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傅川的电话，池西西提前去了他的公司等他下班。
她捧着咖啡坐在一楼沙发区看来来往往的精英男女，闲来无事，就多角度自拍了几十张，最满意的那张的背景里恰好有个提着笔记本、行色匆匆的男人，池西西把这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配了一行字——忙碌&闲散。只隔了一分钟，傅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到了怎么不说？”
“我怕打扰到你。”
“我让人去接你。”
片刻后，许然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池西西跟着许然到了顶楼。顶楼很安静，宽阔的楼层里几乎没人走动，穿着雪地靴都能感受到地毯的柔软。
傅川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池西西隔着纤尘不染的玻璃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坐到了许然的位子旁。池西西刚喝过咖啡，许然就给她煮了杯柠檬红茶。
池西西尝了一口，笑着说：“很好喝，怎么泡的，教我教我。”
“我用电壶煮的……”
许然长得秀气，讲起话来慢声细气，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几年不见，池西西仍旧感到亲切。
见背对着傅川的池西西不断冲自己笑，许然却快急哭了——池小姐，傅总要生气了，能别和我聊了吗？因为您，我上个月的奖金被扣了一半。我还得存钱给女朋友买生日礼物呢。
正等文件送来的傅川突然拎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许然赶紧站了起来。池西西回过头，问傅川：“你下班了？还没到饭点呢。”
“我饿了，找个地方吃点吧。”
“去哪儿吃？”
“你请我？”
池西西点了点头。
傅川套上外套：“你请当然哪儿贵去哪儿。”
傅川当真选了一间很贵的餐厅，点了一桌天价菜后，还开了一瓶三万多的酒。总价远远超出了池西西的预想，她看了眼钱包，计算能拿出多少钱。
信用卡还剩一万多的额度，另一张借记卡里也只有不到两万了。她的存款一部分买了理财，一部分买了股票。理财还有三个月到期，股票明早开盘才能卖，眼下都拿不出来。
池西西和一家杂志社自由合作，近期做的两个经济人物专访本该月底结款，为难了片刻后，她给不算熟的主编姐姐发了条微信，询问能不能先行私人垫付给她。稿费八九千，加上借记卡和信用卡，不知道够不够。这间餐厅的服务费挺贵的。没等主编姐姐回复，池西西又给宁立夏发了条微信借钱。
瞥见池西西隔一会儿就低头看一次手机，傅川寒了脸。又不是他逼着她一起吃饭的，怎么心不在焉的。
“你等谁的微信呢？”
池西西一阵心虚，赶紧退出微信，抬头笑道：“宁立夏……问她今天几点回去。我最近住她家。”
傅川自然看得出池西西在蒙自己，要真在问宁立夏什么时候回家，至于等得这么望眼欲穿吗。联想到几种可能后，傅川心里堵得慌，没胃口了。他把刀叉往桌上一拍，正要说话，就见池西西站了起来：“你先吃，我去下洗手间。”
“你不是刚去过吗。”
池西西离开的时候带上了手机。还没走到洗手间，她就拨通了魏云楼的电话，让她现在就往自己的银行卡上汇钱。池西西从没跟母亲要过钱，魏云楼以为女儿遇上了什么事儿，自然要多问几句。她没法告诉母亲四处举债仅仅是为了请前男友吃顿晚餐。
走出洗手间，还没挂上电话，池西西就迎面撞见了立在洗手间门外的傅川，她吓了一跳，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你怎么在这儿？”
男洗手间在另一侧来着。
傅川阴沉着脸说：“菜不好吃，结账走吧。”
结账……这恐怕不太行，钱还没打过来呢。
“我觉得挺好吃的啊，我还饿着呢。等我吃完再走吧。”
为了这顿饭，她明天一早就要挥泪贱卖正赔钱的股票，不吃多浪费。
傅川沉默着坐回原处，一言不发地喝着酒看池西西心不在焉地往嘴巴里塞食物。把桌上的食物吃掉了大半，她终于等来了汇款短信。
池西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着问傅川：“你怎么不吃啊？”
没等黑着脸的傅川回答，她又语气欢快地说：“你饱了我就去结账啦？”
眼见着池西西因为一条短信多云转晴，傅川冷淡地“嗯”了一声。池西西把卡递给服务生的时候，傅川一脸坦然地坐着没动。池西西想，幸好幸好。
开车来的傅川喝酒了，池西西拿不准他想不想让自己送，便看向了他。
“家政前几天辞职了，家里没人，我得回去喂狗。”
池西西“哦”了一声：“你叫代驾还是司机？”
傅川没答，只说：“狗是你以前喂过的那只。”
池西西怔了一下，傅川正巧把头偏到了一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能去你家看看它吗？正好送你。”
