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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这是首不祥的曲子(3)


耿墨池长吁一口气,抹着汗,很庆幸的样子。

“你有病啊,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瞪着眼睛吼。

“我上你家,你的邻居说你刚走,我就飞快赶到这了,到处是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你找我干什么,我要回家过年!”

“你回家过年,我怎么办?”耿墨池瞪着眼睛,脾气比我还大。

“什么怎么办啊,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我怎么过啊,我的家人全都在国外!”

“你的家人在国外关我什么事?我不想见到你!”说着我转身又要去候车厅,耿墨池又一把拉住我,不由分说就拽着我往火车站广场外面拖,叫了辆的士,像塞棉花似的把我塞进车内,自己也跳上车重重关上门,冲司机喊:“碧潭花园,开!”

我在车内对他又踢又打,耿墨池突然抱住我,粗暴地吻住我的唇,我只觉透不过气,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但很快就全身酥麻,他的手已伸进了我的毛衣内。司机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耿墨池马上用蹩脚的长沙话骂:“看么子,开你的车撒!”

我笑了起来,这多稀罕啊,伟大的钢琴家耿墨池先生居然也会骂人,而且还是用这么烂的长沙话骂。

我一笑,耿墨池也笑了,温柔地捧过我的脸含住我湿润的嘴唇,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的唇畔和耳根。不可抑制的电流瞬间让我放下了所有的抵抗,我看着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无法掩饰内心的想念,是的,我想念。于是我伸出臂膀缠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嘴唇一刻也没离开过。

真是无耻!我粘在他身上时在心里骂自己。

但是晚上我躺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却有一种依靠而欣慰的快乐感觉。两个寂寞孤独的男女凑一块儿互相取暖也未尝不可,至于周围的人怎么看,管他呢,我快乐,我需要,这就够了,其他的一概抛在了脑后。

至于不能回家过年,我的解释是单位临时要派我值班,没办法,别人都是有家有口,就我一人是单身,当然只能把团聚的机会让给其他同事了。老爷子居然也信了,连连说,工作上的事我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单位需要你证明你在单位还有用,行,你忙你的工作吧,家里不用你牵挂。老爷子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只要是工作需要,我怎么瞎掰他都信。

米兰知道我不回家过年后兴奋异常,在电话里嚷嚷道:“我就说嘛,你白考儿绝不可能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回家过年的,太好了,总算有个伴了。”

“对不起,我可能不能陪你。”我嘻嘻笑道,“这么重要的节日你也不需要我陪吧?”

米兰的狗鼻子忒灵敏,马上逼供:“有情况!说,你跟谁在一起?”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存心要吊米兰的胃口,我知道她的八婆底子,明儿肯定要兴冲冲地来刨根问底,到时候我可以堂而皇之地敲她一顿法式大餐。上次被她敲了一顿望江楼的水煮鱼,这次我无论如何得扳本。身边的耿墨池正在剥橘子,塞了一块在我嘴里,堵住我的嘴。我含着满嘴的橘子问他:“哎,你还没给我个解释呢,破坏我跟家人团聚,你不解释一下?”

耿墨池一脸心安理得:“天气太冷,想找个暖被窝的人。”

“哟,你还怕没人暖被窝吗?”

“我是怕你没人暖被窝。”

但是我的兴奋很快被情欲过后显现出来的无所适从所替代,两个人下了床后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很不自在,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此前一切美好热烈的向往顿时显露了原形,竟是那么不真实。我悲哀地想,难道彼此那份热烈的吸引一旦被情欲充斥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彼此吸引?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我们煞有介事地在酒店定了位子吃团圆饭。耿墨池点了一桌子菜,我说干吗点那么多,这么多菜我们一星期都吃不完呢。

“没关系,过年嘛。”耿墨池开了瓶红酒跟我碰杯。

“你怎么不去国外跟家人团聚呢?”我小心地问。

“我已经很多年没跟他们见过面了,没有团聚的意识了。”他夹了一大块鱼放到我碗里,“而且在国外,过年的气氛也很淡,没国内这么隆重。”

我还想问他家里的情况,他忙打断我,淡淡地说:“吃吧,咱们今天多吃少说话,过年话没讲好,一年都不吉利的。”

我忙住了嘴,疑惑他怎么也兴这个。

耿墨池吃得很少,心事重重地打量我,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很懊丧,他是在后悔吗?后悔放弃数个重要演出任务赶过来给我暖被窝,还是后悔跟我这么个没品的女人玩着这种无聊的游戏?是他期待我玩进去,还是他自己先玩进去了?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他看上去头脑清醒,目光清明,只是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又摸摸自己鸡窝似的蓬乱头发,粗糙暗黄的脸,是挺让人失望的,加上没精打采,昏昏欲睡,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样子见不得人。可是他还朝我发什么愣啊,满大街的美女干吗非要盯着我看,我读不懂他的目光,忽然很讨厌他这种莫名表露出来的情绪,失落与冷漠夹杂着忧伤隔着桌子都能蔓延到我。他缘何如此忧伤?连带我也跟着忧伤起来,这可是个危险信号……

两个人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吃完年夜饭回到碧潭花园的公寓看春节联欢晚会,谁都没说话。电视里热闹喜庆的画面跟屋内的沉闷窒息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耿墨池按捺不住了,打破沉默道:“前天晚上,不,应该是凌晨,突然接到你的电话,我……激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是吗?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我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他很敏感,马上尖锐地反击,“你想到此为止?”

