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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2)


我懒得理她,一个人上楼进了房间。其实从一开始,我也觉得祁树礼这个人不简单,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忽然衣锦还乡,成了受人瞩目的华侨,让人不能不猜测他成功背后所付出的代价。而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偶尔的谈话,第一次跟他打交道就是在电话里,那是两年前我正准备搬去跟耿墨池****的头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隔着大西洋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是祁树杰的哥哥,现在美国,刚得到弟弟去世的消息,很难过云云。出于礼节,我连忙安慰他,“你别太难过,生死有命,是他自己要离开的。”

“Yes,Yes,我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祁树礼在电话里英文夹中文,说话很吃力,“我叫Frank,听说你叫考儿,很好听的名字,一个人在家吗?”

“我要搬走了,房子腾给一个亲戚住。”

“哦,这样啊,那我这个电话很及时哦,明天打就碰不到你了。”

“是的。”

“那我们很有缘,我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谢天谢地,我还活着。”这个人说话很有趣,声音浑厚悦耳,似乎并不令人讨厌,“过些日子我会回国一趟,希望到时候可以见到你,我很想见到你,可以吗?”

“可以,只要到时候我还活着,你就可以见到我。”

“OK,只要到时候我也活着我一定见你。”

虽然听声音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坏,但他的姓氏太让我敏感了,我做不到热情,他爱来不来,关我什么事。对于祁家的人,我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过去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像一场噩梦,我唯愿这辈子也不要跟他们家的任何人有交集,我就是沦落街头要饭也不会去敲他们家的门。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后来我跟耿墨池闹翻了,没地方住,只得硬着头皮去要房子,因为祁树杰姑妈的儿子喜宝借了我的房子做婚房,这事我原本是不情愿的,但看在祁树杰的母亲再三托话的分上,而且当时搬去跟耿墨池****,房子刚好空着,我只好答应。

可是让我万没料到的是,祁树杰的母亲,那个老巫婆竟瞒着我擅自将房子卖给了喜宝一家,当他们拿出新的产权证给我看时,我气得差点昏厥过去。第二天我就请假赶到湘北,直奔老巫婆的家。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是祁树杰的老婆,是他遗产的直接继承人,我已经放弃了他留下的钱,可他们居然还要夺走我唯一的栖身之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记得那天老巫婆家里好像来了客人,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我一脚踹开门,气势汹汹地冲进客厅,里面果然坐了好些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不要脸的贱货,你还敢找上门啊!”老巫婆闻讯马上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房子是我儿子留下的,你根本没资格住,你不是有男人给房子住吗?怎么,被赶出来了?活该!想要回房子,门都没有!”

我瞪着那个狰狞的老女人,心中压抑多年的火山瞬间爆发,猛然发现旁边的茶几上放着把水果刀,喜宝恰好就站在我前面,他也在帮老巫婆的忙。我不由分说就抓起了水果刀,冲上前一把顶住喜宝的脖子,咆哮道:“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畜生,这样的事你们都做得出来,今天我就一句话,交不交房子,我手里的刀子可是不认人的,就一句话,交还是不交!”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老巫婆和祁树杰的姑妈吓得面如土色,连声喊:“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快打110,我们家里来了个疯子。”

“看谁敢动!动一下试试看!”

说着我的刀刃立即就划了一下喜宝的脖子,顿时血流如注,眼见我真发了宝气,在场真的没有一个人敢动了。这时候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盯了我好半天,突然笑了起来,“你是白考儿,阿杰的太太?”

“你管我是谁?不关你的事就滚开点!”我恶狠狠地冲他吼。他并没退缩,不慌不忙地来到我跟前,很有趣地打量我,“没想到阿杰的太太这么有个性啊……”

“滚开,不关你的事!”

我气红了眼根本懒得跟他罗唆。双方又僵持了一会儿,老巫婆只得乖乖让步,表示会立即把房子还我,要我放下手中的刀。我这才推开喜宝,一甩手,水果刀准确无误地插在了茶几旁边的皮沙发上,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吭气。只有那个跟我搭话的陌生男人很镇定,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好像还很欣赏的样子。我没理他,限了时间要他们腾房子后掉头就走,又是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过了大概两个月,我搬回了自己重新装修好的公寓。没头没尾的日子又开始了,除了晚上到电台做节目,我基本足不出户,外面冰冷的世界已经让我彻底灰心,我但愿自己早些将这一切遗忘,就像这个世界已将我遗忘一样。直到有一天我散步回来,电话响了,我去接,听到一个浑厚的男音跟我打招呼,“Hello,还记得我吗?”

“谁啊?”

