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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不介意你名声更坏(4)


我很欣慰,因为他终于肯投入地爱一个人。虽然他有时也跟我说起,他希望我陪他去法国,平平静静过完余生,但我知道,我跟他之间早已不是爱情。是的,我跟他曾经有过一段过去,我父亲跟他母亲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包括叶莎,还有他妹妹安妮,我们都是相识的,而且还曾在一所学校读书。也该我跟墨池没缘分,十年前因为一场车祸我跟他错过了,他娶了叶莎,而我也嫁给了在车祸中失去双腿的于连。后来叶莎自杀,墨池又回到上海,我在他母亲的托付下一直帮忙照顾着他,我说的是这两年里,你不在他的身边,是我在照顾着他。

不久他再次去法国,大概在那边住了一年,觉得很寂寞,又跑回来了。你知道吗,半年前在上海遇见你时,他返程的机票都订好了,就在两天后,因为突然遇见你,他取消了原定的行程,足见你对他有多重要!所以考儿,请回到墨池身边吧,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你。虽然于连多次跟我提出过离婚,希望我能跟墨池重叙旧情,但我知道这没可能,我跟他就像是飞鸟和鱼,邂逅不等于就有结果,我们爱过,但是已经错过。当然我承认我对他依然有着很深的感情,毕竟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份感情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亲情,这么多年来我们就像是彼此的亲人,但亲情是替代不了爱情的,因为他爱的是你,我想亲情和友情给予不了的幸福,大约只有爱情可以给予了。

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在外人看来很风光,其实是很不幸的。自幼丧父,母亲带着他改嫁,他从童年到少年时期都是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成年后婚姻又遭遇不幸,所以纵然物质上他应有尽有,事业上声名显赫,他没有理由不幸福,却偏偏不幸福。考儿,我多么希望你能带给他幸福,这比我自己获得幸福更让我欣慰,因为我跟所有关心他的亲人和朋友一样,我们都唯愿他幸福!

他现在的病情很严重,这几天一直神志不清,每个来医院看他的朋友都忍不住落泪,现在我们还不敢告诉他远在新西兰的母亲,他母亲身体也不好,怕老人家扛不住。考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务必来上海看看他吧,算我求你了。

哦,对了,请代我向米兰小姐问好,墨池在长沙发病时米兰小姐帮了我们不少忙,她好像也是你的朋友吧,替我谢谢她。

期待墨池醒来时能见到你。

瑾宜

2月13日凌晨

很久很久,我对着电脑显示屏没有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封信,仿佛那屏幕可以摄人魂魄,我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楼下院子里有小孩在放鞭炮,断断续续的,噼里啪啦,每一声都像是炸在我心上。我开始发抖,明明室内开了暖气,仍冷得发抖。不住有眼泪往下掉,我不断擦拭着眼泪,却怎么也拭不去。然后我满屋子乱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我究竟干过什么。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喘气,看着墙上的挂钟,心里默数着钟摆走针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定时炸弹,空气膨胀开来,我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虚无的空间里被炸成碎片。

当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我失声恸哭,这不是我要的结果!老天作证,我是爱他的,尽管事已至此我对他的爱还是始终如一,如果可能,哪怕是立即变成一个鬼魂,我也要奔过去跟他忏悔,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没有机会了,我失去了那个孩子,也失去了我们爱情唯一的见证。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总要将到手的幸福扔进苦难的深渊,从今往后,我跟他真的就要在漫长凄苦的深渊中度过了。

真的是世界末日了,我拼命扯着头发,只觉自己像是陡然被埋进一片废墟,我透不过气,看不到光明,今生今世我都要陷在这黑暗里了……

当晚我就坐飞机飞赴上海。在上海的每一天,我都像是被托在烈焰上烘烤一样,没有语言可以形容那种撕心裂肺的灼痛感。耿墨池的病情很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有时他像是认得我,有时他看着我时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在他第一次醒来的那天,我跪在床边,将他的手贴着我的脸颊,只是哭,不停地哭,语无伦次,他却费力地抽回了手,转过脸,不再看我。后来他的状况慢慢好转,一直到他出院,他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瑾宜总是制造机会让我们单独相处,可是他看着我时的样子像是看着一堵墙壁,脸上无悲无喜,风平浪静得让人害怕。

