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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人人都是好演员(1)


耿墨池所说的兑现承诺就是给我一个婚礼,他要跟我举行婚礼!而且不容我拒绝,他连日期都定了,就定在下个月的4月1日。

“愚人节?”

“这个日子好记。”

当时是在外滩的一家餐厅,他给我递上钻戒,还有鲜花,兴许是灯光的原因,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你看,够正式了吧?”

我从小巧的丝绒锦盒中拿出钻戒,对着灯光轻轻晃动,晃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么大,你也太暴发户了吧。”我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大钻戒戴手上是种什么感觉。耿墨池说:“你戴上试试,看看尺寸合不合适。”说着,他拉过我的手亲自给我戴上戒指,然后抬起我的手,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嗯,不错,大小刚好。”

“可是你才出院就忙结婚,不好吧?”我还是有些迟疑。

“结婚的事都交给婚庆公司来操办,并不需要我们多费心。”他淡淡地说,又问我,“你是想在长沙举行婚礼呢,还是在上海?”

“当然是长沙,我的熟人跟朋友都在那边,而且离我家也近。”我转动着指间的钻戒,感觉太沉,还有点硌手,冰凉冰凉的。老实说我谈不上有多喜欢,可能是我很少戴首饰,对这类东西一向无爱,可这是婚戒啊,我得慢慢培养起对它的喜爱来。而目前我最头疼的是怎么跟家里说,以老爷子的暴脾气,他会接受我嫁给耿墨池吗?

耿墨池帮我出主意:“你可以先斩后奏嘛,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不认也得认。”

我瞅着他直瞪眼:“我爸妈可是你未来的岳父岳母,你好歹也上门提个亲吧?”

“可以,你想要什么聘礼尽管说,我来安排。”耿墨池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琢磨着他最近是不是太顺着我了,以前他可是最喜欢跟我抬杠的,现在怎么我说什么他都答应呢?我忽然很不安,却又解释不清这种不安来源于哪里。

那日跟瑾宜说起这事,她安慰我:“你是婚前恐惧症吧,明明幸福近在眼前却患得患失,这很正常,结了婚就好了。”

结婚的消息我最先告诉的是瑾宜,她是第一个对我表达祝福的人,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祝福。“你们一定会幸福的,我相信。”瑾宜当时说着这话时,眼眶是湿的。我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我一抱住她就哭了,“谢谢你,瑾宜。我答应你,一定会给他幸福。”

此后我又陆续将婚讯报告给樱之和阿庆,她们都挺为我高兴的。米兰显然已经知道了,接到我的电话时,语调怪怪的:“祝福你喽,你总是格外被上天垂爱。”

其实我一直就知道,我跟米兰已经回不到过去,但我从未放弃过努力,总觉得十几年的友情就这么慢慢淡下去是件很可惜的事情,可是朋友之间就跟恋人一样,一旦有裂痕,任凭怎么修复都回不到从前的样子。纵然我明白这点,还是不遗余力地邀请米兰做我的伴娘,米兰答应得不情不愿,但好歹是答应了,条件是“礼服我不管的”。我忙说:“没有问题,礼服都是墨池请香港名师设计,你只记得抽空来量尺寸就可以了,还有礼物送哦。”

“拉倒吧,谁稀罕你的礼物。”

“哎哟,米兰,你知道我最想得到的祝福就是你的。”

“我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我们十几年的友情呢。”

米兰当时沉思了会儿,叹口气:“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考儿,我自认不输你,无论是外貌还是别的,可是我的境遇就一直不如你,我始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我梦寐以求得不到的东西,你总是不经意就得到了,考儿,我真是嫉妒你。”

“米兰说她很嫉妒我。”我把邀请米兰做伴娘的事告诉耿墨池时,不免也惆怅,“其实我有什么好嫉妒的,长得不漂亮,名声又这么坏……”

“米兰做你的伴娘?”耿墨池微微眯起眼睛,那一瞬间,眼底又掠过一丝恍惚。他最近总是有些恍惚,跟他说什么,他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不过他好像对米兰做伴娘的这件事很满意,连连点头:“不错,你们姐妹情深,她做你的伴娘再合适不过了,我没意见。”

“那伴郎呢?”

“韦明伦。”

韦明伦是耿墨池的中学同学,也是这么多年他私交最好的朋友之一,而且两人还有合作。韦明伦也是学音乐出身,曾留学日本,回国后还在某国家级乐团拉过提琴,不过很快就出来单干,开了家文化经纪公司,耿墨池有些演出的事宜都是韦明伦负责打理的。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好,他很和气,很有风度,任何时候看到他总是笑眯眯的,耿墨池住院期间和出院后,他经常过来探视,慢慢的我跟他也蛮熟了,耿墨池让他来当伴郎,也是再好不过的。

