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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巫蛊(3)


  在我被宦官们围拢在中间、平缓地从琼宫离开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我看到迎蓉的嘴角被一个姑姑撕破了,正倒在雪地中朝我呼喊着什么。越过她我看到了珺儿,抱着他的人正是凤仪宫的芷音姑姑。

  那一眼使得我差点要停住步子,挣扎着分开人群去奔向他……但我最终还是止住了,我想我的坚持与垂死挣扎只会令皇后更加忌惮,只有顺服与认命才能让她安心地善待珺儿。

  巫蛊是大案子,遂只能移交宗人府而不是慎刑司。但正因此我才觉着有一线生机。

  宗人府里关押的均是皇亲贵胄,如夏侯明的几个兄长,当年的荣亲王、敦亲王等,都在夏侯明登基后羁押在此终生不得赦出。多年前的废太子则是在此地被斩杀处死。

  所以这里没多少刑讯逼供之类的事情……

  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金家的权势遍布朝野,宗人府中也有些许的人脉。宗人府里的几位管事、府丞都是金家提拔起来的,有的是我父亲的门生,有的是我大哥的相识,虽不能说冒死为我做事,但一定不会为难我;甚至一位看起来较为精干的女官是金家的远房亲戚,姓孙,掌管牢狱。

  眼下威北侯领兵出征,我大哥手握朝堂重权,对宗人府也有辖制。遑论皇后无法下旨处死我,就算她有这个权柄且真的将毒酒端到我面前,金家也有本事矫旨忤逆。在皇帝离京的这段时日里,面子上是以皇后为尊,但权臣对皇后的压制会使得她无法令行禁止。

  所以即使走到这一步,皇后终究是无法置我于死地。家世显赫、出身高贵所带来的支撑力量是巨大的,我和金家的相互扶持,除了那不肖忤逆的六妹其余真是一切顺遂。所以朝臣们才那么喜欢结党营私,喜欢排除异己,喜欢钻营篡权……权势实在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啊。

  在宗人府里羁押的日子,也不算是难过。在这个时候,我和那些早已沦落的亲王们是一般无二的。宗人府里不会苛待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住所与被衾也都过得去。只有那处死的绝望与囚徒的耻辱令人难以忍受罢了。

  自然这地方绝不会似琼宫那样奢侈,我那不争气的腿寒症便犯得越来越厉害,而孙姑姑竟体贴地日日端来热水给我浸泡。我很有些过意不去,对她道:“不过是老毛病了,我已经是罪妃,进了这里就不能拿自己当主子,怎能劳累你……”

  孙姑姑瞧着左右无人,抿唇对我笑了,道:“奴婢还等着您洗脱冤屈,好带着自个儿也出了这地方呢……娘娘啊,其实奴婢原本只是这里粗使的杂役,因为您,我才能够做女官。可能您已经不记得我这样微小的官职了,但奴婢永远都记得娘娘,您是金家的荣耀与支撑,奴婢听说了您很多事情,一直非常敬佩娘娘……所以求娘娘一定要出去啊……”

  这样半是私心半是热忱的话听在耳朵里,很是意外地令我越发有了精神头……她说的不错啊,以往那么多的事端我都能走过来,这一次也会逢凶化吉的。

  我很是感激她,道:“有姑姑的吉言,若我真能出去了……姑姑就去内务府里做管事吧,定好过看管牢狱的。”

  ***

  孙姑姑的存在,令我越发地开始谋算。

  我和那些被羁押的亲王可不同。他们的党羽被尽数扑杀,我背后的支撑却十分强大。我想从这个看似密不透风的地方传消息出去,实则是易如反掌。

  可问题是我该怎么做……田公公他们是指望不上了,旁的人避祸尚且不及,怎会帮我。

  不过也不是走投无路的……

  我将一张折好的纸片用蜡油封住,嵌入一瓷壶的壶嘴处,命孙姑姑为我带出去。孙姑姑面上有些紧张,又有些赌徒一般膨胀的兴奋,她双手紧紧捧着壶,道:“奴婢不想再做回粗役了,所以奴婢相信娘娘您……此物,要送到哪里呢?”