我宁愿他用最恶毒的话骂我,就像过去我惹恼了他一样,可是他对我完全无动于衷,无论是我向他哭着忏悔,还是我卑躬屈膝的像个仆人似的照顾着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又回到了僵持的局面,早知如此我就不离开他了,我若不离开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可是,这世上有后悔药吗?正因为没有后悔药,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弥补。出院后他回到望江公寓,我跟电台请了长假每日守在他身边,又当起了他的保姆。人生就是这么可悲,绕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除了帮他收拾屋子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我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看着他吃药,多亏了瑾宜,她很细心地把每种药的剂量都清清楚楚地写在小本子上,包括平日禁食什么,什么食物对他的健康有益,她都在本子上写得清清楚楚。

每天都有人来看他,有朋友,也有他的经纪人和助理。值得一提的是,他原来的贴身助理小林已经离职,听瑾宜说,是被他炒掉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惹恼了他,他把小林给开了。”瑾宜显然不知内情,还挺惋惜地跟我说,“其实小林这女孩子不错,做事很认真,对他也很贴心。”

“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小林这个人。”我叮嘱瑾宜。

瑾宜诧异,“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不提就是。”

“哦,知道了。”

有些事一旦成为彼此的伤口,能不提就不要提,至于事实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每一分每一秒地陪伴在他身边,哪怕他不理我,不跟我说话,只要能在他身边,能感知他的存在,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得知我又回了上海,什么话也没说就挂了电话。虽然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我知道那是她极怒的表现,想必她对我是彻底失望了。

很意外,不久后我在一家商场购物时碰见了被耿墨池解雇的小林。她见到我犹豫了下,还是跟我主动打了招呼,然后怯怯地邀我去楼上的咖啡馆喝咖啡。我感觉她有话要说,于是欣然应允。两人对坐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打量眼前的小林,确实是很年轻,哪怕神情落寞青春的光彩也无须掩饰。我忽然觉得很不忍,她的年龄应该跟我妹妹差不多,这么年轻就经历这些,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我和颜悦色地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相信那件事是真的吗?”小林弱弱地问。

我沉吟片刻,笑了笑,“开始相信,现在不相信了。”

“为什么?”

“如果是真的,你不会有勇气请我喝咖啡。”

“对不起,我应该早跟你解释的。”

我叹口气,“别再想这事了,都过去了,你这么年轻路还长着呢。从一开始你就是个局外人,你不该掺和进来,感情这种事情不是独角戏,得两情相悦才行,你就当是个教训吧,好好生活下去,你一定可以遇到真心爱你的人。”

小林怔怔地看着我,我的话触到了她的痛处,积蓄在她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喜欢他好久了……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我知道我没有希望,可我就是放不下,后来我想既然不能得到他,那就让我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为他分担工作的压力,远远地看着他也好呀,可是现在他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了。”说着小林捂住脸恸哭,瘦弱的肩膀微微发颤,“那天……那天跟他睡在一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天他喝多了,我是为了照顾他才留在他房间的,看着他睡在床上,我忍不住就躺在了他身边,我没对他做什么,他也没对我做什么,可他就是不肯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呆呆地看着小林,剜心的剧痛又阵阵袭来……

华灯初上,我一个人游魂似的回到公寓,我不知道怎么劝小林,只是一再要她忘记。可是我说这话时一点底气也没有,因为我深知有些伤害,时间并不能减轻,时间亦不可以让我们忘记那些真正刻骨铭心的人。到头来什么都是空的,唯有自己绞心断肠般的悲伤是真的,夜深人静时只能被那比深渊还黑暗的痛苦绝望折磨到天亮。

