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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谁能让爱情不朽(2)


“我是喜欢钱啊,不过现在我觉得钱对我真的不那么重要了,我想活得有尊严些,理直气壮些。”米兰淡淡地笑。

我看着她直摇头,“那你没钱,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耿墨池没有跟你说吗?我把长沙那家‘邂逅’餐厅给买下来了,养活自己足矣,没准还能养个小白脸,哈哈……”她放肆地大笑,从前的米兰似乎又回来了,“唉,拥有不了心爱的男人,拥有他喜欢的餐厅,总不为过吧?”

我笑骂:“****!”

祁树礼的手术好似一刻也延误不得了,整天见他捂着胸口冷汗淋漓,医院将他的手术安排在我和耿墨池婚礼后的第二天。此前,他一直往返于医院做检查。婚礼的琐碎事宜都是米兰和祁树礼的手下在张罗,我整天守候着耿墨池,寸步不离。他还是每天两支救命药,停一支,他就无法继续心跳。有时候我实在疲惫不堪了,米兰会替下我,让我回家洗澡、短暂休息,这让我很感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日午后,我坐祁树礼安排的车回家补眠,一进门,祁树礼已经等候在客厅,看他头顶烟雾缭绕,应是等候多时。我累得都没力气跟他说话了,默不做声地坐到他对面,一看着他的脸我心里就难过得不行。因为他好似比耿墨池还要消瘦,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华,有的只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看着我时,眼神空洞得如同什么都不曾存在一样。想想他自己病痛缠身,还要张罗耿墨池的手术,我在探究这个男人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跟耿墨池举行婚礼,他真能若无其事?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刻,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忽然问:“Cathy,问你一个问题,请真实地回答我,不要敷衍或者安慰我,我要的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点燃一根烟,闭上眼睛,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

“什么问题?”

“你跟我这么久,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爱,或者说你有没有试着爱过我?”他还是闭着眼睛,好像很怕听到残忍的回答,“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千万别说违心的话。”

“怎么,很难回答吗?”他慢慢睁开眼睛,不知是不是镜片反光的原因,我看到他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一定要回答吗?”

“是的。”他肯定地说。

我想了想,平静地答道:“我不会告诉你,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爱或者不爱,完全是属于个人隐私,既然是隐私,我就有权不回答,对吗?”

我这么说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爱或者不爱,对自己可能只是一句话,但对他可能是莫大的伤害,这时候我还是不想伤害到他。

“到死都不告诉我吗?”他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Frank……”

“知道了,我不再问你就是。你不说就是不想伤害我,不想伤害我就表明你很在乎我的感受,这足以让我感到欣慰。”说着他站起身,坐到我身边,将我深深拥入怀,开玩笑说,“你和他的婚礼,感觉上好似也是我和你的婚礼。”

我诧异地瞪着他,不明其意。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因为我跟他一样爱你。”

半小时后,米兰打来电话,要我赶紧回医院,她话还没说完我就跌跌撞撞地狂奔出门。祁树礼二话没说也跟着我往外跑,但他身体虚弱得不能开车,是他的黑人司机将我们载回了医院。病房里空无一人,护士小姐说耿墨池又被送去抢救室了。我的身子一震,转身就往抢救室跑,仿佛走在一片冰川上,脚下打滑,几次跌倒在地。远远地看见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亮着,像死神的眼睛,透着冷漠和阴森,长长的走廊上站着米兰,还有另外几个人。

祁树礼连忙拥住摇晃着身子的我:“医生正在抢救,他不会有事的。”

米兰走过来,也把手放在我颤抖的肩膀上,忍着泪,似乎想给我力量。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Smith大夫疾步朝我们走来,英文说得太快,我就听清了最后一句:

“Please prepare the funeral for him,he can not live over 48 hours。”

他要我们准备后事,墨池熬不过48小时?

我的心直直地坠下去,坠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冷汗直往外冒。我扶着祁树礼的臂膀,身子晃动得太厉害,眼前的走廊也在晃。

米兰带着哭腔低声叫:“还有两天就是婚礼啊!”

祁树礼果断地发话:“提前吧,提前到明天!”

“Oh,God!Is he ok to attend the wedding like that?”

