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生笑了：“真敢赌。”
方慕没有说话。
“对了，你找我做什么？”杨建生问道。
“今天晚上楚庭有拍卖会，我要去。”
“你有邀请函？”
“有一封寄给白漾的邀请函，我让他们转寄给我了。”方慕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您去吗？”
“拍卖会是假的，他和人交易才是真的。”杨建生决定将他前不久得到的消息告诉她，拍了拍驾驶座上年轻人的肩膀，“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弟，凌琛，算你半个师弟。”
方慕的目光和凌琛碰了一个正着，两人相互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楚庭在召集人马下墓。凌琛混进去了，发现他不仅是盗墓，还涉嫌走私。”杨建生在北城有一个专属的情报网，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今天晚上，等拍卖会结束，他与那外国人的交易完成，他可能就要出国了。”
那意味着他们只有今天晚上的时间了。
方慕低头不语。
这时，她的手机传来一条短信，却是宁桓，他说：“白漾在楚庭家里。”
她一怔，但没有感觉多意外，白漾的失踪果然跟他有关。
见她神色有异，杨建生开口道：“怎么了？”
“白漾有下落了。”她说出了短信的内容之后，“但现在去找白漾，那就见不到楚庭了。”
杨建生不说话，只是等着她做出抉择。
“去拍卖会。”这是方慕最后的答案。
凌琛从后视镜扫了她一眼，六爷狠，他女人也不差，真不愧是一家人。
“可如果你见到了楚庭，却再也见不到六……白漾怎么办？”
比起白漾要做的事，凌琛更关心他的生死。
“不会的。”她说，“我信他。”
拍卖会下午三点开始，宁桓到场之后，并没有看见方慕，他坐在靠近前台的第二排，四处都是这一行的泰斗级人物。
这时，杨建生进了场，独眼的驼背老头穿着黑色的绸缎衣，一步一步往前走来，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不少人起身相迎，让座道：“杨爷坐这儿。”
杨建生摆了摆手，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角落。
此时，距离开始不足十分钟，不少人议论道：“西南的白六呢？”
四周议论纷纷，一人道：“我听说白六出事了，西南那边乱成一锅粥了。”
“我也听说了，想不到白六还有栽在别人手里的一天。”
众说纷纭，声音越来越响。
正在议论之时，写着“白漾”名字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黑色的礼服，勾勒出曼妙的身子，头发高高盘起，露出尖削精致的面庞，她一字一顿，对周围的人说道：“我是白漾的妻子，方慕，今天他有事脱不开身，我替他来。”
与她相隔五个位置的宁桓怔怔地看着她，她居然放弃了白漾来这里？还是另有打算？
他不明白。
“方慕？姓方的？”坐在他身后的人试探道，“方侯廷的外孙女啊？”
其他人闻言笑了起来，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是我。”
四下一静，又是一惊，方侯廷的外孙女？难道她不知道如今黑市还有她的悬赏？敢这么光明正大出现，也的确太胆大了。
宁桓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终究还是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少顷，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与她平肩站在一起，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让这些人知道，楚庭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他伸手抱了抱她，用无声却最强硬的方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和她始终是站在一方的。
不少知道那段往事的人都笑了起来，这可越来越有意思了，方侯廷的外孙女是西南白六的妻子，是京城宁家当家人的挚友。
他们可真好奇，这出戏要如何唱下去？
这时，台上一亮，开场音乐响起，宁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方慕也坐了下来，四周的议论声也小了下来。
一坐下，她手包里的手机便响了一下，她并不想理，但是震动的短信提醒不断传来，拿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是几张照片。
那是一个男人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的照片。
她的眼睛霎时一片刺痛，是白漾。
照片还在不断发来，有的是他在吐血，有的是他蜷缩在地上，双眸紧闭，不知生死。
方慕手脚发凉，浑身颤抖，但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说不会有事，就是不会有事，方慕，你要信他。
这时，拍卖会已经正式开始，主持人在台上介绍着，并邀请主办人上台讲话。
楚庭走上台，一边说一边看向正在看手机的方慕，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跟我斗，你们还是太嫩了。
字画、瓷器，不断被拍出，包括方侯廷仅剩的几件收藏品，那些东西，方慕都认识，是外公出生入死收回来的东西，是他最宝贝的东西，此时被他当作垃圾一样处理、拍卖，价格低廉至极。
所有人都以为方慕一定会买下来，但是她一直没有动，倒是宁桓照单全收。
坐在台下的楚庭思量起来，白漾之后，这姓宁的也留不得，都是一群被女人迷了眼的窝囊废。
照片接二连三地发来，方慕手心的汗越来越多，此时已过去一个多小时，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
楚庭接到电话，是楚霖通知他交易已经完成，他上台做总结陈词的时候，不禁哼起了小曲儿。
从此以后，他的手可以伸向更远的地方……
