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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是首不祥的曲子(2)


我二话没说赶紧进厨房下面条,我可不想把自己喂狼。耿墨池显然是真饿了,一大碗面条几分钟就被他消灭得干干净净,我问他吃饱没有,他就说:“勉强吧,你暂时是没危险了。”完了他故意朝卧室看了看,死不正经地说:“不错,你很规矩,简直可以立牌坊了,大冷天的也没个男人暖被窝……”

“吃饱了没有?”

“干吗?”

“吃饱了就回你自己的家!”

“你不要这个样子嘛,”耿墨池又装出一副可怜相,“就是个叫花子上门避风你也不能把人家往外面赶吧,外面很冷呢……”

“我这不是慈善机构,你请回吧。”我转过脸,不想跟他再罗唆。“对了,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一定喜欢。”他却装作没听见,从一个精美的纸袋里拿出几样东西。我看了看,有两顶天鹅绒软帽,一顶是蓝色,一顶是米色,做工非常精致,特别是那顶蓝色的,还镶有同色的****花边,显出别样的高贵和不俗。另外还有两个华贵的小包装盒,可能是装着香水之类的化妆品,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件黑色短大衣,光滑水亮的水貂毛,款式简洁,整件大衣只有一粒金色纽扣,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怎么样,还喜欢吗?我也没太多的时间上街选购,随便在酒店边的两家店里买的。衣服只买了大衣,这款式对三围没那么挑,应该很合身。”

他不提三围还好,一提三围我就心里发毛,连忙丢下衣服,“我,我衣服挺多的,而且这么贵重,你还是送别人吧。”

“我还能送给谁?”他盯着我,目光莫名有些刺人。

我答不上来。

“你放心,我不会要求你什么的,就这么几件东西就要求你,你也把我看得太扁了。我如果存心接近一个女人,那这个女人必定是非同寻常,绝不是几件礼物就可以收买的。”他看透了我的心思,这男人实在是心细如发,眼睛像X光,他看住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绝对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在我眼里绝对价值连城。”

“谢谢,我很高兴我还卖得起价。”我冷笑。

“你想把自己卖了?”他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

“目前还没这个打算,以后就说不定了……”

“考虑我,我绝对是你最好的买主!”他当仁不让。

“你真的该走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在这住一晚上不行吗?”

“不行,想都不要想。”

“你误会了,我又没说要跟你睡一张床,我睡沙发,这么晚了还要我去住酒店,你太残忍了吧。”

“你不是有家吗?”

“在装修啊,上次被你砸成那个样子……”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耿墨池已经醒了,站在阳台上抽烟。他的背影正对着漫天朝霞,有一种奇妙的逆光效果,被烟雾笼罩着的他看上去很孤独,心事重重。我没有去打搅他,因为我知道我们都需要冷静。没错,我们都把这当做一场游戏,既是游戏就必定有其规则,可是规则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吗?我感觉相处越久,越有失控的恐惧,很多东西都慢慢滑向了不可预知的轨道,相信他亦是如此吧。

下楼的时候,我碰见了从外面买早点回来的邻居刘姐,她一脸惊诧地看着我们这对璧人。我尴尬地问了声好就赶紧逃下楼,刚下楼又碰见了住楼上的李大爷晨练回来,我连眼皮都不敢抬胡乱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慌什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但我还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新寡的女人留一个男人在家里过夜,没事也会有事。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耿墨池的车。

“完了,我的好名声今天在你手里毁于一旦了。”

一上车我就懊恼地跟耿墨池抱怨。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状态,无论各自心底如何揣测,表面上我们就是这副嬉笑怒骂满不在乎的德行,你不正经,我就比你更不正经。耿墨池尤甚,一说到名声,马上揶揄我:“你的名声很好吗?”

“什么意思?我的名声未必不比你的好。”

“可能吧,”他实话实说,我正想点头应允,他又丢出一句,“不过物以类聚啊,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名声肯定好不到哪去。”

“耿墨池!”我咬牙切齿。

“别生气,我话还没说完呢。”他拍拍我的肩,将毒舌进行到底,“我这个人是有社会公德的,宁愿让自己名声扫地也不能让你弄得别人名声扫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耿墨池一直保持着这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相互试探阶段,猫捉老鼠的游戏都玩上了瘾。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颇不情愿地回湘北看望祁母。自从祁树杰死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去看望曾经的婆婆,不去不行,母亲已经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要我去看看那老妇人,说什么好歹曾经也是一家人,不管祁树杰如何不对,可老人没过错,不去看看会让人戳脊梁骨,等等。我不以为然,心想她什么时候把我当做一家人了呢,但已经答应了母亲,不去怕被母亲骂。

谁也没想到,正是这次的湘北之行让我的人生轨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彻底滑向失控。本来大家都挺和气,祁母对我的这次拜访也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但到了吃饭的时候,祁母突然像有话说的样子,欲言又止的,让人感觉很不自在。

“妈,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祁母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是有点事,主要是看你愿不愿意。”

“什么事啊?”

