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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上帝的小仆人(2)


“你真不是个东西,我这么宽容地接纳你,让你做她的老师,结果你还是让我失望,你不就是要死了吗?死就死啊,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叫我去死,我也可以,枉我把你当君子!既然要死就安静地去死,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不清?明知道她心里放不下你,还跑来纠缠,你想干什么?想要她跟你去死吗?她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别梦想我会成全你们……”

这些话从祁树礼的嘴里骂出来,非常刺耳,我都受不了,何况耿墨池。他离开的时候脚步踉跄,祁树礼还追到门口骂:“别再进我家的门,别让我在西雅图看到你!你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接下来的事我就很模糊了,脑子里一直在轰鸣,直到晚上耿墨池的助理给我打电话,我才回过神,忙不迭地赶到西雅图市中心的医院。

耿墨池还在昏迷。我在重症监护室外见到了他的助理,很年轻精干,他跟我说耿先生是下午送进医院的,傍晚醒了一会儿,一直叫我的名字。助理在他的手机上找到我的号码,这才打电话告诉我。

“他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得送回日本。”

“回日本?”

“是的,那里有他的特护医生,了解他的病情。”

“什么时候走?”

“等他病情稍微稳定一点。”

我一直趴在特护室的玻璃窗上看他,鼻腔中插着氧气管子,连呼吸都要借助机器。“对不起!”我在心里请求他的原谅,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我伏在他的床边,他不能说话,只能无助地看着我,颤抖地伸手抚摸我红肿的脸。我让他什么都不要说,我告诉他,我决定离开祁树礼,要陪他到最后。他叹口气,直摇头。我一直守到半夜,等他睡去后才回家。

祁树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我上楼。

“我会给他找最好的医生。”他在我背后说。我站在楼梯上冷冷地回头:“算了吧,都结束了,我过两天就走,跟他一起去日本。”

“你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是你毁了这一切。本来我是想跟你一起生活下去的,看样子不行了,请尊重我的选择,也请尊重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我就上楼睡去了,没有睡主卧,而是睡在客房,怀中抱着的,仍然是那盒破碎的烟头。我希望能用自己的温度给他生命的热度,哪怕是把自己的心跳借给他都可以,折我一半的寿命给他也可以,或者是全部都可以!永生吧,我的爱情!

早上醒来,一睁眼就看到祁树礼坐在床边。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投进来,反而使他的脸显得很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怀中的首饰盒。我生怕他又抢了去,紧紧地抱在怀里。

“起床吧,我带你去看医生,你的手好像感染了。”他轻声说。

手感染了?我从被子里伸出手,吓一跳,整个右手都肿了,指头发黑,破了皮的地方亦开始化脓。之前一直忽略,到现在才感觉锥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祁树礼疲惫无助地看着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知道。”

“我没有怪你,你没有错,因为我知道你爱我,爱没有错!而我爱他,我也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不该接受你的爱,从而让你陷到现在难以自拔,就像我自己也难以自拔一样。所以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值得你再牺牲,我也不会再牺牲自己,勉强跟你在一起……”

“不,不,考儿……”

他又叫我“考儿”了!他很紧张,试图挽回,可是我决然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这个错误该结束了,我不能害他一辈子。

我一个人去医院包扎完后,回到家就直接收拾行李,右手不能动,只能靠左手。几件衣服往箱子里一塞,抱着那盒烟头就准备下楼。祁树礼站在楼梯口,冷冷地看着我,他知道任何挽留的话都是多余的,我桀骜不驯的个性他再清楚不过。

“你要想清楚了,出这个门容易,再进来就难了。”

“我饿死在外面也不会再进来。”

“他不会带你去日本的。”

“凭什么这么说?”

“我了解他,如果他带你走,就会将自己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带我走,也无所谓,我一个人能生活。”

“你靠什么生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暂时住在朋友那里,我会找工作……”

“那就祝你好运了!”

祁树礼真是料事如神,耿墨池果然不带我走,趁我忙着搬家的当口径直回了日本。临行前发给我一条短信:别再跟他怄气,回去吧。我失魂落魄地赶到医院,正好碰见他的助理在结算医药费。他交给我一串钥匙,船屋的,说是耿墨池交代的,要我帮着照看。

“他还回来吗?”我问助理。

“应该会,如果他身体恢复得好的话。”

“哦,那就好,我等他就是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我不用去挤Monica的公寓了,她男朋友经常出入公寓,我住在那里实在不方便。我随即将行李搬到了湖边的船屋。里面很整洁,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耿墨池是不会打扫的,可能是请的钟点工。船屋分上下两层,楼下是会客和用餐的地方,楼上则是卧室和书房。我只来过一次,没有到过楼上。

