保机立即分兵攻打八部。八部已没有了主子,哪个敢来抵挡,只好俯首听命,愿拥戴阿保机为国主。阿保机于是称雄北方。

  那时,晋王李克用听说梁将篡夺唐室,便打算讨伐逆贼。李克用想联络契丹,作为臂助。他派人去见阿保机,要与契丹联盟。阿保机率兵三十万,来会李克用。阿保机到了云州东城,李克用出城迎接,盛宴款待,二人拜为兄弟,约定共同举兵抗击梁国,临别时互相赠送了珍贵的礼物。没料想,朱温篡夺了大唐的江山后,阿保机竟背盟食言,派人去梁国,并献上名马貂皮,请求梁主给予封册。朱温要阿保机歼灭晋阳,才给封册,许诺封契丹为甥舅国。李克用得此消息,怎么能不引为大恨?李克用病终,曾经把一支箭交给李存勖,嘱咐他剿灭契丹。

  李存勖继位后,打算先扫平河北,不便立即与契丹绝交,所以写信给契丹,仍称阿保机为叔父,称述律氏为叔母。李存勖去讨伐燕国。燕王刘守光派参军韩延徽去契丹搬救兵。阿保机不肯发兵相救,但留住了韩延徽,让他向契丹称臣。韩延徽不肯答应,惹怒了阿保机,阿保机罚他去喂牛饲马。述律氏慧眼识人,劝阿保机说:“韩延徽守节不屈,正是当今贤士。何不优礼相待,叫他替我们做事,为什么让他做贱役呢?”阿保机于是召入韩延徽,命他坐在一旁,和他讨论军国大事,韩延徽应对如流。阿保机大喜,从此待他如同上宾,并让他做谋主。

  韩延徽感怀阿保机的知遇之恩,全心全意为他做事,教他战术,为他出谋划策,帮他收服党项、室韦诸部;又创制文字,制定礼仪,设置官号,一切法度番汉参半,尊阿保机为契丹皇帝。阿保机自称天皇王,让妻子述律氏做天王皇后,改元天赞。阿保机以他居住的地名为姓,叫做“世里”,由汉文翻译出来便是“耶律”二字。耶律阿保机另在汉城北方营造城邑宫室,称为上京。在上京附近建了许多高楼,作为往来牧民登高休憩的地方。拜日崇鬼是当地的风俗,每逢朔望,百姓必定东向拜日,所以阿保机莅朝视事也喜欢东向称尊。这是梁贞明二年间的事。

  韩延徽偷偷跑回幽州探视家人,乘便到了晋阳,拜见了晋王李存勖。李存勖留他做幕府,命他掌管文书。偏有燕将王缄秘密告诉李存勖,说韩延徽反复无常,不能相信,晋王因此动了疑心。韩延徽看透隐情,便借口探望母亲,又回到了契丹。

  阿保机失了韩延徽,就像失去了手臂。听说韩延徽又回来了,阿保机大喜过望,即命韩延徽为相,叫他做政事令。韩延徽写信给晋王,归咎于王缄,并且说有韩延徽在,一定不会让契丹南侵,只是幽州还有老母,请晋王开恩赡养,自己不会忘记晋王的大恩大德。晋王李存勖命幽州长官时常去看望韩延徽的母亲,让她丰衣足食,安度晚年。哪知道契丹竟然举兵南下,自麟、胜二州攻入,直抵蔚州。晋国的振武军节度使李嗣本带兵拒敌,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李嗣本也被抓了去。新州防御使李存矩骄横懒惰,不体察民情,被偏将卢文进等人杀死。卢文进逃到契丹,带领契丹兵占领新州,留下部校刘殷驻守。云、朔二州非常恐慌。