“行啊。不过它应该不认识你了。”
她去香港之前，把这只狗交给了老板，小半年后再回来，老板说狗被傅川带走了。流浪狗的寿命短，没想到傅川还在养。其实他的心一直都挺软的。
傅川换了房子，城郊的叠加别墅，有室内泳池。除了睡觉他很少在家呆，又有家政打扫，所以非常整洁。池西西正换鞋，一条狗就从楼梯上蹿了下来。
看到池西西，狗没立刻往傅川怀里钻，立在原地发了片刻呆，就没命地朝她扑了过来。见狗狗不断摇着尾巴围着自己打转，池西西的鼻子莫名其妙地发酸，就半跪下来用它以前喜欢的手法挠它的脖子。她想叫它傅小川来着，但当着傅川，没敢。
见狗舒服得呜呜叫，傅川有点生气，冷哼了一声，训斥道：“人家说走就走，一脚把你踹开三年，回来摸你两把，被扔下的时候有多惨就全忘了？出息呢？”
“我没丢下它，只走几个月，所以让魏波帮忙照看它一下。”
哦，那就是没不要狗，单单不要他。合着他还不如这条狗呢。想明白这个，傅川再看正往池西西怀里钻的狗时，就更觉得不顺眼了。
“它晚饭吃什么？”
“我还没吃呢。你看看冰箱里有什么给我们做点儿。”傅川说完就拎着狗脖子把它拽到了自己腿边，见它还想往池西西身上凑，强行将它拖到了沙发那边。
问清厨房的位置，池西西脱掉外套，走进去翻冰箱。
厨房离沙发挺远的，傅川看了眼池西西，又看了眼她的包，对傅小川说：“去，把她包叼过来。”
傅小川立刻照办了，傅川翻了下池西西的包，没有手机。他有点不悦地瞪了傅小川一眼：“把包放回去，再把她的羽绒服弄过来。”
找到手机，傅川看了眼厨房，点开了微信。她不会是在和哪个男的暧昧呢吧？许然每回和他女朋友吵架，等短信的时候都是那样。他刚被甩的那半年，也是整日整夜地抱着手机过，好不容易有短信电话进来，一看是别人的，就会特别失落，失落到想把池西西以外的人全部拉进黑名单。一直等到她从香港回来，他才知道她再也不会找自己了。
翻到宁立夏的微信记录，傅川就明白了，原来是借钱请他吃饭。他又点开了通话记录，在厕所的电话是和她妈妈打的。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正想把手机塞回羽绒服口袋，让傅小川叼回去，池西西突然举着两个罐子从厨房出来了。傅川赶紧把手机藏到身后，
“哪个是味精，哪个是盐？我尝了一下，都挺咸的。”
“你过来歇着吧，我做。连盐和味精都分不清，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池西西想，我做的牛肉粥，是谁吃了一整锅来着。
傅川光说做饭，人却没动，见池西西看自己，他说：“你把盐罐子放回去，要是冰箱有水果，切一盘出来。”
池西西转身后，他把手机塞回羽绒服口袋，亲自把衣服放到原处。傅川走进厨房，见傅小川也想跟过来，踢了它一脚后，关上了厨房的玻璃门。
瞥见狗狗在玻璃门外打转，池西西有点心疼：“你干吗踢它？”
“放它进来等会儿得一盘子狗毛。”
傅川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打开冰箱翻了一圈，问：“牛肉炒面吃不吃？”
池西西挺撑的，但还是说了个“吃”。她已经好多年没吃过他做的饭了。傅川其实也三年没做过饭了，刀法都生疏了。正切着洋葱，手机响了，是许然打来的。傅川看了池西西一眼：“帮个忙。”
池西西把他的手机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拿出来，举到了他的耳朵上。挨得近，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池西西的小指触到了傅川的耳后，静谧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心跳都有点快。
“什么事儿？”
“傅总，新的家政阿姨找到了，人挺清爽的。”
“连个打扫屋子的都找不到，你怎么好意思领工资的？再找不着你过来当阿姨算了。”
许然傻了……是他疯了还是傅总疯了。
挂上电话，池西西把手机放回了傅川的口袋里。
“那什么，我挺忙的，你要有空，就过来帮我喂喂狗。”
“好呀。”池西西答应得很干脆。
傅川忍了又忍，还是笑出来了，他也挺没出息的。池西西切水果，傅川切菜，两人都没说话。隔了不知多久，傅川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前一段遇到宁立夏了，和她聊了聊，就想回来看看。”
傅川“哦”了一声。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声问：“那时候你也没遇上别人，好好的为什么非得走？”
池西西垂着头小声说：“我去念书啊。”
“别糊弄我，说实话。”
傅川侧过头盯着她看。他时常故意冷下脸，但这样的严肃池西西还是第一次见。