Smith大夫耸耸肩,表示怀疑。

“Don’t woryy,wedding will be held on time.”(没关系,照样举行。)

祁树礼嘴角微微一动,深吸一口气,吐出的字清晰而有力:“I’ll go. I’ll go to the hotel for him……”(我代替他,我来代替他去酒店举行婚礼。)

I entered the room.(我走进房间。)

Sat by your bed all through the night.(整夜坐在你床边。)

I watched your daily fight.(我看着你每天与病魔搏斗。)

I hardly knew.(我仅仅知道。)

The pain was almost more than I could bear.(那样的痛苦是我所难以承受。)

And still I hear.(我仍然能听见。)

Your last words to me.(你给我的临终遗言。)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天堂是个很近的地方。)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所以我将离你不远。)

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若你要找我。)

Maybe you’ll find me someday.(终有一天会遇见。)

So there’s no need to say goodbye.(所以没有必要说再见。)

I wanna ask you not to cry.(我想要告诫你不要哭泣。)

I’ll always be by your side!(我将一直在你身边!)

Lene Marlin在留声机里轻声吟唱着《A place nearby》,柔和平稳的曲调让我混乱的心境渐渐趋于平静,每一句歌词都仿佛唱到了我心上。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的精神已经跟耿墨池融为一体,游离在死亡的边缘。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也将是我灵魂死亡的一刻。不能想象,无法想象,他若真的躺进黑暗的地下,我是否能信守对他的承诺,好好地活着?想想他真是可怜,就剩一口气了,还是放不下心底的那份执念,所以才想要我做他名正言顺的妻,明明知道这已无实质的意义,却还要坚持。

他这个人啊,就是这么固执,即便是油尽灯枯,即便是燃为灰烬,他仍死死拽着这可怜的爱情,仿佛他心里汩汩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一把火。给我一个光明的婚礼,自己却沉入地狱,好像唯有如此我才是他的,完完全全都是他的。而远在上海的瑾宜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在电话里哭泣:“考儿,你要坚强。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要我相信来世,此生未了的夙愿可以去来世实现,现在我宁愿相信有来世,我们这么多人爱他,这么多的爱,一定可以护送他到来世……来世也许他不再是钢琴家,也许平庸,也许很穷,也许我们遇见他时他不再认得我们,但只要他与我们擦肩而过时能回头好奇地打量我们一眼,或者是给我们一个会意的微笑,让我们知道他在他的另一个轮回里生活得很好,那么我们应该感动欣慰。因为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再承受背叛和伤害……”

“瑾宜!”我号啕大哭。

“考儿,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只有我知道他活得有多辛苦,他的家人和朋友包括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总是祈祷着奇迹的发生。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世上最大的奇迹就是爱,如果不是因为爱,他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他能活到现在就是一个奇迹!所以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他母亲原本也要去西雅图的,现在也进了医院,我们一直瞒着她,怕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考儿,墨池就交给你了,请替我向他告别,告诉他我很爱他,来世即便我不再遇见他,我也唯愿他幸福,你也要幸福,考儿……”

这个电话是我从医院回到湖区的家时,瑾宜打过来的,挂了电话很久,我的情绪一直处在崩溃中。来世,那么的遥远,那是另一个轮回啊,上苍会安排我们相遇吗?我不知道,根本无力去想,一个人在房子里哭得声嘶力竭,我想要去医院守着耿墨池,祁树礼不肯,是他将我赶回家的,他说第二天早上再接我去医院和耿墨池公证结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太阳也失去了光芒,悄然把天空让给了月亮。

于是这漫漫长夜就只有我一个人守候西雅图的不眠,气温有些低,我打了个寒战,赶紧用毯子把自己包裹。我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胡乱地喝了很多的酒,还是无法让自己入睡。直到此刻我才感悟,西雅图璀璨流转的夜,原来是真的不眠。

对于这座城市,我不明白我迷恋它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它的不眠?

永远记得,就在二十四小时前,我还跟耿墨池在医院的樱花树下说着话。已经是四月,西雅图的樱花已经开到了尾声,漫天的花雨演绎着最后的生离死别。

天空是阴的,起着微风。

空气中有湿漉漉的花瓣的味道。

他的头发在风中翻飞,样子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他从抢救室出来后就一直昏迷,上午醒了,也不知道Smith大夫给他注射了第几针特效药剂,居然可以让他暂时摆脱那些仪器和管子自由地心跳,自由地呼吸。

但他已经无法走路,一直拿手指着窗外。征求医生的意见后,我用轮椅把他从病房推到了花园里。我数了下,医院一共有九株吉野樱,我把他推到了最大的一株樱花树下。只停留了一会儿,我和他满头满肩就落满粉色花瓣。

他笑着,颤巍巍地伸手拂去我发际的花瓣。

我半蹲下来,给他修指甲。

可是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时,我的心猛地一颤,又是满眶的泪水。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啊,依然是修长,指关节却突兀地暴起,再也没有敲动琴键时的灵动,再也没有了抚摸爱情时的如水温情,冰凉的,一直凉到我心底去。