好大的一间卧室!占了半层,房间铺着厚厚的拉毛地毯,一边墙全是落地窗,正对着湖面,晚上欣赏湖岸的灯火肯定是美不胜收。耿墨池这人是这样,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很高,这一点到哪儿都不变,瞧瞧这满目奢华,更衣室偌大的衣橱内挂满新装,有的连标签都还在,哪里像破产的样子,天底下也只有我这样的大傻瓜才信他的话。我本来想打电话叫Monica和英珠也来参观,但一想耿墨池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又有洁癖,Monica还好,英珠那个疯丫头过来不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才怪,耿墨池回来了只怕会扒我的皮。

晚饭我弄了中西合璧的什锦饭吃,就是将火腿啊蘑菇什么的搅在一起炒,不用单独弄菜了,很方便。一边吃一边望着餐厅窗户外的灯火港湾,真的很舒服。刚吃完,蘑菇还在喉咙里,客厅的电话响了,吓我一跳,谁会来电话?

“你在干什么?”是他的声音。

“吃……吃饭啊。”

“在我的屋子里弄饭?”

“……是的。”

“我杀了你!”

天哪,这像个病人说的话吗?前几天他还在特护室的,“小日本”的医术真的比“老美”强?一过去就起死回生?

“你小心点就是,把房子弄乱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他在电话那边叫嚣着,虽然声音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可是仍然感觉凶神恶煞。他对我一直很少有温情,即使偶尔温情,也多半是我要死不活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外表冷酷不羁,内心柔软,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个性。

“你在那边怎么样?”这是我最担心的。

“暂时死不了,你还可以被我折磨一阵。”

一听这话我鼻子就发酸,声音也变得哽咽:“墨池,你要多保重,无论如何要回来,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怎么交得起这船租费。”

“死丫头!”

刚过了九月,西雅图又开始了它漫长的雨季。因为太平洋暖流的影响,这里冬天并不冷,很少下雪,而是彻日彻夜的阴雨不绝。“一年下九个月的雨。”这是《西雅图不眠夜》中的经典对白。事实上,从九月开始,直到第二年四月,整个西雅图地区都会弥漫着绵绵阴雨。从祁树礼豪宅搬出来的那些阴雨的早晨,我每天站在路边等公共汽车,看着汽车穿过雨水和白色的雾气,驶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向自己慢慢开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难怪每年西雅图自杀的人数总是居高不下,也有很多人患忧郁症,这跟阴霾的天气多少是有点关系的,这样的坏天气难免让人心情郁闷。这不,已经半个多月了,淅沥沥的细雨,不大,却足够把没遮护的你浇透,而且没有一点儿停下来的迹象,给每天上下班的人带来诸多不便。这时,在西雅图的街头,能够见到各种各样的伞,街头巷尾的绿树像被洗过般,格外地显出它们的青绿。我敢说,无论是在美国本土,抑或是在世界各地,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城市能像西雅图这样,无论是山峦还是平地,整个儿都被密密的、几近原始的森林所覆盖。除去公路和停车场,几乎没有裸露的地面,到处都是树木蓊郁,草地青葱,甚至飘来飘去的雨、轻轻掠过的风,都带着青绿的颜色。在西雅图,最常见的树就是爱情树。现在不是爱情树的花期,只能见到满树通红的细叶,红得鲜艳,红得别致。其实青色也罢,绿色也罢,这是西雅图展露在人前的一种无穷无尽的魅力与****,是别处难以见到的独特风光。

只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闲情逸致来领略西雅图的风情了,生存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祁树礼在我搬出来后迅速冻结了我账户上的存款,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把你账户上的钱冻结了,需要的话,来找我!”

我立即以一口蹩脚的英文还击他:“Thanks,I don’t need it now.But,if I starve to death in the street,please tidy my body away and get a good rest in the heaven,OK?”(谢谢,暂时还不需要。但如果我饿死街头了,您看在同胞的分上还是要给我收尸的,让我魂归故土,OK?)

“OK!”祁树礼爽快地答应了。

我会去找他吗?我有手有脚,哪怕是到咖啡店端咖啡,也不会饿死。我马上着手找工作,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也只能到咖啡店端咖啡。来西雅图两年,衣食无忧,从来没研究过美元的价值,这下好了,我贱卖自己的劳动就为了换那活命的美元。我查了一下账户,四个户头冻结了三个,仅剩的一个只有两千多美元,显然祁树礼还没有将我赶尽杀绝,留了点余地,起码这些钱在我找到工作前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没出去找工作,收钱的却上门了。耿墨池的船屋房租到期了,这家伙怎么不早说?

“How Much?”我问。

收钱的是个黑人,人高马大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耀眼的白牙,让人不由得想起好莱坞恐怖大片里的怪兽。但他很友善,说耿先生当时预交了三个月的费用,他问我预备交多久的:“Mr Geng pay the fee for three months at that time. But three months has passed. How long do you prepare to deliver in advance,Niss?”