婚期定下来后,我跟耿墨池双双返回长沙,住进了耿墨池先前买下的一栋临水别墅,听耿墨池说,这栋别墅很早就买了,一直在慢慢装修,年前才装好。现在用做婚房,算是派上了大用场。那房子所处的小区叫彼岸春天,地方有点偏,靠近县城,但环境很好,小区内花园曲径,小桥流水,泳池球场,一切代表美好环境高尚生活的东西在那里全都可以感受到。耿墨池买的那栋房子风光无限好,房子前面就是个人工湖,后面是一片绿茵地,两边也都是花园,每一面窗户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

房子的造型很简单,两层楼,外墙是很好看的砖红色,一楼有一整面墙是落地窗,正对着人工湖,坐在窗边,窗外湖水的碧波就在身边荡漾,感觉非常惬意,而这房子的名字起得颇应景,叫“水云天”,我第一次去看房子就喜欢上了这地方,楼上楼下转悠个遍。不消说,以耿墨池的挑剔,房子装得极尽奢华,厨房是开放式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绿茵地,我想象着做菜时心情一定会很好。楼上的布局也不错,主卧室有个大露台,站在露台上能看到下面的湖水,书房在主卧室的隔壁,也有一面落地窗,光线很好,透过窗户可以望见隔壁的那栋房子,距离很近,如果跟邻居打招呼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哦,对了,那栋房子叫“近水楼台”,湖对面还有栋房子,叫“在水一方”,似乎都跟水有关系,看得出来设计者很费了点心思。

“这房子的产权是你的名字。”耿墨池那天好似漫不经心地跟我说起这件事。我诧异:“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我送给你的,算是结婚礼物吧。”

“你不是送了我戒指吗?”

“不一样。”耿墨池并不愿多谈。

晚上我们在二楼卧室激烈****时,我心里又腾起那种莫名的不安。我总觉得耿墨池对结婚这件事并不是很投入,他从不过问任何细节,我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从不反对,他的态度就是没有任何意见,好像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似的。但是他又表明非结婚不可,而且日期都不肯改,执意要定在4月1日。

“你怎么****都这么心不在焉的?”耿墨池一用力,将我抵在了床头,我疼得直吸气,“我有……有心不在焉吗?”

“你明明心不在焉。”

“我在想婚礼现场的装点是用白玫瑰还是粉玫瑰。”

“拜托你专心点,我们这是在****!”他像是恼怒了,越发用力地冲撞起来。这也是他最近情绪反常的一个表现,有事没事就翻来覆去地折腾我,好像在发泄着什么一样,有时候我担忧他的身体,他会更加恼怒,我根本提都不能提。

我变得有些怕他,经常半夜醒来,看着他站在卧室露台上抽烟,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像是一个谜,我越想看清他离得越远,明明就在我的身边,我伸手就可以触到,翻身就可以拥抱,却感觉他那么遥远,他深黑如夜色的眼睛里,常常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特别是他坐在书房发呆的时候,他身上有种万劫不复的气息让人害怕,冷冷的,让人不敢靠近。我不明白他这决然杀戮一般的气息来源于哪里,就感觉即便我们在床上****着激烈交缠,我跟他之间仍像是隔着一个玻璃罩子,感官的刺激和快感替代了曾让我们心驰神往的灵魂共鸣,我们再也达不到过去的心神合一,也许他的心神早已分离,而我却被蒙在鼓里……

谜底终于揭晓,在婚礼这天。

正如我曾经憧憬的一样,整个婚礼都是按我的设想布置的。从酒店门口一直到礼台铺着长长的红地毯,现场白玫瑰和粉玫瑰装点成花的海洋,我跟耿墨池的巨幅照片悬挂在最显眼的角落,现场还特意装上了一个巨大的电子屏,由专业音乐人制作的MV滚动播出,每个画面都是我们从相识到相恋的甜蜜瞬间。

米兰跟随着我进入现场时,也被这童话般浪漫华丽的婚礼震慑住,附在我耳边说:“你真够高调的。”

“这辈子就这一次了。”我巧笑倩兮间,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我透过垂下的头纱看到,礼台上站着的正是我的新郎,一身黑色礼服,胸配粉色玫瑰,站在台上恍如站在世界的中央,刹那间光芒万丈,这一刻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我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他。他缓缓走下台,向我走来。

伴郎韦明伦也是风度翩翩,尾随在他身后。

掌声经久不息。

还没到正式仪式,我就哭成了个泪人。耿墨池一直微笑着将我迎上礼台,因为灯光太过耀眼,台下一片模糊,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就感觉无数张面孔无数双手在不断重叠,我想是我太紧张了的缘故。

“别哭,要笑。”米兰在旁边小声地提醒我。

司仪在按程序进行仪式,这时候我已经适应了灯光,本能地在台下宾客中搜索我熟悉的面孔。首先看到的是台里的同事,来了起码有三四桌,阿庆和麦子坐的位置离礼台最近,拼命鼓掌。而在她们旁边坐着的是樱之,也在由衷地为我鼓掌。我对她们回报以微笑,朝她们挥挥手。而就在我转过脸看向另一边时,居然看到了祁树礼也赫然在座,西装革履的,坐在那一群人里格外气宇轩昂,他并没有鼓掌,只是睨着我,那样子就像是在看戏。

我没邀请他,他怎么来了?