  李存勖正从河北归来,接连得到警报。他急忙调幽州节度使周德威,发兵三万,迎战契丹。周德威来到新州城下,见契丹士兵勇猛异常,已经有了退志;后来又听说契丹皇帝阿保机率兵数十万前来援应,周德威料知不能抵敌,就引兵退回。到了半途,突然听到后面喊声大震,契丹兵已经杀到。周德威回马北望,见胡骑漫山遍野,踊跃奔来。他急忙下令布阵,准备迎战。阵刚刚布好,敌人的骑兵已经到了。敌军凭着一股锐气,杀入阵中。周德威招架不住,带兵逃跑。可是,敌人的骑兵速度非常快,周德威的军队霎时间又被冲断,被掠去了无数人马,仅剩数千人保护着周德威,狼狈逃出,最后终于回到幽州。

  契丹兵乘胜进攻幽州城,扬言有几百万人。契丹兵沿途俘获了许多兵民,用长绳将他们捆住,像捆猪似的,把他们吊在树上。兵民到了夜间自己解下绳套,趁机逃跑。契丹主也不过问,只是督兵围攻幽州。周德威一面乞援,一面固守。契丹降服了卢文进,命他造战车、挖地道,仰攻俯掘。周德威用铜铁熔汁,四处挥洒,敌兵受伤严重,攻势因此才得以稍解。

  两军相持了一百多天。晋将李嗣源、阎宝、李存审等人奉李存勖的命令,率七万兵马,去支援幽州。李嗣源与李存审商议道:“敌人擅长野战,我军擅长利用险要地势,不如从山道中偷偷行军,赶往幽州。即便遇到敌人,也可以依险自固。”李存审称好,率领将士们翻越大防岭,向东行军。李嗣源与养子李从珂率三千骑兵做先锋,轻装上阵,火速行军。李嗣源等人在距幽州六十里的地方,与契丹兵相遇,奋力作战才打败敌兵,继续前行。行至山口,契丹用一万名骑兵阻住了李嗣源的去路。李嗣源仅率领一百多名骑兵,来到契丹阵前。他脱去铠甲,挥舞马鞭,用胡语说道:“你们无缘无故背弃盟约,侵犯我们的疆土,实属可恨。我们大王已经带领百万雄师,直抵西楼,要灭你们的种族。”契丹兵听了此话,不免心惊。李嗣源趁势杀入,手舞铁锤,击死敌军的一个头目。晋军怒马继进,将契丹兵冲退,然后快马行军,一直到达幽州。

  契丹主阿保机攻不下城池,又赶上大暑,不得不班师回国,只留部将卢国用围城。卢国用听说晋军救兵来到,便列阵等着。李存审命步兵伏在阵后,严禁擅自行动,又命士兵燃柴烧草,鼓噪着率先进攻。那时烟尘蔽天,契丹兵莫名其妙,不得已出阵迎战。李存审这才命阵后的伏兵一起前进,趁着烟雾弥漫的时候,奋力杀敌,蹂躏敌阵。契丹兵大败而逃,晋军从后面追击,斩杀了一万人。晋军收军到了幽州。周德威接见诸将,握手痛哭。第二天派人向晋王告捷。

  李存勖得到契丹败退的消息,决计讨伐梁国。他调回李嗣源等将士,择日出师。那时天气寒冷,河面上都结了厚厚的冰。李存勖高兴地说道:“我已经等了好久,只因一水相隔,不便飞渡。现在河水结冰,真是天助我也!”于是急忙赶往魏州,调兵南下。

  那时梁国黎阳留守刘<寻阝>应召入朝。朝廷责备他失守河朔,把他贬为亳州团练使。河北失去一员大将,从此没人能抵挡晋军。李存勖见河冰坚固,便率领步兵和骑兵渡河。河南有座杨刘城,由梁兵驻守,沿河数十里,列栅相阻。李存勖麾军猛进,毁去各栅,竟然到达杨刘城。李存勖命步兵各自背着芦苇,填塞城壕,四面扑攻。晋军当日登城,抓住守将安彦之。

