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平安夜。
荣陆第三次看表，他皱了下眉，发动了车子。才开出去两米，一个高挑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后视镜里，荣陆降下车窗，不耐烦道：“赶紧上来。”
姚其儿坐进副驾驶，撒娇道：“我要化妆啊，今天街上人多，万一被粉丝认出来，又要上热搜了。”
“你把妆卸了，保准连你经纪人走对面都看不出来。”
姚其儿捶了荣陆一下，娇嗔道：“你这人就没有不讨厌的时候。”
荣陆笑：“讨厌我，还费尽心思往我身边挤？”
姚其儿不高兴了。荣陆嗤的一笑，偏过头亲了下她的嘴巴。本来只是小啄一下，姚其儿却用细长的胳膊勾住了他的头，把亲变成了深吻。
池西西在黑暗里埋伏了两个多钟头，等的就是这下，拍了一大串高清照后，她又拍起了视频。这代班狗仔当的，也太尽职尽责了，回头得狠敲大黄一笔，绝对不能让她用一顿饭打发自己。
任务完成后，池西西心情一放松，就犯了个致命错误——忘记遮住相机上不断闪烁的红点了。这小区安静，一闪一闪的红光立马被警觉的姚其儿发现了。
“有人偷拍！”
姚其儿大惊失措，荣陆有未婚妻，新闻一曝光，被扣上“小三”的帽子她就完了。同样大惊失措的池西西先一步反应过来，驾车离去。
“快追！快点！”
荣陆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指挥谁呢。他是无所谓，也不是第一次上花边小报了。
起初就是应付着追，发现对方把一辆破帕萨特开出了超跑的效果，开着超跑的荣陆才来精神了。城郊沿海车少人稀，好追。可一路追到闹市区，不但没追上，还被破帕萨特晃了好几回。荣陆火了。
他使出看家本领死死跟着，还是没跟住。正想把自己这辆不争气的破车砸了，越开越远的帕萨特居然拐进了禁行的步行街。荣陆乐了。要砸也先砸它。
平安夜，闹市区堵到走路都比开车快，进了步行街的窄巷子，前面有拦路的石头墩子，后头是车流，不等足半个钟头，神仙也别想倒出来。荣陆把车和姚其儿扔路上，自己下了车，悠哉悠哉地走了过去。走到帕萨特旁，远比一般人个高结实的荣陆正准备把车里的人拉出来，往里一看，没人？
荣陆四下看了看，车旁蹲着一个小姑娘，包掉了，零碎东西散了一地。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这车里的人去哪儿了。”
小姑娘把最后一包纸巾捡起来装进包里，往步行街的东边一指：“往那边跑了。他差点撞到我，连对不起都没说。”
看清小姑娘的脸，荣陆一愣。嫩生生的，真好看，声音也好听，软糯软糯的，幸亏没撞着，刚刚吓坏了吧，等追到那人，得替小姑娘多揍两拳。
池西西背起包掉头就走，直到她走远了，荣陆才想起来，开车的那个人长什么样都没看到，怎么追呀。他本想砸车泄愤，踢了一脚后又觉得这破车八成还没自己的鞋贵，就围着车绕了一圈，把车牌拍了下来。
远远地看见荣陆走了，池西西才松了一口气，给大黄打电话：“你让我拍那人发现我了，他把你车牌照下来了……照片当然拍到了……你凑合吧，怪你自己又惦记着奖金又想约会！我还没问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挂上电话，池西西想，她才几年没回来，好好的路怎么改成步行街了。
当天夜里，荣陆用手机接收了几张小区监控截图，看清和他飙车的就是昨天那个小姑娘，整个人都呆了。听到坐在对面的宁御叫自己的名字，他才回过神儿。
“我昨天遇到一女孩，特别神。”
宁御笑道：“你哪天不遇到女孩？”
“这次的不一样。看着弱弱的，跟只小奶猫似的，眼神特别清澈特别无辜，居然是狗仔，还特别会骗人！我长那么大，被谁骗过？我发现她偷拍，就去追，她开一帕萨特，我追了一个多小时愣是没追上！她晃人的路数跟傅川特像，咱们这些人里头，八成也就傅川能飙过她。”
屋里的其他男人对女性的热爱程度远远不及荣陆，对这个话题都没什么兴趣，但碍着面子，就敷衍了几句。
“你们不信，等我把她弄来，一起练练，除了傅川，你们谁赢了她，我给谁一辆车。”
“是你自己菜。”听到荣陆的描述，傅川莫名觉得心里别扭。
荣陆被捧惯了，一听立马不乐意了：“我刚帮你赚了一大笔，过河拆桥啊你？”
“钱还你，闭上嘴，成吗？”
“傅川，你什么意思？”上一句荣陆还是半开玩笑，这一句却是真恼了。
傅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按理说荣陆这几年正在风头上，又刚帮过他的忙，他不该莫名其妙地呛他，可就是恶心他刚才的话。
宁御暗中踢了傅川一脚，示意他赶紧给荣陆个台阶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不是用不着荣陆，好好的何必结梁子。傅川不是听劝的脾气，起身就往外走。
