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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请赦免我的罪吧(2)


“什么?查了,她是坐的这趟航班,那你们怎么没接到她?你们都干什么吃的,给我找,给我找,找不到你们别回来,都给我滚蛋……”

陈锦森气急败坏地关掉手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看腕上的表。他突然发现我在笑,立即找到了出气筒,扑过来把我从床上揪起来掐着我的脖子说:“你敢笑我?就凭你也敢笑我?告诉你白考儿,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我不会让任何人负我……”

一直到次日凌晨,安妮还是没有消息,日本那边已经确认她登了机,可是深圳这边却没见到她的人,难道她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陈锦森因为扣着我不敢报警,急得脸都脱了相。这出戏会如何收场,我的想象力很有限,虽然说不了话,意识却很清楚,这出戏绝不可能是喜剧收场。我很奇怪自己的心怎么突然跳得这么快,快得杂乱无章,有一种灾难来临前的巨大恐慌……我本来是很疲倦的,可是却睡不着,也许是点滴滴得太快,让我心烦意乱。我差不多是睁眼到天亮,陈锦森和他的手下也是一宿没睡,安妮的突然失踪完全搅乱了他们的计划。

按计划,耿墨池和祁树礼今天应该到达深圳了。上午九点多,陈锦森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一屋的人都竖起了耳朵,这个电话很有可能跟安妮有关。

果然,电话那边传来安妮带着哭腔的声音,因为声音很大,连我都听到了,“Kaven,是我,我……被他们绑架了……”

犹如晴天霹雳,一屋的人都被击懵了。

“谁……谁绑架你,安妮,你说话啊,是谁绑架了你?”陈锦森拿着电话脸色发白,整个身子都在抖,原来他也有恐慌的时候。不过由此看出,他对安妮多少还是有感情的。电话很快挂断,大概半个小时后,陈锦森的手机又打进一个电话:“是我啊,不认识了吗?”电话里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不太清,但陈锦森肯定是听清了的,两眼发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我瞪着陈锦森,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裂开了,几乎可以听到血肉被撕拉的声音,可怕的直觉又来了,难道绑架安妮的人是……

“祁树礼!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陈锦森挥舞着双手跳了起来,整张脸都变了形。

“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这句话非常清晰,我听得很清楚,正是祁树礼的声音,“听说你的女友是个美人儿,我还没见过呢,我的手下告诉我,她美得像个天使,所以你听好了,Cathy没事,你的天使就没事,我只不过是以礼相待而已,哈哈……”

轰地一下,整个世界坍塌了,耳朵嗡嗡作响,连陈锦森咆哮如雷的吼声都听不到了。我坐起身子,双手揪着头发,撕心裂肺般发出一声尖叫:“不!”

很快,一阵混乱后,房子空了,所有的人都被陈锦森叫去应对突如其来的事件,连看守我的人都不见了踪影。陈锦森丝毫不担心我跑了,连续几日的绝食和身心折磨,我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除了半睁着的眼睛和微弱的呼吸外,感觉不到其他半点活的迹象。

但我的意识还是有的,多么可怕,多么残忍,祁树礼居然指使手下绑架了安妮,他根本就不知道陈锦森的女友就是安妮,更不知道安妮就是他寻找了多年的小静……罪过,全是我的罪过,他奔波多年寻找小静的下落,做梦都想着相聚的一天,谁会想到他们的相聚竟是绑架,哥哥绑架了妹妹!

泪水,此时已是唯一证明我还有感觉的东西。我的脸颊淌满泪水,眼珠像被钉死了般一直盯着天花板,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引人入胜的东西。

其实天花板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我却看到了很多人的脸在晃来晃去,有耿墨池,也有祁树礼、安妮……祁树礼不知道安妮就是小静,猛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安妮拼命挣扎喊叫,后来喊不出也叫不出了,她死了,一动不动地挂在天花板上,那双赫本般美丽的眼睛满含怨恨地盯着天花板下同样一动不动的我,我们四目相对,久久凝视……

结束了,一切早该结束了,我已经找不出任何让自己继续呼吸的理由。我看到了床边铁架上挂着的点滴瓶,轻轻一拉,架子倒了,点滴瓶当下摔成了碎片。我很奇怪自己居然还有力气翻身趴到床边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还来不及感觉到疼,温热的鲜血就从手腕喷涌而出,整个世界顿时殷红一片。

人真是很奇怪,越是濒临死亡,意识反而变得越清晰,我居然能听到血液滴在地板上的滴答声,不,好像还有脚步声,有人在外面说话。我很想睁开眼睛,可是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终于来到床边……有人在慌乱地给我把脉,探我的呼吸,还有人好像在打电话,声音很大,语气焦灼而愤怒:“祁总,不好了,陈锦森杀了白小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祁树礼看到我睁开眼睛,腾地一下就从床边的椅子上跳起来,冲到门边打开门喊,“医生,她醒了,快,快,她醒了……”

医生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对祁树礼说:“祁先生,你放心吧,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只需要静心调养恢复体能了。”

祁树礼扑到床边,抱着我摩挲着我的脸:“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的……”我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推开他,惊恐地看着他问:“安妮呢,你把安妮怎么了?”