为什么非要离开？是因为不安和失望。哪怕靠文字吃饭，池西西也无法用语言精确地表达出三年前的那些细碎的情绪。见傅川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等答案，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分手前有整整半年的时间，我每次给你打电话都要担心能不能接通，我故意不联系，你根本不会发现……我跟你发过几次脾气，情况也没有改变。我不知道你家遇到了困难，以为你厌倦了，不喜欢我了。怕那么继续下去，我们会相看两生厌。”
傅川不再看她，从烟盒中取了根烟，含在嘴里，划了根火柴，低下头用手拢着火点燃。
顿了顿，池西西继续说：“刚开始你对我那么好，忽然冷下来，我没法不多想。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很爱我，他们只爱我。后来变成那个样子……我特别特别害怕再被丢下。”
傅川许久没说话。
说完能说的，池西西继续用小银勺挖火龙果。
沉默地抽完一根烟，傅川把指间的火光摁灭，说：“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对你好，你觉得我对你不好了，说走就走。可我不一样，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你。你对我再不好，哪怕烦我了，我只会琢磨怎么才能不被你一脚踢开，连想都不会想和你分开。不怪你，我一开始就说了，不要求你喜欢我。”
嘴上说“不怪你”，傅川的眉心却紧锁着。
“我那时候也是喜欢你的……”
听到这一句，傅川的手顿了顿，隔了片刻，才继续在橱柜中翻找。池西西没再说下去，她有点心虚。回头想一想，最开始的时候，她喜欢上的大概不纯粹是他这个人，更多的是贪恋被他喜欢着的那种感觉。被那样全心全意地爱慕过，内心要有多强大，才能忍受住后来的忽略。
翻了许久，傅川终于找到了一只几乎全新的平底锅。他拧开水龙头，把锅放在水下胡乱冲了冲，然后开火，倒油。
“你出去吧，有油烟。”
池西西没再停留，端着果盘走出了厨房，她平息了一下呼吸，半蹲下来招呼狗狗吃水果。刚喂了一颗草莓，傅川就推开移门，冲狗招了下手：“过来吃饭。”
傅小川不太情愿，被傅川瞪了一眼后，又不敢不过去，走两步回头望了眼池西西，冲她摇了下尾巴才进厨房。傅川把它的碟子扔到它面前，起身的时候背对着池西西使劲儿揪了一下狗耳朵，低声威胁道：“吃完就待在这儿，我不叫你不准出去。”
他端着两碟牛肉炒面走到餐厅，招呼池西西：“过来吃饭。”
房子大，餐桌也大，两人分别坐在餐桌两端，中间隔着一只硕大的花瓶。分别三年，生活和朋友圈截然不同，不努力寻找话题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怕触到雷区，也没法聊这些年的趣事。但就那么静静地各吃各的，反而挺自在的。
池西西晚饭吃了两人份，食物仿佛涌到了喉咙口，便只用叉子挑青菜。傅川是真饿了，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自己的，看向池西西：“不想吃就别吃了。”
池西西怕他不高兴，低头尝了一口面和牛肉。牛肉老、面太油，这盘牛肉炒面远不及他过去的水准。傅川也觉得难吃，要不是太饿了，根本吃不下去。油倒多了，生抽当成了老抽，牛肉放早了。其实不是生疏了，而是心乱了。
傅川没吃饱，看了眼池西西那盘，池西西立刻推到了他面前。傅川怔了一下，没接，池西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是可以同吃一份饭的关系了。
她正尴尬着不知该不该缩回手，傅川就把她那份拉到了自己面前，低头吃了起来。不过三五秒钟，在池西西看来，却仿若隔了一个钟头。人已经送回来了，饭也吃了，她应该走了。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池西西站了起来。
傅川抬头看向她，池西西的手机响了，陌生号码。
“谁啊？”
“可能是荣陆。”
“手机给我。”
想起傅川说过不想得罪荣陆，池西西笑了笑：“不理他他自然就不找我了。”
“你越不理他，他越上赶子。”
池西西开玩笑道：“那我假意答应他，等他腻？”
傅川却生气了，抢过她的手机，按下了接听：“喂？荣陆……你说我是谁啊……”
傅川边接电话边往露台走，更拉上了移门。隔音好，池西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单手抄在口袋里，反靠在栏杆上，面色不豫。
傅川比谁都知道荣陆不能激，却依旧控制不住火气。这一通电话足足讲了十多分钟，露台的移门一开，室外的冷意就钻了进来。傅川把手机丢给池西西，交待道：“他要再来纠缠你，你就跟他说咱俩复合了。”
见池西西愣愣地看着自己，傅川补充道：“看我干什么，又不是真复合，堵他嘴的。”
池西西想，要是真的，她倒该感谢荣陆了。傅川拎起外套：“我送你。”
“不用了，你不能开车，我打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