  梁主朱友贞正在洛阳祭祖,打算行西郊祀天之礼,忽然传来消息说杨刘城失守,晋军将抵达汜水。朱友贞急得不知所措,慌忙停止行礼,奔回大梁。后来打探到晋王占领了濮、郓二州,抢劫了一番就回去了,朱友贞才略略放心,安稳过了残年。

  第二年是贞明四年。梁主朱友贞与近臣商议,想要发兵收复杨刘城。梁国宰相敬翔上疏说:“国家连年战败,疆土越来越小了。陛下住在深宫中,只与左右近臣商议军务,怎么能高瞻远瞩呢?试想李亚子继位以来,攻城略地,每次都是身先士卒,亲自出战。近来听说他攻打杨刘城时,亲自背上柴草,冲锋陷阵,所以他能一鼓登城,抢占我们的领土。陛下只是纸上谈兵,命后进将士在战场上拼杀,恐怕不是办法。从现在的局势看来,陛下应该广开言路,另想办法。否则来日方长,后患无穷!”朱友贞看完奏章,与赵岩、张氏兄弟商议。赵岩等人反说敬翔仗着自己是老将,口出怨言,请求梁主下诏谴责。还是朱友贞曲意优容,只将奏疏搁起,置之不理。

  过了几天,朱友贞令河阳节度使谢彦章领兵数万,攻打杨刘城。李存勖已回到魏州,接到杨刘城的急报,连忙率轻骑奔向河上。谢彦章筑垒自固,决河灌水,阻住晋军。李存勖泛舟测水,见水势大涨,也不禁暗暗吃惊。他沉吟半晌,笑着对诸将说:“我料梁军并无战意,只想借水自固,使我们退兵,我怎么会中他的奸计呢!看我先行渡水,攻他不备。”

  第二天早晨,李存勖召集将士,下令攻城。李存勖亲自率魏军先过河,各军随后跟进。这时水势已经退了回去,水深刚刚没过膝盖。众将士欢呼雀跃,勇敢前进。梁将谢彦章率兵数万,临水拒战。晋军冲锋数次都被击退。李存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即麾军退回。到了中流,回头见梁兵追来,又反身杀回,军士也都转身作战,奋呼杀贼。谢彦章不防他来了这么一招,队伍竟被晋军冲散了。等梁军跑回岸上,已经不能成列,李存勖驱军大杀一阵。梁军死伤一万多人,河水都染成了红色。谢彦章仓皇逃跑,晋军攻陷了滨河四寨。

  李存勖想乘胜灭梁,便四处征兵。令周德威率幽州兵三万人,李存审率沧景兵一万人,李嗣源率邢州、洺州兵一万人,王处直率易州、定州兵一万人,并召集麟、胜、云、朔各镇兵马,共同会师魏州。还有河东、魏博各军一齐奔赴校场,由晋王升座大阅将士,慷慨誓师。各军齐声应诺,仿佛海啸山崩,响震百里。梁国的兖州节度使张万进不战而栗,派人向晋王进贡。李存勖带领全军,沿河而上,在麻家渡扎营。朱友贞命贺瓌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率师十万,与谢彦章在濮州会合,驻扎在州北行台。两军相持不战。

  李存勖多次发兵诱敌,梁营始终不动。恼得李存勖性起,自己带了几百名轻骑,来到梁营前,踞坐辱骂。梁兵出营追赶,险些刺中李存勖,亏得骑将李绍荣力战,李存勖才脱险。众将纷纷劝说李存勖,赵王王镕及王处直也写信给李存勖说:“大唐的命脉系在您的身上,您为何如此自轻?”李存勖笑着对来使说道:“自古到今,平定天下,多由百战得来,我怎么能够深居帷闼,寝食自安呢?”来使刚刚回去,李存勖又出营上马,亲自去叫战。李存审上前哭着谏道:“大王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也应该珍重自己。冲锋陷阵是李存审的事,并非大王应该做的!”李存勖还不肯罢休,李存审牵住马缰,不肯撒手,李存勖这才下马还营。