“哪个安妮?”

祁树礼一时没反应过来。

“被你绑架的那个女孩,她人呢?在哪?”说着我就要挣扎着下床。

祁树礼一把按住我,脸色突然煞白:“你说……我派人绑架的那个女孩叫安妮?耿墨池的妹妹?”

“是她!快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挥着手尖叫。

“她是陈锦森的女人?”祁树礼脸上的肌肉在突突地跳。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把她怎么了?老天,你把她怎么了?”

祁树礼瞪着眼睛看着我,大口地喘着气。

我咆哮:“说啊,你把她怎么了?”

他喘得很厉害,歇了片刻才颤抖地回答:“我,我让人弄瞎了她的两只眼睛……”

世界突然静下来,比死亡还可怕的沉寂。

我揪着他的衣领完全反应不过来,他按住我的肩膀,眼底通红:“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陈锦森的女人,也没听耿墨池说,我……我怎么会……”

我梦呓一般地自言自语:“报应,你真的遭了报应。”

“考儿,你听我说,耿墨池给我打电话,说你被陈锦森绑架了,当时我正在新加坡,就赶来深圳跟他一起解决这件事情。我们说好了分头行动,他去跟陈锦森谈判,我来拆他的后台,得知他的女友也要来深圳,也没跟耿墨池讲就绑架了她。我本来是想帮耿墨池增加谈判的筹码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浑蛋的女友就是安妮啊,更没料到那家伙在谈判前就对你下了手,我……我听到手下打电话说你被杀了,就……失去了控制,叫人弄瞎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是安妮啊,老天……”

“你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

“什……什么事?”

“安妮,就是你寻找多年的小静。”

在这年冬天来临之前,我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这主要得益于耿墨池的相伴相守。我一直跟他住在彼岸春天的在水一方,他请了两个保姆照顾我的生活,又把妹妹白葳接到长沙住了好些日子。妹妹走的时候,我已经能正常起居了,只是情绪还是很低落,因为住在对面的安妮跟我隔水相望,我可以看见她,她却看不见我,这让我始终无法面对她,一看到她那天使般的眼睛,我的心就绞成一团。

安妮已经恢复记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奇迹般找回了丢失的过去。

她得知恰恰是自己的哥哥弄瞎了她的眼睛时,并没有如我们担心的那样失控。相反,她常常伸手摸索着哥哥泪水纵横的脸,反过来安慰他:“别哭,哥哥,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看不到你现在的样子,却可以一直记着你从前的样子。多好啊,一切又都跟从前一样……虽然这些年我忘了以前的很多事,但我知道,在我心里你们一直都没离开过,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过得有多么不快乐。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了,拼命回忆,越回忆越模糊,到后来能记得的事越来越少,我甚至想,如果哪一天我什么都记不住了的时候,那也就到了我生命终结的时候……”

“十几年,我作践了自己十几年,活得像个鬼,一直盼望着有谁来救我。我遇到过很多人,可是没人救得了我,现在我知道了,只有你和阿杰能救我,所以,你完全不必为我现在的样子难过……上帝是公平的,他在给予你一样东西的时候必定会在你身上拿走另一样东西,上帝让我找到了你,却又让我失明。让我永远活在对过去美好的回忆中,我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宁静,黑暗中的宁静,再也看不见人世的荒凉,其实这样也好……”

祁树礼搂着小静哽咽得不能言语。

他常跟她说话,滔滔不绝,兄妹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祁树礼变着法子哄安妮开心,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是搜遍全城也会把它给弄来。我知道,他是在弥补。可不知为什么,看到白发丛生的祁树礼今天拿只绒毛玩具,明天拿样女孩子用的发卡,过两天又牵条丝毛狗回来逗安妮,我总是难掩辛酸。漂泊了半辈子,现在除了我,可能只有安妮让他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亲人了。而没有商场上的阴谋算计,此时的祁树礼显出的是一种孩童似的天真和单纯,还有表露无遗的慈爱,无论过去的祁树礼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他只是个双目失明的妹妹的哥哥,仅此而已。我自己犯了那么多错都可以原谅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宽恕他呢?

他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如安妮。

我也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如墨池。

我们都丢失过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这样的惩罚足以让我们学会宽容。耿墨池最初知道是祁树礼派人弄瞎安妮的眼睛,一度想杀了他,是安妮求的情,加上我当时情况很不好,精神也出了问题,差点要进精神病院,耿墨池忙于照顾我,顾不上去找祁树礼算账。后来我的情况好些后,我跟耿墨池说:“他已经这个样子了,安妮的眼睛是他弄瞎的,你以为他心里好过?这足以让他一辈子生活在痛苦的内疚中,这就是最大的惩罚了。而且如果他要是也出了什么意外,安妮谁来照顾?难道指望你吗?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我们都受够了折磨,放过他吧,其实也是放过你自己……”

