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蚀骨之情:如果可以这样爱全文阅读 > 第83章 怎奈何曲终人散(1)

第83章 怎奈何曲终人散(1)


第二天返程时,我在途中接到电话,耿墨池病发入院。赶到医院,主治医师跟我们说:“请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号啕大哭。祁树礼怎么劝都劝不住我,他的胆结石看样子又有发作的迹象,一直捂着胸口,后来可能是疼得太厉害了就一个人回了家,留了两个人陪着我。我把他们都赶走了,独自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流泪到天明。

一直到次日下午,耿墨池才醒过来。我还是不能去看他,医生进进出出,在给他做各种检查。他的保姆这时也过来了,问起发病的原因,保姆说,是他太太去闹的。

“他太太?米兰?”

“是的。”

“她闹什么?”

保姆摇头,又说:“不清楚,只听到他们在争遗嘱什么的。”

“没错!”祁树礼刚好走了过来,背着手,神色很冷酷,“米兰逼耿墨池修改遗嘱,她知道耿墨池一个子儿都没留给她,想抢在他咽气前扭转乾坤。”

我气得浑身发抖。

晚上我终于可以进特护病房见耿墨池。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鼻腔中插着氧气管子,床边的架子上挂着输液瓶。

他的脸很平静,见到我时还吃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你走,我没事。”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这么痛苦。

我舍不得走,扑在床沿,握着他插着针管的手轻轻摩挲。就是这双手,曾经无数次地被我抚摸过,还是那么的修长,却因为过于消瘦,指关节的骨头突兀得触目惊心。

“别让我离开你,也别为难自己。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放手吧,让自己轻松点有什么不好?”我将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说。

他无助地望着我,长而悲地叹口气:“如果米兰有你一半的善良,我也不会这么对她……本来我将她以后的生活已经作了妥善安置,足可以让她的下辈子衣食无忧,没想到她并不满足,竟然逼我修改遗嘱。我本不是个在乎金钱的人,可她实在太贪得无厌了,她拿着我的钱自己挥霍还说得过去,可是她,她……你能理解的,这对我是一种耻辱,纵然我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也没有权利让我到死还戴绿帽子,我也没有义务拿钱给她和中田花天酒地……”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很重。

我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何必呢,不就是钱吗,给她就是……让自己解脱吧,你难道到死还要被她缠着吗?还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

他说:“那你就错了,考儿。我不久于人世,只要躺进坟墓就可以彻底地摆脱她,至于我的心,从来都是自由的,因为她从未拥有过我的心,她没资格,她不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把目光投向站在身后的祁树礼,期望他能帮我劝劝。可是祁树礼开口却说:“你说得很对,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否则她会以为这个世界全是以她的意志而存在,何况她还是把钱拿去给小白脸花,凭什么!”

我瞪他,他没理会,继续说:“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不要太为这件事烦心,我敢保证,她不会从你这多拿走一分钱,她也必定跟你离婚!”

“不劳你费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能处理好。”

耿墨池感激地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我,伸手轻抚我的额头,虚弱地说:“她最近瘦了好多,还烦你多照顾她一点……她这个人呀,从来不会怜惜自己,Frank,我把她交给你了,相信你能让她生活得很好的,对吗?”

我看了看祁树礼,立即被他的表情吓住了。他眼眶陡然通红,眼角渗出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悄然淌下,他当着他昔日的情敌的面淌泪?

“你不要说这种话,现在还不知道谁能最后留下来照顾她呢。”他说着我不懂的话,目光无限眷恋地停留在我的身上,“她爱的是你,纵然我再怎么对她,她也不会把爱从你身上转移过来,我已经尽力了,觉得好累……”

我低下头,什么都不想说。出了病房,祁树礼看着我,脸色变得肃穆起来,欲言又止:“有个不好的消息,想告诉你。”

“什……什么消息?”我本能地缩了下。

他看着我,眼神透着悲凉和无奈。

我一看他这样子就急:“什么事啊?你快说!”

他叹口气:“米兰要召开记者会,宣告《LOVE》系列曲原作者的事。”

米兰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她还嫌耿墨池死得不够快,她要掐断他的最后一口气。当祁树礼告诉我这件事时,我除了哭泣,什么话也说不上来。祁树礼叫我别担心,他说他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我知道他的底子,扯住他说:“你别干傻事,现在够乱的了,让我去跟她谈……”

祁树礼不置可否,只说叫我别管了,他来想办法。结果这事还没了,安妮也来添乱了,她突然提出搬出去住,让我们每个人措手不及。

祁树礼伤心欲绝:“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多余的吗?”当时是在近水楼台的客厅里,面对哥哥的质问,安妮只是答:“我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