  第二天,瞅着李存审外出,李存勖又策马驰往敌营,随身带了不过百名骑兵,并且对左右说:“那老头子总是阻拦我,真是讨厌!”靠近梁营,营外有长堤,李存勖跃马先登,随后的骑将仅十余人。不防堤下伏有梁兵,一声呼喊,持械冲出,团团围住晋王。李存勖拼命力战,一时冲不出去。幸亏后面的骑兵陆续登堤,从外面攻入,才杀开一条血路。李存勖乘隙策马飞奔,李存审也领兵来援,才将梁兵杀退。李存勖这才信了李存审的忠言,于是更加厚待他。

  两军相持了一百多天。李存勖又急躁起来,下令进军,距梁营十里下寨。梁国招讨使贺瓌多次想出战,均被谢彦章阻止。一天,贺瓌与谢彦章在营外阅兵,离营数里,正好有块高地,贺瓌对谢彦章说:“这里可以立栅。”谢彦章没有回答。等晋军进逼,他果真在高地上竖栅屯军。贺瓌怀疑谢彦章与晋国通谋,秘密报告了梁主朱友贞,诬陷谢彦章挠阻自己出兵御敌,私通敌寇。贺瓌与行营都虞侯朱珪密谋,诱杀了谢彦章和骑将孟审澄、侯温裕,然后再奏报朱友贞,只说三人谋叛,贺瓌已与朱珪定计,将他们诛死。朱友贞不辨真伪,竟然升朱珪为平卢节度使,兼行营副指挥使。

  李存勖听说谢彦章被杀,笑着对诸将说:“将帅不和,自相残杀,这正是天赐良机!我如果引军直指梁都,他岂能仍然坚守不出,不来拦阻?只要我和他作战,便没有不胜的时候。”周德威劝阻道:“梁人虽杀了上将,兵甲还很强盛。若冒险轻行,恐怕不利。”李存勖不听,下令军中老弱都回魏州,所有精兵猛将一概随行。当即毁营疾进,向汴梁进发。到了胡柳陂,有侦察兵来报,说:“梁将贺瓌率大兵追来了。”李存勖说:“我正要他追来,好与他打一仗。”周德威又劝道:“贼众倍道来追,不曾休息,我军步步为营,所过之处安营立栅,守备有方。兵法上所谓以逸待劳,便是此策。请您按兵不动,只叫德威等人分出骑兵,去侵扰敌垒,使他不得安歇,然后一鼓出师,可以一举歼灭他们。否则梁人顾念家乡,心情激动,锐气方盛,骤然与他作战,恐怕未必能得志。”李存勖勃然大怒:“以前在河上不能出击,现在敌兵来了也不出击,到底要等什么呢?你怎么这么胆怯!”说完,又对李存审说:“你们率领辎重兵先前进,我为你们断后,打败了敌人,我就去追你们。”周德威不得已,率领幽州兵保护着李存勖。他向儿子哭道:“不知我会死在哪里。”

  不久,梁军来到,横亘数十里。李存勖自己率领中军,镇定军在左,幽州军在右,辎重兵留守陈西。李存勖率亲军闯入梁阵,冲锋杀敌,十进十退。梁将王彦章支撑不住,率部众西逃。晋军辎重兵望见梁军旗帜,还以为梁军来袭击,顿时惊乱,跑到幽州军中。幽州军被辎重兵扰乱,反而使王彦章有隙可乘,杀死许多幽州军。周德威慌忙拒战,已经来不及拦阻。这时,贺瓌率部众来协助王彦章。一场蹂躏,可怜周德威父子战死在乱军之中!

  周德威死了,晋军军心动摇。晋王李存勖慌忙占领高丘,收集散兵。梁兵四面会合,贺瓌占领了对面的土山,要与晋王再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