“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前阵子我们还见过的啊,我是阿杰的哥哥祁树礼,想起来了吗?”那男人在电话里笑。

祁树杰的哥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给我打过电话,至于见过面,我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哦,你好,我们见过面吗?你弄错了吧?”我冷冷地说。那男人又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不记得就算了,有空出来见个面吗?我请你吃饭。”

“对不起,我没空!”我断然拒绝。

“那你很不守信哦,你说过只要你活着就可以见到你的。”

“我现在已经死了!Frank先生,你在跟鬼说话!再见!”说着我就挂了电话。鬼才跟你吃饭呢,我不想再和祁家人有任何的瓜葛!刚挂下,电话又刺耳地响了起来,我抓起电话,正要发作,对方抢先一步说了话:“我在新澳西餐厅等你,晚上七点,不见不散!”说完对方也挂断了电话,语气坚决,根本不让人有拒绝的余地。好厉害的男人!我决定见他。

我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出了门,当我蹬着高跟鞋款款走进新澳西餐厅时,立即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这让我顿时有了些底气,我想我的样子还不至于太丢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朝我招手,很内敛地冲我笑。我的视力一直不太好,走近才发现那男人好眼熟,脑中一闪,想起来了,他不就是我去找祁母要房子时跟我搭话的那男人吗?他就是祁树杰的哥哥?真是见鬼了,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在那样狼狈的场景下,我顿时窘得无地自容。

“请坐,很高兴见到你。”祁树礼笑着说,起身很绅士地帮我挪开椅子。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并没主动说到那天的事情。我饮了口橙汁,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穿了身藏青色西服,戴着副无边眼镜,很斯文,眉目却很老沉,无端地透出一种威严,或者说是气势,也许这与他的生活环境紧密相关,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个寻常人。至少跟老实木讷的祁树杰不是一类人,我看不出他哪点跟祁树杰相像,我疑惑他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看清楚了吗?不像吧?”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所思所想。

我实话实说:“是不太像。”

他莞尔一笑:“可我们是亲兄弟。”

这个人真是很奇怪,即便是笑着,眼中依然有那种逼人的气势,目光锐利。我不大敢跟他对视,总觉得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像X光,老谋深算,让人很没安全感。所以从头到尾我只顾低头吃,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决不多说半句话。我感觉他问得很小心,而且显得有些紧张和兴奋,因为他不停地调整坐姿,一双手拿上来又放下去,找不到跟我沟通的话,就不停地点菜,询问我的口味,征求我的意见,最后还要了瓶红酒……我是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也没怎么看他,我根本就不是来看他的,我是来吃饭的。祁树礼却吃得很少,他只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吃,目光闪闪烁烁,感觉得出他内心的兴奋更强烈了。

他看我的样子并不是肆无忌惮的,是那种含而不露的慢慢品味,就像他在品着杯中的红酒,一点点的,一丝丝的,悄然不露痕迹地将眼前的某种光芒慢慢消融吸纳。我不知道那光芒是不是我身上的,我管不了那么多,要看就看吧,反正被男人看一下我又不会损失什么。

“你干吗不吃?”我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问。

“年纪大了,没什么胃口。”祁树礼笑。

“是看着我没胃口吗?”

“这话从何说起,相反,我觉得你是那种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女子,你很美丽。”他这话恭维得太露骨了。我顿时不悦,放下刀叉,冷冷地说:“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晚餐。”

“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没什么,我就是吃饱了。”后面还有两个字我没说出来,“撑的”。我觉得我就是吃饱了撑的跑来见这个男人,不是他的恭维让我不愉快,而是他这个人。

“你跟那天看起来很不一样。”祁树礼丝毫不介意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目光灼灼,上下左右追着我的脸,“真的很抱歉,我的家人让你受那么大的委屈,你受伤害的样子让我很难过。我离家这么多年,没想到除了弟弟已不在人世,别的居然一点都没变,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我,冲动、叛逆、绝望、不顾一切,太像了……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跟我一样忍着伤害站在刀口上舞蹈的人。当然,我现在已经没了当年的勇气,我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而你那么年轻,年轻得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曾离开过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从前的影子,所以你让我感觉很亲切,我们好像认识了很多年,突然见面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别笑话我,我知道我说得太多了点,别介意,OK?”

我看着这个人,似懂非懂,淡淡地说:“我不介意,至于你说的在我身上看到了你的从前,我就不太能接受,我不晓得我跟你的过去会有什么相似。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我不想跟你们祁家的人有任何的关联,所以我们以后最好也不要再见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不起,我知道是他们让你……”祁树礼诚恳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代他们向你道歉,我是很真诚的,今天约你吃饭也有这个意思,能接受吗?”

“我不接受!对不起!”我像个燃着的爆竹,嘣地一下就炸了,“我所受的伤害不是你或你的家人一句简单的道歉就可以弥补的,你们弥补不了什么,我也不稀罕。也许你跟他们不一样,可惜你姓祁,对不起,我对这个姓很敏感,请谅解我的苦衷。谢谢你的晚餐,再见!”我一口气说完,抓起手袋起身离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祁树礼忙埋单追了出去,在门口拦住我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很难接受,我不勉强……可是很晚了,让我送送你好吗?”