“是这样,考儿,树杰他长沙姑妈的儿子喜宝,你认识的,要结婚了,可一时也拿不出钱买房子,他姑妈就跟我商量,看你能不能把房子借给喜宝住几天。也就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喜宝的媳妇怀了孩子,结婚很急,没办法,要不也不会想到找你借房子。”

“那我住哪?”我心中立即来了火,没想到祁树杰没死几天就有人打起了我房子的主意。祁母也看出我的不悦,忙说:“你就过来跟我住啊,反正我身边也没人,而且你父母不都在这边吗,人老了,格外怕寂寞,你来也好跟我做个伴。当然如果你觉得实在为难也就算了,就当我没说。”

“我要过来了,我的工作怎么办?”

“你们单位不是有单身宿舍吗?平常你就住宿舍嘛,周末了再回湘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女人,她居然要将我赶出家门!我把遗产全让给了她,她竟然还要夺走我唯一的栖身之所!我顿时感觉血往脑门上涌,牙齿咬得咯咯响,就要一触即发,但转念一想,跟她吵势必会撕破脸皮,为这么个老女人犯不着大动干戈。我重重地放下碗筷,狠狠咽下了这口气。

“过些日子再说吧,我要考虑考虑。”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那也行,是要考虑考虑。”祁母看到了希望。

过了一会儿,我要走了,祁母又好像有事要说。我问还有什么事,祁母就试探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听说的,你跟那个叶莎的老公有来往吧,好像事情还闹得挺大,好多人都知道了。”

我怔住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祁母的脸色有点难看,很刺耳地说:“按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了,我没权利过问你的私事,可树杰尸骨未寒,你也应该为他考虑才对,毕竟闹出那样的事不怎么光彩,何况还是跟那个叶莎的男人,人活一世,还是要讲点脸面的……”

“够了!”我再也忍无可忍,跳了起来,“我是不讲脸面,可祁树杰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他先负我,要我为他想,他为我想了吗?抛下我跟别的女人殉情,他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骂一个死去的人,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丈夫!”祁母也提高了嗓门。

“他把我当妻子了吗?他把我当妻子就不会跟别的女人偷情!”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那些破事烂事,从前的那些丑事我都知道,要不是树杰坚持,我当初就决不会让你进祁家的门!”

“我是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也是你儿子自个儿挑的,他当初追我的时候跪在地上求我嫁给他,要怪就怪你教的好儿子!”

“哎哟,我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家门不幸啊,娶了这么个媳妇进门啊……”祁母捶胸顿足起来,又是鼻涕又是眼泪,闹得邻居也来看究竟。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待了,摔门而去。今天真是撞邪了,早知道就不该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祁树杰背着我在外面玩女人,现在死了,还要我给他守节!他死了没几天,他的母亲竟然要将我扫地出门,天底下还有没有公理!

我气得浑身发抖,虽然从前和那老女人较劲时也委屈过,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彻底崩溃。对祁树杰的不可原谅,对祁母的彻底失望,让我心中压抑的怒火一触即发,我觉得自己就要燃烧,恨不得即刻就燃烧,最好化为灰烬,连渣都不剩……

本来还想到自己父母家里一趟的,结果一点心情也没有了,我直接到火车站上了返回长沙的火车。下了火车后还是越想越气,周围嘈杂的世界在我眼中变得混浊不清,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刚横过火车站广场外的马路,迎面就跟一人撞上了,我看都没看就吼了句:“没长眼睛啊!”

“小姐,是你撞的我!”声音很熟悉。

我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是耿墨池,正一脸委屈地站在我面前。

“真是见鬼了,怎么是你?”

“见鬼?我是鬼吗?”耿墨池盯着怒气未消的我很不解,“谁惹你了,气成这样,大老远地就看见你气呼呼地往这边冲。”

我看了看他,祁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也就两秒钟的时间,我横下了心,忽然就换了张笑脸,捶了他一拳说:“死鬼,你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转悠什么,车呢,怎么没看到你开车?”

“车送去保养了。”耿墨池大概很惊讶我这么快就换了表情,“主要还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大街上遇见你,看来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帝,还真让我碰见了。”

我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得耿墨池心里直发毛,我知道,那不是一个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发出来的笑声。

“你怎么了?傻笑什么呀?”他莫名其妙。

“好,好,很好!”我收敛住笑容,连连点头。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环顾四周说,“你怎么出没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其实我是来选钢琴的,托你的福,我终于有理由换琴了。怎么样,有空陪我去选琴吗?不远的,就在前面。”

“可以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琴行的老板显然认识耿墨池,一进门就过来打招呼:“哟,耿老师,好些日子不见了,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啊?”

“来买琴呗。”耿墨池跟老板握了握手,问,“最近到了什么新货?”