他一走，荣陆就炸了，看着宁御说：“他这才刚起来几年！就成天一副大爷样儿，也就你愿意忍他。”
宁御笑笑：“怪你戳中他伤心事了，几年前甩了他的就是你说的那种，看着弱，其实心狠着呢。”
荣陆“切”了一声：“他活该。”
隔天这事就捅开了，拜正当红的姚其儿所赐，荣陆的名字传遍了大街小巷。荣陆找上门的时候，总编吓了一跳——之所以敢把这条新闻放出来，就是看准了荣陆从没追究过。
荣陆喝了口茶，语气平和地挥了挥手：“下不为例。我是来找人的。”
总编松了口气：“您是来找谁的？”
“黄佳佳。”这个名字，是他顺着车牌找到的。
总编亲自去找黄佳佳，再三叮嘱她认错态度要良好。
黄佳佳怂，哭丧着脸说：“他会不会打我？听说他从小就练散打。我这小身板估计连一拳都禁不住，万一残了，算不算工伤？是您指使我去的，您可不能不承认！”
结果她一进去，荣陆的脸色就变了：“你们这是糊弄谁呢？”
黄佳佳一惊，直接僵了，连“对不起”都不会说了。总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对荣陆笑道：“她真是！佳佳，去把你身份证和行车证拿来给荣先生看。”
荣陆没空绕圈子，把监控截图拿给两人看：“我找她。”
黄佳佳知道荣陆找过来没好事，摇着头说：“我不认识她。”
“她开着你的车跟我绕了半个南城，你说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昨天是我拍的。”黄佳佳视死如归。
荣陆眯了眯眼。
总编回过头狠狠剜了一眼黄佳佳，把她带了出去。一阵威逼利诱后，黄佳佳依旧不肯卖出池西西。总编无计可施，只得安排饭局，跟几个领导一起向荣陆赔罪。
荣陆笑得一脸真诚：“不，该我请你们吃，我得好好谢谢你们帮我出名。”
在场的人闻言统统惊掉了下巴。
在领导的示意下黄佳佳敬了荣陆不少酒，荣陆居然没摆架子，有来有往地跟她这个小虾米喝。结果热菜还没上，她就趴下了。
黄佳佳一倒，荣陆就收起了笑，起身走到她身边，翻出了她的手机，拿到手机后他再也懒得看屋里的人，直接推门走了出去。半个钟头后，荣陆就摸清了池西西的底。他以黄佳佳同事的名义给池西西打了通电话。
荣陆轰走了黄佳佳和她的领导，于是池西西推开包间的门时，只有一个荣陆坐在落地窗边举着酒杯冲她笑。池西西脚步一顿，慌乱了几秒钟后，很快镇定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荣陆把红酒杯往桌上一放，追了过去：“又见面了，池小姐。”
池西西一脸疑问：“我们见过吗？”
荣陆嗤的一笑：“你大学是学表演的吧？”
“不是，我没学过艺术。”池西西的答题态度非常认真。
荣陆不再兜圈子，把手机举给她看：“这是你吧。”
池西西盯着视频截图看了好一会儿：“您在说什么？您大概认错人了。”
视频里的她只有一个轮廓，如果荣陆昨晚没和她打照面，根本不可能认出来。池西西悔恨不已，发现荣陆追过来的时候太匆忙，弃车逃离的时候居然弄翻了包，要是直接往步行街跑，哪有现在的事儿。不过他凭什么说那团模糊的影子是自己，证据呢？
和池西西又说了几句后，荣陆彻底服了。他不再绕圈子，微笑着示好：“你别害怕，我没有追究的意思，单纯佩服你的车技，想和你交个朋友。”
池西西不再搭话，推开门就走。没走出十步，就被荣陆拦住了去路。
“能让一让吗，您不让我走，我只能把您当坏人了。”
“咱俩到底谁是坏人呀？现在全国人民都骂我是渣男，这事儿你是不是得负点责？”
不等池西西说话，他又说：“90年的，23岁，要不是看到你qq资料上这么写，我真以为你十六呢。”
听到这句，池西西不准备再装了，她收起无辜的表情，义正言辞地说：“您被骂渣男，是您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出轨姚其儿这个行为造成的。我作为一名记者，只是用相机记录下了我看到的事实，新闻既然不是捏造的，就没构成诽谤，从法律和职业操守上来说，我没有任何过错。但我还是要和您说一声抱歉，毕竟昨天在步行街我骗了您，虽然我是出于自保。我可以走了吗？”
荣陆没词儿了。他有点生气，板下脸把她逼到墙角：“我要是不让你走呢？”
池西西忽然愣住了。隔了五六秒，她仍旧呆呆地没说话。
她一发愣，荣陆又不气了。吓着了吧？早干吗去了，非得逼他发火。长这么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哭两鼻子，他一个大男人，至于为难她吗。
“傅总？”
听到这声，荣陆下意识地回了头。嘿，傅川。见远处的傅川站住了脚往自己这边看，荣陆又气上了。怎么个意思？他都不计较了，傅川还敢来劲。
感觉到被自己圈着的池西西趁着自己松懈，往外挪了挪，正瞪着傅川的荣陆回过头把她摁回了墙上：“呆着别动。”
下一秒傅川就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哟，傅总。”