“别哭。”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触我的脸颊,给我拭泪。

“墨池,想想过去我们真傻,总是想着去改变对方,想把对方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结果,结果两败俱伤,我们还是原来的样子。傻,我们真是傻,浪费了好多时光……但不知为什么,好像也不怎么后悔,爱情或许就是这样的,经历过的,一定是彼此最好的时光,所以你不必觉得难过,无论你远走到何方,一定不要难过,因为你曾给过我最好的时光,墨池……”

我将头伏在他的膝盖上,泪水早就渗进他的蓝色条纹裤子,他环抱着我的肩膀,轻轻拍着,突然感觉头顶的发际凉凉的,我仰起脸来,原来他也在流泪。

他看着我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上来,苍白的嘴唇嚅动着,嗡嗡的,片刻才说了一句话:“好想……吃你弄的……蒸螃蟹……”

“好,好,我马上就去给你弄!”我站起身,将搭在轮椅上的毛毯盖到他身上,又掏出梳子给他梳头,搞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等我给你梳完头,我就去帕克市场给你买最大最新鲜的螃蟹,中午就弄给你吃,好吗?”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送他回病房后,我叫了祁树礼的司机,载着我直奔帕克市场。市场里人头攒动,门口那家店铺的小伙还在快活地给游客表演著名的飞鱼秀,我却无暇欣赏。挤进人群,还是找到老店家Mike,要他给我挑了最大最新鲜的螃蟹。回到湖区的家弄好,拿个保温饭盒装着,我直奔医院,这个时候刚好是中午。

他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

看到我进去,很虚弱地冲我笑。

“你看,我弄好了,闻闻,很香的!”我高兴地把热气腾腾的蒸螃蟹取出来,用勺子挖出蟹黄喂给他吃。

我问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缓缓伸出了大拇指。

可是他只吃了一只螃蟹就吃不下了,但精神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在户外透了气的缘故,他的脸上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微笑的眼睛闪烁如星辰,他要我帮他垫高枕头,半坐在了床头。然后,他朝我伸出双臂,“来,抱一抱……”

“别……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他抱着我,竟然还让我别害怕。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他的心跳如此清晰,一点也不像是生命垂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就是人们常讲的回光返照。傍晚他就再度陷入昏迷,被送进了抢救室,真的是回光返照!

四十八小时。Smith大夫说他撑不过四十八小时!

祁树礼当机立断,将婚礼提前一天举行。他不让我在医院守,要米兰强行把我拖回了湖区的家。第二天天还没亮,彻夜未眠的我就吵着要去医院,米兰说:“穿上婚纱吧,化好妆,Frank的车马上就过来。”

“我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我光着脚在地上跳,带着哭腔喊。

“没说不去医院啊。”米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婚纱,递到我手上,“Frank是说要先接你去医院的,律师在那里等着给你和墨池公证,然后Frank代替墨池陪你去酒店,司仪和宾客都在那里等着你们……”

我一直在流泪。

米兰给我的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的粉,还是遮不住泪痕,“你哭什么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说这话时她正给我打胭脂。

“他真的等不到那颗心脏了吗?真的等不到了吗?”

去医院的路上,我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话,米兰拿着粉盒一路给我补妆补到医院,她说:“生死有命,你们轰轰烈烈地爱了这一场,应该没有遗憾了,考儿,很多时候人都要面对他不愿面对的事情……”

祁树礼在医院门口接我们。

一夜之间,他老了十岁都不止。我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衰弱,从来没有过的衰弱。明天他也要做手术的,却在医院守到天明。我主动朝他伸出了手,两手一握,他手心的温暖传达到我手心,让我莫名地感到慰藉和安详。

“律师已经在等着了。”他笑着说。

我手执花球,拖着长长的婚纱裙走向耿墨池的病房,一路吸引无数好奇和祝福的目光,医生、护士、病人,只要遇见的都冲我展露微笑。

奇迹!耿墨池居然是醒着的。

Smith大夫说,早上他就醒了,没有给他打针,他自己就醒了。但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半睁着眼睛,无力地看着我,目光从未那么黯淡过,仿佛生命之灯在慢慢地熄灭。在见到我的一刹那,他的嘴角露出笑意,眼角却渗出了泪滴。

我俯身吻去他的泪,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冰冷的脸颊,凑到他耳根轻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地活……还有,我想告诉你,无论过去经历了多少苦难,我从不后悔认识你,从不后悔……”

耿墨池半睁着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更多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他嚅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表情非常痛苦。

“别说,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明白……”我将自己的脸贴着他,让自己的泪水跟他的泪水混合着一起淌下。

他的嘴角露出了永恒的笑意,表情也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