“有,有,刚到的,在那边。”老板忙不迭地把耿墨池领到一架崭新的黑色钢琴面前,斯坦威的牌子,享誉世界,我即便不会弹琴也不可能不知道这牌子,光看那华贵的漆面就知道价值不菲。在灯光的映射下,那琴闪着异样的光芒,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圣物,气质天成,只等有缘人来触摸它,感觉它,最后将它带走。而琴边站着的人,好似跟这琴是绝配,你看他打开琴盖,只随便弹了几个音符,就是一串美妙无比的圣音,叮咚悦耳,宛如天籁。

“好琴,好琴。”他连连点头。

“不愧是内行,不用我跟你多说,你是识货的。”老板很得意。

“我再试试。”他说着就坐到了琴凳上,调了调音后就开始演奏,竟是肖邦的《离别曲》。我的心一沉,他怎么弹这首曲子?

但是毫无疑问,他弹得太好了,虽然这是首不祥的曲子,但店内的顾客和店外的路人还是被悠扬伤感的琴声感染,不约而同鼓起了掌。只有我木头般杵在那,《离别曲》?第一次听他弹琴竟然就弹《离别曲》,什么意思?

“怎么了?不舒服吗?”耿墨池看着表情呆滞的我问。

“为什么弹这首曲子?”我冷冷地问。

“告慰死者。”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镇定自若地说,“希望他们能安息,因为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忘了他们,忘了过去,未来的日子只有我和你……”

“未来?”我的嘴角一阵痉挛,“我从未想过我还有未来!”

“怎么没有?只要你下定决心,未来的路就在你面前。”

我说不出话了,眼泪刹那间盈满眼眶。我真的还有未来?耿墨池拍拍我的肩膀,转过脸吩咐老板,“就这架了,送到我的公寓去,款子我马上刷给你。”

“行啊,我马上安排人给你送过去,谢谢你照顾生意啊。”老板喜不自禁。

“不客气,老朋友了。”耿墨池说。

出了店门,我一路无话。耿墨池走在我身边,不时地拿余光瞟我,“你冷不冷?”他握了握我的手,想必我的温度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停下来,温柔地将我大衣的纽扣一颗颗扣上。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很自然,就像给自己扣纽扣一样,男性的气息迎面扑来,瞬间笼罩了我,很温暖。我感觉自己在融化,好像为了让我融化得更彻底,他轻轻一带,将我自然地拥入怀中,他紧紧拥着我,把头埋在我的发丝间舍不得放开。

我闭着眼睛,心里一阵撕裂的痛。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多么孤独啊,过着人的日子,却活得像个鬼,没有欢乐没有阳光,总是被周遭的一切深深伤害,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缕阳光,如此温暖地照耀着我,多少年来,从没有人让我感觉这么温暖过,从没有!

所以那一刻我真希望时间停止,因为拥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以至于分开时,我竟然舍不得,把手揣在他风衣的口袋里,一路就那么被他揣着走。最后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两人所走的方向不一样,必须分手道别了。

“很抱歉,今天没开车,不能送你。”他笑着说。

“没事,你回吧。”我朝他挥了挥手,就迎风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

他好像也舍不得,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在马路那边看我。我又挥了挥手,他还是没动,目光穿过车辆人流在我的身上停留。两个人就都不动了,仿佛我们中间隔着的不是马路,而是一条奔腾的河,我们隔岸相望,虽然看不清对方脸部的表情,但我们都不愿就此在对方的视线中消失,因为人世间有太多的变数,谁也不知道此刻消失后明天还能不能再相见。

而我看着马路对面的耿墨池,几秒钟的时间,突然就有了决定。我掏出手机给他发短信:“天气好冷,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短信笑了起来,片刻后回复:“天气是很冷,我也差个可以抱着的暖炉。”看着那条短信,我心底涌起说不清的甜蜜,想了想,马上回过去:“那我们就相互取暖吧,一起过元旦?”

他收到信息后显然喜出望外,立即回复:“OK!我们去上海!”

然后他就跑过来了,穿过车辆和人流,没等我张嘴说话就猛地抱住了我,深深地吻了下来。那吻似狂风暴雨般让我喘不过气,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山崩地裂,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吻中颠覆了。

所以有时候想想,我觉得自己完全是咎由自取,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要往里跳。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女人天生就有跳火坑的秉性,别人越阻拦,跳得越快,简直是义无反顾。现在好了,自己是跳下去了,都快烧成灰了,他却毫发无损,说不定此刻正若无其事地站在岸边看着我笑呢。

距过年还差一天的时候,我还是决定回家,爱情没着落,总不能连亲情也舍弃。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来到火车站,人山人海的,候车大厅内根本没有坐的地方,我只好把行李箱放倒坐在箱子上。看着满眼的人群,我忽然想起了大学毕业那年去北京的情景,那个时候的白考儿多么的天真,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也就是那次的远行在火车上认识了祁树杰,从而改变了我的一生。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没有认识祁树杰,我的生活不知道又会是一种什么状况,比现在好吗,难说,比现在差,也不一定。只是时间过得真快,恍惚间我已结婚四年,恍惚间祁树杰已到了另一个世界。

火车晚点,我等得疲惫不堪,坐在行李箱上就要睡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感觉天荒地老了般,火车终于来了,我半梦半醒拖起行李箱排队准备检票上车,突然有个人伸手把我拽出了人群,吓得我大叫一声,混乱中还没看清对方是谁,人就已经被拽出了候车厅。

“好险,差一点就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