“是你想到此为止吧。”我顿时变了脸。

他没出声,直勾勾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足有两分钟谁都没动,但就是那两分钟又扭转了乾坤。耿墨池猛地把我重重地摔在了沙发上,扑在我身上恶狠狠地啃噬,我顽强地反击,跟他厮打在一起,从沙发上打到地毯上,在房间里滚来滚去。我头发散了,衣服也凌乱不堪,骑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叫:“别以为你不可替代,想跟我****的男人排着队,你别给我摆出一副施舍叫花子的臭架子!你不喜欢我,不想玩了,大可以滚蛋,凭什么给我脸色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说,你安的什么心,你想玩死我是吧?”

耿墨池被掐住脖子说不出话,但他毕竟是男人,一翻身就将我压在了身下,他也掐着我的脖子咆哮嘶吼:“你真是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烂女人!我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看你给我发脾气的吗?你以为你是谁,想跟我上床的女人才真的是排着队,我的诚意居然一点都打动不了你,没错,我就是想玩死你,你不也这么想的吗?那我们就看谁先玩死谁了……”

我张着嘴巴,呼吸困难,就要咽气了。

耿墨池猛地一惊,立即松了手,他惶恐地看着我,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相信刚才是他掐住了我。他赶紧扶我坐起来,拍我的背,“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说着起身伸手拉我。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甩在了他脸上,响亮清脆,震耳欲聋。他被这突然的举动打懵了,捂住脸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我。

“为什么还来找我?”我突然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冲他吼,“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你说,你要把我怎么样啊?”

耿墨池上前猛地抱住了我,下颌抵着我的头,动情地说:“我能把你怎么样呢,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好孤独,没人陪,没人理……”

“你……浑蛋……”我揪着他的衣领,委屈地大哭。

他紧紧箍着我,仿佛再也不能松开,声音发涩:“是,我是浑蛋,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没办法,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真的,我想你,做梦都想……不管你信不信,我发现我爱上你了,就在刚才,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我在他的怀里一阵颤抖。老天!我跟他这么久,上了那么多次床,第一次听到他说他爱我。听清没有,他爱我!我难过地看着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感情真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我原本是要放弃的!

除了投降,我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在心里骂自己贱,但是没有办法,我就是不能控制地想他喜欢他。

到这个时候,我知道我们谁也没能玩得过谁,我们都把自己玩进去了。这算不算是个意外?无所谓了,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意外,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既然注定会有一天面临“死别”,那么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能肆意地爱一回?茫茫人海,芸芸众生,那么多张面孔,我们唯独记住了对方,就怕一个转身消失在人海里,我们再也找不到对方,于是只能在漫漫长夜中懊悔、想念。不,我不要这样的懊悔!

“如果你敢离开我,我还是会掐死你!”耿墨池抱着我说。这个浑蛋,装一会儿温柔都不行。我推开他,一脚踹过去,“去死!”

他却扑过来将我打横抱起,“入了洞房再死。”说着朝卧室走,我钩着他的脖子,扯他的耳朵,“你怎么这么无耻……”

“无耻是一种美德。”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如胶似漆,耿墨池开车载着我满城兜,甚至在年初六还载着我去了一趟湘北。但我不敢回家,爹娘都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他们断不会接受我丧夫不到半年就跟别的男人鬼混的事实,我还是不要刺激两老好了。所以我只能很小心地带着跟我鬼混的耿墨池游览小城的名胜古迹,虽然我极不情愿去那个葬送了彼此爱人的银湖,但是耿墨池却坚持要去,缠了半天,只得依了他。

因为天气很冷,银湖边游人稀少。这个湖是洞庭湖的一条支流,将不大的小城温柔地包围,远处青山绿水,近处野草闲花,风景相当秀丽,是本地人周末散心的好去处。我从小就喜欢这个湖,那时候每年端午节还有赛龙舟的传统,那个顶着烈日穿着花裙子在湖边人海里穿行的纯真年代早已一去不复返。祁树杰也是在湖边长大的,对这个湖有着特别的感情,生前有事没事都要带着我到湖边散步。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湖里和叶莎结束生命,成了永远无法知晓的谜,他把这个谜带进了坟墓。

而耿墨池面对着这个平静却荡漾着无限悲伤的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坐在湖边的休闲椅上看着他被烟雾缭绕的背影,忽然又有了那种迷失的感觉,潜意识里还是很想看清他,但是看得清吗?他会让我看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