“我请他来的。”米兰又在我旁边小声说,“他好歹也是我朋友,待会儿舞会,我上哪拽舞伴去。”

“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现在说也来得及吧。”

这时仪式已经进行到宣誓了,司仪问耿墨池:“你愿意娶这位白考儿女士为妻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耿墨池沉吟片刻,点头:“我愿意。”

司仪转过脸又问我:“白考儿女士,你愿意嫁给这位耿墨池先生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愿意。”

他转过脸跟我深情对视,我也与他对视,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瞧瞧这深情的目光,太炽烈了,比一千伏的电压都高。”司仪在旁边笑吟吟地打趣,台下一阵哄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听到司仪此时说:“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来,礼仪小姐把戒指拿上来。”

漂亮的礼仪小姐端着托盘站到了我跟耿墨池的中间,耿墨池从容不迫地拿过戒指,从容不迫地走向我,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的犹豫……

多年后我回忆那一幕,仍是撕心地疼痛,他的确是走向我,却并没有把戒指戴在我手上,而是绕过我径直抬起伴娘米兰的手,不慌不忙地将戒指戴在她的手上。台下一片哗然。而我愣愣地看着他,好似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可是他根本看都不朝我看,牵着同样震惊不已的米兰走到正中央的麦克风前,他对着麦克风说;“不好意思,今天是愚人节,给大家开个玩笑,其实我真正要娶的是我身边的这位米兰小姐,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很爱她,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米兰一脸诧异,想笑又没敢笑出来,那样子仿佛凭空被金蛋砸中,惊慌失措中透着巨大的惊喜。她并没有抽出手,当耿墨池侧身拥吻她时她也没有抗拒,甚至只犹豫了两秒就伸出手臂回吻他,一切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好像他们事先已经演练了多次似的。

而我还像个傻子似的站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当众拥吻。我对面站着的伴郎韦明伦也显然被惊吓到,站在那里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动也不能动,当他终于把目光投向我时,慢慢流露出同情。台下的人也忘了鼓掌,看看我,又看看热吻的两位,不知道这个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举棋不定所以也不敢贸然鼓掌。

这个“玩笑”太逼真了,逼真到看不出任何破绽。我站在台上只觉头晕,兴许是灯光烤着的缘故,我瞬间就汗流浃背。我的余光瞟到,樱之和阿庆在台下看着我几乎就要哭出来,因为只有她们知道这个婚礼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嫁给这个男人。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耿墨池为什么要举行这个婚礼了,他不过是想借这个足以示众的机会羞辱我,让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我不介意你的名声更坏”,他果然是做到了。

我想我真是大意了,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我杀死他的骨肉他是断不会原谅我的,所以他选择这种最残忍的方式来报复我。我终于明白他身上那万劫不复的气息是什么了,昨晚他在床上狠狠冲撞我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会让这个婚礼成为你一辈子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毫无疑问,他做到了。

汗水涔涔地顺着我背心淌下。

眼前的这一对已经结束热吻,男的松开女方,继续对着麦克风发表宣言:“今天我真是很幸福,可以娶到我心仪的女子,很感谢各位今天来参加我的婚礼,同时也谢谢这位白考儿小姐。”他将脸转向我,脸上的笑容足以让我刻骨铭心,我听到他说:“谢谢你的配合。”他说得很认真,就像他当时跟我求婚一样,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而他身边的米兰想必已经缓过来了,真像个甜蜜新娘似的,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爱郎。我距离她不过一米,她却丝毫的、片刻的同情目光都不屑给我,她一点也没有歉意的表示,好似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猜猜最后是如何收场的。答案A:我冲上去甩了耿墨池一耳光,然后气冲冲地拖着婚纱裙奔出现场;答案B:我什么也没说,连眼泪都没掉,就像一个退场的演员般提着裙子黯然离场;答案C:我当众号啕大哭,哭得妆都花了,我一边哭,耿墨池一边若无其事地和新娘在舞池中翩然起舞,当我的哭声是伴奏;答案D:我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到麦克风前笑着跟宾客说:“谢谢大家的光临,不知道各位对我的表现是否满意,不管怎样,请祝福这两位白头偕老。”

生活的喜剧每天都上演,每时每刻你都有可能成为剧中的主角,生活说到底就是喜剧加闹剧,但喜剧或者闹剧总比悲剧要好,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没办法,我从小就有阿Q精神。比如我读书的时候每次没考好,我总安慰自己,没关系,还有比我考得更差的;成年后每每遇到挫折,我也总是找各种理由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郝思嘉都说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那么这次呢?我该如何给自己找台阶下?

事实是,我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下台,就有人上台来拉我下台了。我做梦都没想到祁树礼那时候会上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走到麦克风边,笑吟吟地说:“刚刚耿先生说今天是愚人节的玩笑,没错,这的确是个玩笑,耿先生真正想娶的是米兰小姐,而白考儿小姐要嫁的是我,我才是她的新郎。”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