  我缓缓叹气:“这一次要劳累姑姑了……并不是送去哪个宫里,而是要出宫,送往明觉寺。”

  我想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皇后为了将我定罪不惜把靖江郡王母子卷入,这是我被压垮的原因,但也是我的出路。

  以前的宁妃娘娘,现在的仁静元师,我想……她应该没有在明觉寺里磨钝了脑子,那她就多少能看透这一回的事,她能猜到被押入宗人府的我并不是真正做出人偶的,而端坐与凤仪宫的皇后才是……

  且不说若宁妃相信巫蛊能够害人,她会多么恼恨皇后;就算她不信,她也会很皇后为此事设计靖江郡王,白白令郡王再次染上重病。好似……那孩子的病和四皇子可不一样,他本就有旧疾,如今就算木偶挖了出来身子也不曾好转,皇后娘娘还为此十分痛心地道是为巫蛊所害,难以转寰……

  不过依着宁妃的性子,我实在不能认定这一步是否真的可行。或许她会忍气吞声,为了避免更大的谋害而退避三舍,因为皇后这一次针对的并不是她……罢了,一切只看天意吧。

  孙姑姑捧着瓷壶退了下去,那里头是我的出路,是我要恳求宁妃帮我做的事情。依着我的吩咐,孙姑姑会在明日将这东西送出去。

  但孙姑姑一会儿又回来了,她给我送来今日的晚膳,竟是如在琼宫里一般丰盛。她笑说:“娘娘您不记得了么?今日是除夕啊……”

  哦,竟到了除夕了啊……

  我笑着和她一块儿斟酒。是竹叶青的味道,很昂贵的酒,并不是宗人府里的东西而是孙姑姑的私藏。我想我还是应该先把这个除夕过好,等明日,一切就都……

  但是在我憧憬明日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率先喝下美酒的孙姑姑倒在我面前,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就……

  ***

  我已经见惯了死亡,所以没有尖叫出声,只是静静地看其余的管事抬走她的尸身,收拾我面前的血迹。

  我唯一做的是将桌上一只不起眼的茶壶砸碎了,把壶嘴里头的东西拿下来扔进脚边的火盆里。新来的顶替孙姑姑的管事是个面生的姑姑,并不是很刁难我,按着规矩给我呈上如往日一般不丰盛但也不苛刻的膳食就退下了。府丞杨宦官因此事过来扫了一眼,也不甚惊讶,只解释说孙姑姑是误将本应用在死囚身上的毒酒拿错了。

  看着几人退下的身影,我的手指开始颤抖。我真是……我怎么就学会了做白日梦,竟还指望着孙姑姑……还平白地害死了她。

  之后发生的事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在孙姑姑死后,宗人府里很快有了新的变动,几个宦官被以“玩忽职守”或“收受贿赂”的错处被人替换。

  这样的变数使我在除夕夜里做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第二日天亮时,外头好似又开始下雪,我请求面见宗人令。我告诉他道:“不要等圣上回京了……我现在就想要认罪。给我画押吧。”

  ……

  因为我的身份与此案的重大,宗人令不敢裁决。等到了这一日的傍晚,关押我的屋子外头有嘈杂的大队人马的脚步,继而是宦官们的呼喊,我隐隐约约地瞧见繁复的仪仗、朱红色的十二人抬轿辇旖旎而来。

  屋内的大小管事也吃了一惊,纷纷慌乱地行至房门处跪下了,俯身叩头。我亦跪了下去,迎接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

  皇后丝毫不嫌弃屋内的简陋,命人开了牢门,径直快步行至我面前。我抬头直视她,恭敬而平缓地道:“这样的日子皇后娘娘本该安享庙堂跪拜,却屈尊降贵驾临此地,罪妾惶恐……”

  她遣退跟随的下人与宗人府的管事们,只留袖音姑姑在身侧。而后,她微微低头打量我,似往日叙话一般平和地问我道:“为什么要认罪?”

  “因为已经无法再忍受牢狱,罪妾平日养尊处优,琼宫里的吃穿用度用极尽奢侈,可是这里却……”我絮絮地说出自己的理由:“还有那种等待死亡的绝望的折磨,罪妾不想再忍受下去了。还不如早日认罪了,反而有一分安心的感觉……”

  我自然知道,这样的说辞是无法让皇后信服的。果然她冷笑出声道:“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呵,你金氏什么时候会是这种软弱的女子呢。你应该明白,这件事只是抓住了铁证而已,真正要处死你必须你亲口认罪且得到皇上的圣旨。本宫原本以为你打好了算盘,等皇上回来便会竭力喊冤请求重新查证。但如果你现在就在檄文上按下指印,那到时候你便再也没有翻案的机会……”

  “这种事情怎会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你从来都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你也能给本宫最不想看到的‘惊喜’……你这难对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