我与耿墨池的僵持依然持续。

出院后他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在家里,偶尔出门,他也从不跟我交代。至于他出去见什么人,我更是无权过问。我们就像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陌生人,偌大的空间,连呼吸都那么冷。上次在上海照顾他虽然也冷战,但至少有交流,可是这次我们连话都没得说,有时候他应酬到很晚回来,我在客厅等他,他进门时看都不朝我看就径直上楼洗澡,可怕的沉默像噩梦一样撕扯着我濒临崩溃的意志,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有一天,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客人,很意外,竟然是米兰。我见到米兰当然很高兴,忙前忙后地招待她,可是米兰好像并不是很热衷跟我叙旧,她反倒是跟耿墨池有说有笑,两人在天台的屋顶花园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我诧异他们何时这么熟稔了,我记得以前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听瑾宜说,耿墨池在长沙发病时曾去湘雅医院就诊,正好碰上探视病人的米兰,米兰的一个亲戚好像是医院的什么负责人,在她亲戚的招呼下耿墨池得到了医院方面很好的照料,后来耿墨池病情恶化,米兰甚至一直将耿墨池送上飞机,这让瑾宜一度很感激。

“米兰小姐来看过墨池几次。”如果不是瑾宜亲口跟我说,我还不知道米兰在我来上海之前就先后四次来探视过耿墨池,可是为何我从未听米兰本人说起过?从瑾宜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我多少有些猜测,但我不愿深想,米兰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们现在的关系大不如从前,但正因如此我才要更加小心,不能因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让十几年的友情毁于一旦。

傍晚耿墨池和米兰从天台下来,我笑着问米兰:“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你难得来一趟。”

“哦,不了,墨池说带我去外面吃。”米兰笑吟吟地回答。

我的笑容有些僵,但随即点头,扯下围裙:“好的,我这就去换衣服。”

耿墨池却意外地盯了我两眼,就是那两眼让我心底发寒,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只准备带米兰出去吃,并不打算带我去。

米兰站在楼梯口,不说话,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我尴尬地低下头,掩饰地说:“墨池,我去给你拿外套,你们好好玩,我就不去了。”说着我转身进卧室给他拿了件西装外套,出来递到他手上。他拿过外套什么话也不说,拍拍米兰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了出去。

因为屋子太过空寂,门被带上时发出的闷响让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只觉虚弱,这一刻。

晚上十一点,耿墨池才回来。我忙不迭地去给他放洗澡水,他明明在卧室,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跳。

他又是用那样的眼光盯着我,让我本能地往后缩。

“墨池,水放好了。”我低声说。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我并不需要一个用人。”他忽然开口说话,眼光盯得我无处可藏,“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怪你,干吗老是在我面前做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这可不像你。上次你在上海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不喜欢你这样。”

“墨池……”

“孩子没了就没了,事实上,没有更好。因为我的心脏病是遗传性的,我就是遗传自我的父亲,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代也像我这样饱受病痛的折磨。我受够了,也活够了,只是我终究还是欠了你,所以我在想怎么补偿。”他认真地说着这些话,像是斟酌了很久。

我急了,抓着他的衣袖:“墨池,你干吗跟我说这些,是我对不起你,应该补偿的是我。所以不管我怎么对你好,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是吗?”他眸深似海,眼底掠过一丝恍惚,缓缓抬起手抚过我的脸颊,“你对我已经足够好了,我也应该对你好才是。只是我病痛缠身,说不准哪天就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我很不忍。我经常想如果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会不会我前一刻闭眼,你下一秒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你会像忘记祁树杰一样迅速忘记我,你会这样吗?”

“不,墨池,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爱你,你跟祁树杰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爱你!”

“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我伏到他胸前,紧紧箍着他,“墨池,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他搂住我的肩膀,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耳根,声音忽然很遥远:“可我终究是要死的,唐医生都跟我讲明了,我即便保持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再活个三五年,三五年而已啊,考儿!所以,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会尽量弥补你,把我对你许诺过的都一一实现,这样即便我死了你也会惦记我对你的好,无论你将来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你一定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