“不必了!谢谢!”我转过脸,决然地说,“我自己能回去,我习惯了一个人!”

这顿饭后,我就差不多把这个男人忘了,因为我对这个男人虽谈不上什么恶感,但绝无好感,因为他姓祁,我对这个姓氏很抗拒。所以我不打算再理他,尽管此后他又多次打电话约我吃饭,我都拒绝了,拒绝得很轻松,我根本没把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放在眼里,更没想过这个男人会对我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至于他即将给我带来的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我更是没了从前对某种事物的先知先觉,甚至连一丁点的预感都没有。

促使我主动跟祁树礼打交道的是冯客这个瘟神,他捣鼓的名著系列广播剧又一次大获成功,可能是被胜利冲昏了头,他很快又瞄上了另一部新剧,是他在网上花了2000元淘来的,连最严肃的艺术作品都可以在虚无的网络上达成交易,这时代真是进步得让人瞠目结舌。而且剧本我也看了,写得还真不错,我想那个作者如果不是穷疯了,断不会把如此荡气回肠的心血之作以2000元就卖掉。

“怎么样?”冯客把剧本给我看后满怀期待地问我。

“真的只卖2000元?”我还是不大相信。

“是只卖2000元啊,你不信哪?”冯客瞅着我呵呵地笑了,“你以为可以卖多少,如果我不出这2000元,这剧本烂在网上也没人要……”见我闷闷地不吭声,他又说,“现如今写东西的人多了,有几个可以把铅字换成钱的,何况还是网络上的东西,你上出版社报社杂志社去瞧瞧,每天都有无数的稿件被扔进垃圾桶……实不相瞒,那个作者家里很困难,我除了付这2000元,还多给了他1800元,算借他的,他一年内还得写另一部稿子还债……”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半天才说:“我觉得你是黄世仁……他爹!”

“别这么说我好不好,就算我是黄世仁他爹,也要人家肯卖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平着哪。”冯客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生气。

“呸!还公平呢!”

“不跟你说这个了,像你这么菩萨心肠的人,是永远成不了黄世仁的。”瞧这死猴子说的,难道黄世仁是什么好东西?“考儿,”冯客忽然话题一转,小眼睛里直冒鬼火,神经兮兮地说,“告诉你,我这次要大干一场……”

“你干什么我都不拦着。”我不屑地说。

“可是你得帮我。”

“我帮你?怎么帮?”

“帮我把这剧本改成小说。”

我当时瞅着他,以为他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着,好好的剧本突然要改成小说!“为什么?”我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他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我改?”

“这还用问吗,你是我们广电系统出了名的才女,写小说一直是你的强项,前年你的一部中篇小说不就在全国获过奖吗?”冯客说起来很轻松的样子,“现在只是要你把这个剧本改成小说,这对你根本就不是问题嘛。”

“我哪有这么多时间?”

“帮帮忙,帮帮忙……”

冯客使出他死缠烂打的特长,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从内心来说我还是很愿意帮他改成小说的,因为写作一直是我多年的爱好,闲暇的时候写点东西,偶尔还拿到报刊见见光,既是种精神寄托,也有点小小的成就感。我少女时代的理想就是当个作家,像三毛那样的,世界各地去流浪,然后也邂逅一个大胡子荷西,在茫茫沙漠抒写美丽的爱情。我觉得我骨子里很有点文艺女青年的情结,虽然现在的工作离年少时的梦想相去甚远,不过也还算是跟文艺搭了点边,可是米兰这个毒舌妇偏说我是伪文艺,理由是:“真正的文艺就是****,可是我觉得你还不够****,你只有将自己变成真正的****,你才可以真正地文艺起来。”

这就是米兰,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基本没什么好话。我问她凭什么说文艺就是****,她答曰:“文艺就是****最好的外衣,无论是小说、电影还是油画,你自己去看,哪个名家的传世之作没有女人的裸体?”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米兰给我罗列了N多部小说、电影和油画作品。我认为她的审美太低俗,为什么就不能高雅地去看那些作品,她颇不以为然:“可我明明看见的就是裸体,明明一丝不挂!如果你也不穿衣服,到五一广场跑一圈,你看别人说你是高雅,还是文艺。”

我哑口无言……

自那以后,我对“文艺”二字产生了心理抵触,自觉不自觉地将“文艺”跟“****”画上了等号。所以每次在某些场合见到米兰跟谁谁谁恭维说:“×老师,你好文艺啊,我太喜欢你写的文章了!”这话进了我的耳朵就直接被翻译为,“×老师,你好****啊,我太喜欢你写的文章了!”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