“没有人把你当累赘,这阵子因为你哥哥的状况很不稳定,所以忽略了你。难道这就是你弃我们而去的原因吗?”祁树礼的声音都在颤抖。

安妮看不见她哥哥,但目光终于还是有些不忍。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阵子她很少到医院探望耿墨池,而且听保姆讲,她经常一个人坐车出去,去哪里了,去见谁,没人知道。祁树礼想问个明白,她却别过脸一声不吭地摸索着上楼,重重地关上了卧室的门。我和祁树礼面面相觑,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环顾富丽堂皇的客厅,竟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和阴沉。

我在内心还是责怪安妮的任性,她是否知道,她的哥哥在死亡线上挣扎得有多痛苦、多艰难,时常陷入昏迷,而且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使祁树礼派人从上海、北京请来最好的心外科专家,每天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地对他进行观察和检测,但若离开那些仪器和管子,他一分钟都活不下去。每天,我都趴在病房的玻璃窗户上,看着他靠机器维持着脆弱的生命,看着床边的各种仪表不断显示的不同的数字。我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模糊的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说什么一生一世,一生一世那样久,是他放弃,还是我坚持不了,到了现在,时光的钟摆突然就止步不前,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永恒”,我宁愿不要!

但我没法恨他,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可怜的人,生命的存在,如今对他而言只是仪表上闪烁着的枯燥的曲线,现实世界实际已经远离他,而他却浑然不觉。他知道米兰要召开记者招待会的事吗?他知道安妮要离开我们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唯愿他不知道!

那天他又昏迷了,我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看他,心如刀绞。米兰突然来了,我没去找她,她倒来了,大约是来看耿墨池咽气没有。事实上她站在一旁已经观察我半天了,我伤心无助的样子应该让她觉得很痛快。如果她想要痛快,我宁愿死在她面前也不愿意耿墨池到这地步了还被她打击折磨,我知道她真正想打击的人是我,只不过借的是耿墨池这把刀。

“我们谁都没得到他,我们都输了,不是吗?”她淡淡地说,那张脸陌生得让我不能相信站在眼前的女人就是米兰。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恍惚问了句。

“我是他太太,我不来谁来?”

这个时候她倒想起自己是他的太太了。

我只能哀求:“放过他吧,他都这样了,你非要他死不瞑目吗?”

“听说耿墨池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你。”米兰根本不接我的话,也不看我,望着她的丈夫自嘲地冷笑,“他对你真是爱到骨子里了,你不过是陪他睡觉,却睡到了天文数字的财产。”

“米兰!你够了没有?他是你的丈夫!”

米兰冷哼道:“丈夫?谢谢你提醒他是我的丈夫,可是我好像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妻子,他对我若有半分的怜惜之情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你为什么嫁给他?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不离开他?他现在躺在这里,你心里很好受是吗?”每次都是这样,一面对米兰我就无法控制情绪。

米兰也一样,话没讲两句就咄咄逼人地质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你以为只有你知道爱?如果我告诉你,我对他的爱不会比你少一点,你信吗?你信吗?”她嚷了起来,又开始歇斯底里了,“没人相信我,所有的人都把我看成是一个只认得钱的人,我既然已经是你们眼里的****,还有必要给自己立贞节牌坊吗?”

“你相信报应吗?”我忽然问道。

米兰一怔,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信。”我望着她说。

米兰嘴角动了动,在思索怎么反击我。正僵持着,一个护士突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跟我说:“白小姐,快去,祁董事被送进急救室了……”

我脑中嗡的一响,四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连转过头去的力气也没有,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乱跳,头晕目眩得就要跌倒。

“报应来了!”米兰眉开眼笑。

祁树礼的胆结石让他痛得昏死过去,这些天,他一直在强忍着病痛,整天捂着胸口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被迫住进医院。院方组织了强大的专家组给祁树礼会诊,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躲躲闪闪的,见到我总是满脸堆笑地说:“白小姐,你尽管放心,祁董事的病不碍事,只是个小手术,一做就好。”

“那你们怎么还不做?”

“马上做,马上做……”

我总是得到相同的回答。

这下好了,两个男人都进了医院。他们还真是有缘,在彼岸春天做了数年的邻居,在日本也是,后来到了西雅图,两个人还是邻居,现在倒好,连住院也一起,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而像约好了似的,祁树礼手术刚做完,耿墨池就醒过来了。

他看上去非常虚弱,不能说话,鼻腔中还插着氧气管子。我不能进去看他,远远地站在玻璃这边朝他挥手,他看到了,死而复生般,眼中竟有流星划过般的光芒。他依稀眷恋地看着我,笑容像花儿一样地在嘴角徐徐绽放。

我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也朝他露出同样的微笑。

我不想落泪,我只要他记住我的笑。

但我的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着,感觉再也无力承受这一切,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冲他笑,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压制心中的痛楚。

他在我脸上看到了坚忍的力量,依托着这力量,他又奇迹般地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两个礼拜后,他居然能下床走动,也能到花园里晒晒太阳了。而祁树礼手术后也渐渐痊愈,这两个昔日的劲敌经常在一起晒太阳,说笑聊天。我很少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他们也好像不欢迎,一见我过去就岔开话题。

“男人的话,女人最好不要听。”祁树礼故意气我。

我嘲笑:“哟,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都快拜把子了吧?”