傅川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一脸漠然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没长眼啊，跟小妹妹聊天呢。”
“你喊她妹妹？”傅川笑了笑，“那你得叫我舅，我是她舅舅。”
“池西西，你认识他吗？”傅川看向池西西。
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池西西摇了摇头。听到傅川喊出了池西西的名字，荣陆傻了，立刻放下了手。当着人家舅舅，好像不太好。池西西趁势往左边迈了一大步，和两个男人拉开了距离。
傅川没再看她，客客气气地对荣陆说：“先走了，改天一起打网球。”
他一客气，荣陆也懒得计较了：“成，回头电话约。”
傅川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池西西：“你傻站着干嘛？过来啊。”
池西西一阵恍然，却还是跟了上去。傅川的下属也跟了上来。走出酒店，傅川突然停住了脚步，池西西也就跟着停下来。
“昨天偷拍荣陆的就是你？”
池西西“嗯”了一声。之后的一分钟里，傅川没再说话。池西西也没有，两人就那么并肩干站着。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了过来，司机下车绕到后座打开了门，身后的下属撑开一把伞，傅川没停留，直接上车走了。除了一起上车的许然，傅川身后的那七八个人都立在原地目送车子离开。
池西西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幕。这么会儿工夫，怎么下雨了。这么小的雨，至于打伞么。
三年前分手后，这并不是池西西第一次看到傅川，上个星期刚回来的那天就看到了来着，在他公司一楼的大厅里。她是特地去找他的，可远远看到一群人跟在他后头，有点胆怯。傅川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原本以为只是看上去，今天一见，原来不止。多亏了她的胆怯，幸好没走过去。
这却是分手后傅川第一次看见池西西。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车拐弯，再也看不见了。她怎么还是他印象里的模样，好像一点儿都没长大。还有一个多月就二十四了吧。
想起昨天荣陆说她晃人的路数和自己像，傅川勾了勾嘴角，能不像么，她学车的时候他天天闲着，手把手地教了三五个月。他教出来的人开帕萨特跑赢了荣陆的法拉利，想到这个，傅川的心里涌出了一点点骄傲，但只骄傲了几秒。因为他很快记起来，池西西早就和他没关系了。
忆及“小奶猫”，傅川更觉得恶心。就摸出手机，给宁御打电话。电话还没通，坐副驾驶的许然忽然回过头，举着不断震动的手机说：“傅总，董事长给您打电话了。”
傅川斜了他一眼：“谁让你把车叫来的？”
许然在心里说，是你，是你出包间的时候让我叫的。许然一委屈眼角就往下垂，他一垂眼，傅川就更烦了：“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样儿，这个月的奖金减半。”
确认了黄佳佳没事，池西西转而去了宁立夏的公寓。听说池西西没吃饭，宁立夏给她煮了壶杏仁米浆，配椰奶乳酪蛋糕。
称赞过好吃后，池西西笑道：“你家有这么多好吃的，真想搬过来。”
“你来呀，反正我一个人也无聊。”
池西西不习惯与继父一家同住，便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独自住到了早几年转到自己名下的老宅里。老宅在市中心，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房龄超过三十年的独栋别墅。房子大没人气，一到夜里整栋都黑着，一个人住难免害怕。
吃饱喝足后，池西西把杯碟收到了厨房。宁立夏开了瓶红酒：“喝一杯？”
池西西笑道：“我只能喝一点点。”
“你准备去报社还是电视台？”
“我申请了港大的研究生，顺利的话大半年后会回学校念书。之前工作太辛苦，所以想趁这段时间放松一下，四处走走。”
宁立夏闻言十分诧异：“你回来不是为了傅川吗？”
“一时冲动才会说复不复合……过了那么久，大家都不同了。”
这些年她做社会新闻做纪录片，见到了许多人间疾苦与刻骨穷困，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脆弱和矫情。上个月偶遇三年未联系的宁立夏，池西西才知道傅家曾濒临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