我吞了口唾沫,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吃力地说:“En,I’ll pay three months as well.”

“OK,1800 US dollars for three months.”

“What?”

“1800 US.”

我的腿一阵哆嗦,当时是站在甲板上跟收钱的黑人说话,差点就栽到湖里去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去了,只得乖乖地回屋取了1800美元给那长着一脸大胡子的黑人。那钱是我刚从银行提出来的,还没在手里捂热呢。我赶紧回屋翻开皮夹数了数,要命,仅剩不到400美元了,天天吃面包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一个月。西雅图是很富有的城市,消费水准很高的。

没办法,当务之急就是出去找工作!

还算顺利,我在市区一个规模不小的咖啡店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旁边有好几栋写字楼。老板是个台湾人,大肚腩,人挺和气的,给我按小时计酬。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个时候我哪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

西雅图到处都有咖啡店,西雅图人也以喝咖啡著名。这是雨季为西雅图人带来的生活习惯。灰色的阴云下,满街的水汽中,一路行来,浑身都是摆脱不掉的潮湿,这个时候若走进一家路边咖啡馆,屋子里腾腾的热气和温暖的灯光必会让你暂时忘却旅途的疲劳,变得惬意舒适起来,脑中也飘过一些不可言喻的情绪,有时是感动的,有时竟是愁苦的,都让人留恋不已。

但对于很多西雅图人来说,喝咖啡跟品酒一般,是很有讲究的。不仅是味道,还讲究咖啡的产地,咖啡豆研磨的方式,鲜奶与咖啡的比例,鲜奶的脂肪含量,鲜奶加热的程度,等等,就像照方抓药似的,要求非常精确。一杯Espresso,是很浓的咖啡;一杯Latte,是咖啡中加入冒泡的鲜奶;一杯Mocca,是加入热巧克力。这里的人们习惯捧一杯这样精心制出来的咖啡,走进办公室,有滋有味地开始一天的生活。我上班的这家咖啡店生意非常好,每天早晨,很多在楼里上班的人都会来到这里。我跟店里其他伙计一样,穿着白衬衣、黑裤子,挂着墨绿色的大围裙,在闪亮的银色咖啡壶之间穿梭,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回到家累到连话都不会说。要养活自己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板的一家人都在咖啡店里帮忙,他妹妹跟我差不多年纪,叫珍妮,第一天下班时问我住哪里,我说住湖边的船屋,她立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在湖区住船屋或游艇的人非富即贵,她大概无法想象我住着豪华船屋还上她家的店里来端咖啡。

那天结束工作回到船屋,一进门我就趴到沙发上喘气。还没喘过气,门铃响了。一问,收水电费的。什么叫屋漏偏遭连夜雨,这就是!

这一漏就漏掉270美元,我仅剩120美元。晚餐我冲了杯麦片,就着一个面包应付过去。一边啃面包,一边骂耿墨池,干吗要住这么豪华的船屋,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啃面包都不够钱了。

第二天,我停掉了手机。

第三天,我在一间酒吧找了份晚上兼职的工作,也是服务生。

一个礼拜很快过去,我居然撑下来了。每天晚上回到船屋,我数完钞票有时候连澡都没力气洗,直接摸到床上便呼呼大睡。有一天夜里,电话突然响了,耿墨池打来的,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发牢骚:“这么晚了,你打什么电话啊?”

“晚什么,我这边还是白天呢。”

“有事吗?”

“没事,看你活着没有。”

耿墨池什么时候挂电话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早上闹钟响的时候,我几乎要爬着出门。到了咖啡店,珍妮已经很不高兴了,因为我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不要以为都是中国人就可以得到额外的关照,这是她扔给我的话。

转眼入冬了,西雅图夜间的温度接近零摄氏度。我决定去一趟祁树礼的家,是他的家,而不是我的。一是想给爸妈打电话报个平安,他们很细心,会看号码的,我不敢在外面打;二是顺便再拿点冬天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就带了几件秋装。进了门,朱莉娅很高兴地迎出来,说先生还没回来:“Sir hasn’t come back yet.”

“That’s alright,I’ll make a phone call.”我说只打个电话。

祁树礼显然还没有将我们分手的事告诉爸妈,或者,他根本就不认为我们分手了,以为我只是耍耍小性子而已,挨不住了自然会回到他身边的。妈妈在电话里讲了一大堆的唠叨话,完了又说:“我最近找了一个老中医,很有名的,给你抓了点药,已经寄到你那边去了,不知道收到没有……”

“妈,我好好的吃什么药啊?”

“还好好的呢,都两年多快三年了,还没怀上,你不急爸妈可急,树礼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膝下还无儿无女,这怎么行呢?你也是三十出头了,再不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高龄产妇是很危险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药到了要按时吃,我会让树礼监督你的。”

现在这种情况要我给他生孩子?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