他的眉眼有着难掩的得意，看向方慕仿佛示威似的，你来了有什么用？除了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得更远，你还能干什么？
方慕紧紧握着手机，她知道结束之后，周围的人必然会拿方侯廷说事，到时候“小卖国贼”的名头一扣下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今天的慈善会到此结束，所得的钱，我会和我的朋友都捐献出去，谢谢大家……”
突然会场的灯光一暗，头顶的投影仪开始运作，上面光影闪烁，猛地切进了一条小巷里。
那条小巷，正是任万福居住的小巷，那镜头似乎在任叔院落对面的屋檐下，将院落里发生的事，记录得清清楚楚。
几个年轻人跟着程梓下车，然后猛地从后捂住程梓的嘴，将她拖进了客厅里，院落里只剩下三个男人和任万福。
他们和任万福说了几句之后，便用枪杀死了他，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很快，他们便离开了现场，然后一男一女跑进了院落，是白漾和方慕。
方慕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种地方居然还有监控！
转即又是一段几个年轻人的自诉，他们的手上戴着手铐，一副供认不讳的样子，从身形来看，他们正是之前那段视频中的年轻人。
那几个年轻人，有几个人认识，是楚庭的手下。
“我们是盗墓贼，楚爷说老头身上有对我们不利的东西，拿到东西后就杀了那老头，可是那老头嘴硬得很，我们索性就杀了他。”
“楚爷是谁？”
那人缩了缩脖子：“楚庭……”
整个会场的灯光又是一亮，突如其来的灯光让众人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方慕抬手的时候，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正徐徐走来。
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稳如一座山，不缓不急地向楚庭走去。
楚庭知道他要干什么，不动声色地走下台，却见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走下来，他们拿出拘捕令，道：“我们怀疑你跟几起走私案、盗窃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楚庭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事，这年头出来挣钱的，谁背后没个靠山？他站得笔直，没有一丝慌张。
那警察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图，冷笑了一声：“楚老板，我查了你十年，可算让我逮着了。”
他脸上笑容一淡。
“楚爷。”白漾不缓不急走上前，笑道，“你想从任叔那里要的，都在他们那儿。”
他与人交易的资料，资金转发凭据，以及极为重要的照片。
他眼神一变。
“白漾，我在这一行二十几年了，没人能扳得倒我。”他冷笑道，“凭你一个小毛头？”
“如果不止是我呢？”白漾唇角一扬，往后一退，站在了方慕身前。
他怒目而视：“白漾，就算我死，也一定拉你陪葬！”
白漾只是笑。
她躲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伟岸的背影，不禁湿了眼眶：“白漾……”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警察将楚庭带走之后，楚庭依旧不明白，白漾一个外乡人凭什么有这些能耐，他背后的靠山，不可能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
“你以为那大人物能保你呢？他现在，自身难保了。”这是他上警车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
此时，整个会场仿佛炸开了锅，方慕伸手抱住白漾，白漾转过身，看着眼眶通红的她，道：“哭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所有的虚张声势，在这一刻化为铺天盖地的委屈，“你知道我多怕吗？”
怕他不来，怕他死，怕漫漫余生再也没有他……这么多年，她可算有了怕的事。
“白漾，你可算来了。”她和杨建生来此的意义，不过是想将楚庭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们身上而已。
更多的，是为他争取时间。
她相信，这一切他早已有对策，谢天谢地，她赌对了。
“不怕。”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都结束了。”
未等方慕回应，他身子一沉，向方慕压过去，她被压倒在地，一声惊呼中，他晕倒了。
她连忙将他送到医院，脱去西装，白衬衣里面是成片成片的血红，像一朵一朵蔷薇，从他的胸口一直开放到他的腹部。
检查结果是，肋骨断了三根，肝脾也有破碎的情况，医生说：“这是怎么搞的？如果是被人打的，一定要报警！”
方慕昏天暗地，仿若未闻。
随即，连夜就做了手术，方慕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等着。
夜晚的医院，静谧一片，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越发的阴冷。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抬起头，却是一愣，是楚霖。
他来做什么？是来帮他父亲报仇吗？
与她目光相对之时，楚霖脸上荡起了笑容，初春的季节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黑眼圈，憔悴了不少。
方慕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走到她面前，俯视着满脸泪水的她，声音温柔地问道：“就那么喜欢他？”
她不用回答，因为答案早已写在脸上。
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就感觉心痛难当，比任何一刻都还难受。
他抿着嘴唇，缓缓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拂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方慕，我说过我想补偿你。”