耿墨池陷入长久的沉默。

两人剑拔弩张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选择了平静,好似还有妥协。祁树礼让我回到耿墨池的身边,耿墨池默许他照顾安妮,两个人很有默契,当祁树礼过来看我的时候,耿墨池就会跑过去看安妮,都是很自然的错开,即使碰了面,也都只点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这已经是很不错了,至少没有了先前的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敌意,特别是祁树礼,每次见到他的邻居总是笑容可掬,起先耿墨池不怎么答理,后来次数多了,态度也跟着好了点儿。

让我非常忧心的是,一进入冬天,耿墨池的病情急转直下,每隔几天,我都会陪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一再要求他住院,他坚持不肯,说:“死哪都可以,就是别让我死在医院。”

我劝不了他,只好由他去。每次做完检查回来,我都要陪他到湘江边上走走。那阵子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得如同阳春三月,我和他坐在花圃边的长椅上,眺望湘江,大多时候,心情很平静。

他穿着厚厚的羊绒大衣,蓝色条纹羊毛围巾还是多年前我给他买的,他一直戴到现在。其实这条围巾是当年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到北京出差,和同事逛秀水街时买的范思哲的冒牌货,八十块钱,他居然当真的了,一到冬天就戴上。而当时我送他围巾后,他随即就送了我一件DIOR的棉衣,价值七千多,还是美金。我一直没跟他说穿这件事,这会儿一说出来,他哈哈大笑:“你当我傻呢,我一直就知道你送我的是冒牌货。”

我诧异:“那你干吗还戴啊?”

他捏了一把我的脸蛋:“因为是你送的嘛。”

我咯咯地笑,靠着他的肩头,感觉枕着一肩的阳光,温暖到心窝里去了。我们说笑着,忆起从前的种种,再沉重的伤痛在彼此的回味中都变得轻松起来。是的,我跟他曾有过的一切,那样美,那样好,纵然无法重新拾起,可是这样经历过,总是值得的。

他说:“有一次我们吵架了,你从房子里赌气搬了出去,很多天谁也不理谁,可是每天我回家,总发现房子里少了东西,什么剃须刀啦,手机电池啦,打火机啦,都是些小东西。可又都是每天必须用的,总是一样样少,开始还没怀疑到你。后来很偶然的一次,我中午回家,发现过道有你的鞋,我就知道你在里面偷东西,也没叫你,偷偷下了楼,看到你兴高采烈地从房子里面出来,不知道偷了什么东西那么高兴……”

我仰着脸大笑。

他又说:“当时我心里很怄气,心想你偷我的,我也可以偷你的,因为我有你房子的钥匙,就趁你到我家偷东西的时候上你家偷。可是好失望哦,你的东西没一样值钱的,偷你的化妆品吧,你很少化妆,偷了也发现不了,偷你的钱包吧,里面又没什么钱。你当时好像很穷,我可怜你,就往你的钱包里塞钱,每天都跑过去塞一点,一连好多天,你居然没发现,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糊涂的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钱是你放的啊,当时我是觉得奇怪,怎么钱越用越多呢,好像老也用不完似的,确实纳闷了好一阵。”

他搂紧我的肩膀,继续说:“后来吧,我在你的房子里找到了你从我家偷过去的剃须刀、打火机,还有很多的小东西,我又把它们偷了回来,哈哈……真是很有意思。每天我都是躲在楼下看你进了我的屋子,就赶紧开车跑到你的屋子,把你头天偷过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后来我烦了,不想你来回奔波,就把我的东西故意放在你那里,比如我换下的衣服,我懒得洗,就拿过去丢进你的洗衣机……”

“哈哈……”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不知道,第一次在洗衣机里看到你的衣服,我简直火冒三丈,可是呢,又不得不给你洗,洗好了晒好了,又偷偷给你送回去。结果你这家伙得寸进尺,到后来什么袜子啊,****啊,都往我这边丢,气死我了。更离谱的是,我冰箱里好吃的东西都被你吃光了,明知道是你吃掉的,一边骂一边还是往冰箱里填东西,每天都要采购你喜欢喝的柳橙汁、酸奶。可是你好过分,后来居然还给我留纸条,点明要吃什么,限定了时间,要我必须给你准备好……”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跑到我的房子里留纸条。”

“我写的什么?”

“多了,大多是威胁我的话。什么如果我不道歉,你就把我房子烧了,如果我不给你弄到某个你最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门票,你就叫人把我的房子偷光了,还有……如果我敢跟别的女人睡觉,这辈子你都不会再跟我睡觉……”

我捶他:“胡说,我哪有说过这样的话!”

“你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可是都记着的,因为害怕你不再跟我睡觉,有一天晚上你做节目回来,我就躲在你的被窝里,你可能很疲倦了,连灯都不开就倒在了床上,然后嘛……”他看着我,突然无语。

四目相对,太多的感觉无法表白。

他的目光不可思议的柔软,似乎能融化世间万物,温柔地罩在我脸上,我顿觉一阵眩晕,四肢大脑麻痹得不能动弹,任由着他吻了下来。他那样专注而眷恋,薄荷烟草的气息令人迷醉,而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袖,似乎害怕一松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尽管他最终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