耿墨池说:“正有此意。”

“我们连血型都是一样的,拜把子绝对没问题。”祁树礼笑着看我,目光闪了闪,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从眼底掠过,“你当证明人如何?”

“我才不干呢。”我扭头就走,身后传来两个男人爽朗的笑声。冬日的阳光让这个世界很温暖,虽然阳光普照,我怎么感觉一片黑暗?是因为刚才祁树礼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吗?还是这恍惚的日光让我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转眼元旦到了,祁树礼提议回家过节,耿墨池非常赞同。“死在家里怎么也比死在医院舒服。”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在回家之前,我很担心安妮的态度会刺激到耿墨池,他还不知道安妮要搬出去的事,每次问起她怎么没来医院,我总搪塞说她到上海那边检查眼睛去了。但很意外,安妮见到耿墨池的态度非常平静,对祁树礼也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悬着的心落了地,看来她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但是米兰的事瞒不住,就算我们不说,耿墨池的助理也会告诉他,何况这不是小事。《LOVE》系列曲到底是谁的作品,无论是坊间还是媒体早就议论纷纷,米兰这时候召开记者招待会自然会引起广泛关注,她绝不会放过此次出风头的好机会,谁也拦不住她。

果然,耿墨池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出人意料,他显得很“平静”。我却忐忑不已,试探地问他打算怎么办,他答非所问:“我想去落日山庄待几天。”

我连“为什么”都不敢问,他过于平静的表情让我害怕。

两天后,耿墨池带着我和安妮去了久别的落日山庄。我们前脚刚走,祁树礼因为美国那边的公司有事等着他处理,回了美国。

我们到达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气温骤降,天空阴暗晦涩,乌沉沉的云低得仿佛天都要随时塌下来。北风一路呼啸,往人身上卷过来,刮在脸上,感觉像刀子。我虽然穿了大衣,但仍旧冷得打抖。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因光线太暗,落日山庄早早就亮起了灯。有几年没来过了,房子看上去年代更久远,客厅空阔似殿堂,家具陈设老旧,走进去觉得像博物馆。好在壁炉里还生着火,感觉还是很温暖的。

午餐,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杨婶辛苦弄出来的菜,很多都没动筷。夜里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墨池站在卧室窗户前,看着后花园那棵被大雪压弯了枝头的海棠树,一句话也不说,自顾闷闷地抽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窗户是开着的,风雪卷进房间,我要去关窗户却被他制止:“不要关,让我看着父亲……”

“父亲?”

“是的。”耿墨池指着那棵海棠树说,“看到那棵树没有,我父亲就葬在树下。”

晚上,耿墨池第一次跟我说起了他父母的故事。他的父亲耿先知出生于上海旧官僚家庭,家境富有,因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独子,备受宠爱。“文革”时耿家受到巨大冲击,耿先知被下放至湖南一个偏远的茶场,那个茶场紧挨着落日山庄。这个山庄本是当地一个老知识分子的祖业,后这家人被打倒,山庄被“文革”造反派当做了指挥部。耿先知在一次批斗后被关进了山庄的地下室,同时被关在地下室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同是上海下放来的夏牧野,另一个是这座山庄的主人沈放老先生,他的女儿沈初莲被罚给造反派们做饭,也给地下室的“罪犯”送饭,很自然地就认识了耿先知和夏牧野,三个年轻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但是沈初莲心里深爱着的是耿先知,她冲破重重阻力嫁给了他。“文革”结束后落日山庄物归原主,耿先知并没随大流回上海,而是坚持留在了山庄。数年后,耿墨池在山庄出生,不幸的是耿墨池三岁时,耿先知英年早逝,抛下爱妻和幼子撒手人寰,一个原本幸福的家瞬间坍塌。在上海经商的夏牧野闻讯后赶到湖南,试图代替耿先知照顾孤苦的沈初莲母子,结果遭到沈初莲的断然拒绝。夏牧野不死心,在后来的四年里苦苦追求着沈初莲,给予她和幼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当时的沈初莲生活相当清苦,为了让爱子墨池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她在犹豫了几年后还是别无选择地嫁给了夏牧野。在离开山庄时,她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死后要将自己的骨灰葬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夏牧野除了答应也别无选择,因为他实在是太爱这个女人,一生都在努力,试图取代耿先知在她心中的位置,甚至不惜举家迁往新西兰,不想还是枉然。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海外孤独了半生的沈初莲已不再是青春可人,她老了,多次想回国定居,无奈身体不允许。想必她也知道,即使回来了也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是她对耿先知始终如一的爱情。这样的爱情,一生有一次足矣。

夜已经很深了,耿墨池还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沉思。我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拿了件大衣披在他身上,说:“墨池,天色不早了,你刚出院,关上窗休息吧。你父亲知道你来看他,一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