所以，你爷爷的清白我还给你，白漾，我也还给你。
他假装对楚庭服软，暗地里却和白漾联手，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了监狱，眼泪从他的眼眶跌落下来，他低语道：“欠你的，我都还清了，对不对？”
“楚霖，你没有欠过我。”方慕颤抖着声音道，“是我，欠着你。”
“谁欠谁都不重要。”他深吸一口气，“方慕，我这辈子最幸运的，是遇见你；最绝望的，也是遇见你。”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好不好？”他从没有骗过她，却为她骗了所有人。
“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还给你。”她说。
他摇了摇头，笑了笑：“舍不得。”
他忍心将父亲送进监狱，却舍不得让这个女人还他的债，恨过、怨过，却也是爱过。
“我要带深深去美国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再受欺负，我可不管啦。”他站起身，“方慕，我走啦。”
再见啦，方慕。
再见啦，青春。
再见啦，我挚爱的少女。
都再见啦。
方慕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落泪，他站起身，忍住了想抱抱她的念头，转身离去，像是跨越层层画卷，直至再也无她。
楚霖走了之后，没多久白漾也从手术室出来了，危险期还没有过，单间病房里，方慕守着他。
其间来了很多人，有杨建生、宁桓、凌琛、老程。
老程最后一个来，方慕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程说，他们设了一个精绝国有大墓的局，和楚庭联系的外国人是假的，只是为了引楚庭的人来……
那个视频是假的，是他们原景重现的……
白漾落入楚庭手里，也是苦肉计……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只是没想到他会伤得这么厉害。
老程说：“他以前再重的伤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
比这还重？白漾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她真好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方慕靠着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白漾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她蜷缩在板凳上的样子。
唇角不禁荡起了一抹笑容，岂料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又是一痛。
他拿起床头的电话，发了一条短信给顾言，轻手轻脚的，没敢吵醒她。
同时，一个陌生的来电打了过来，趁着铃声还没响，他连忙接了起来，那头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白漾？”
他轻轻应了一声。
“我是宁桓的爷爷宁南。”
“宁老爷子好。”他哑着嗓子道。
“我听宁桓说你住院了，那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想跟你说说，这步棋走得真好！”老人怒极反笑，“故意将宁家产下企业的股票买入抛出，并将矛头指向楚庭，借我之手来对付他，你可真有能耐！”
白漾笑了一下。
“不过我也佩服你，把宁家整得一团糟，也敢把自己的生意搅得一团糟，就是为了不让我怀疑你！如果不是楚庭被抓了，我还真联想不到你身上去。”他忍不住说道，“你这个人真够狠的！”
狠吗？
他的目光落在方慕的脸上，满脸的温柔与宠溺。
他并不觉得他狠。
“白漾，你利用我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宁南声音一变，“养好伤就回去吧，以后再敢踏入北方境内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潜台词便是，他从此不得染指北边的生意。
“谢宁老爷。”宁家百年大家，在北城的实力错综复杂，根基稳如磐石，他自然不会跟这样的人为敌。
而宁南这样的人，属于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所以白漾不得不出此下策，哪怕弄得自己满身狼狈，也要让宁家来搅这浑水。
挂断电话之后，他又给杨建生和凌琛各自发了一条短信，若是没有他们两个提供的证据，恐怕一切还不会这么顺利。
他想了想，他运气似乎也不差。
这时，方慕身子一歪，却是醒了，第一反应便是向病床看去，只见床头冷清的节能灯光下，那个英俊的男人正盯着她瞧。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笑了笑：“过来，让我抱抱你。”
方慕怎么敢抱他？站起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眼泪猛地落了下来：“你个王八蛋！”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冯老鬼的徒弟，用尽世上所有恶毒言语骂一遍都不为过。
“我爱你。”他吻住了她的嘴唇。
“我也是。”她的泪滚落进他的嘴里，却一点儿都不苦，“白漾，再也不要离开我。”
不要让我在看不见你的地方担惊受怕。
不要让我在失去你的恐惧中患得患失。
不要再把我丢在这个孤苦无依的世界，独自面对一切。他曾经说，她想要的，他会给她。而此时她想要的，不是一个作为精神寄托的家，也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曾经，而是一个完整、安好无恙、最好的他。
“我知道。”她赶着他，他也不会走了。
喜欢一个人，是想和她睡；爱一个人，是想和她睡一辈子。此时，他只想永远躺在这个女人身边，哪怕是白发苍苍。
想起旧时种种，他不禁笑了起来，方慕，谁会想到，后来的我，会那么爱你。
这一生很长，有你，就很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