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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的前世是一面湖(1)


祁树礼又把我给惹毛了,这人真不知好歹,我存心想处理好邻里关系,他偏要跟我针尖对麦芒,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如果以朋友相处大家的面子上都过得去,可是祁树礼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接受“朋友”。“我从来不会退而求其次。”这是那晚他跟我说的话。

第二天出门,我又碰上了他,他好像也要出门,衣冠楚楚的。“考儿,这么早去哪呢,要不要我送你啊?”他笑吟吟地跟我打招呼,好像昨夜的不愉快压根就没发生。

我脱口而出:“约会。”

“约会?跟谁啊?”

“跟谁与你何干?”

“是高澎吧。”

我心下暗暗吃惊,“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调查我?”我一下就来了脾气,“哎,祁树礼,拜托你离我远点好不好,我的事你少管!”

“考儿,我这是为你好,高澎这种人你也跟他交往,你不知道他过去的劣迹吗?”

“哎哟,祁先生,像我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挑别人,我也是劣迹斑斑啊。您是精英,离我们这些人渣远点吧,哪儿凉快哪儿去。”我转身就走,懒得理他。

“考儿,回头是岸。”祁树礼在后面说。

“我还立地成佛呢!”

“就为了一个耿墨池,你就这样自暴自弃,你值得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底一阵刺痛,转身瞅着他:“你凭什么说我自暴自弃?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怎么过,我跟谁来往都是我的自由。事实上,我并不认为我是在自暴自弃,我每天都很积极地在生活,我从良了,懂不?”

“什么?从良?”祁树礼一愣,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你要‘从良’了,不过我跟你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我没发现你‘非良’过啊?你也就是太任性了……而且大凡‘非良’女子通常是不会把‘从良’挂在嘴边的,所以从这一点看,你还不具备当一个‘非良’女子的基本素质。”

我肺都气炸了,“你的意思是,我去当小姐还不够资格?”

“你想当小姐?”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我,存心找我碴,“恐怕是不够资格,你看你,在男人面前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睛,一点也不知道迎合别人,你这样会把客人吓跑的。”

我差点背过气:“客……客人?”

“你不是要当小姐吗,就把我当你客人好了。”祁树礼面不改色。

“浑蛋!”我骂了句,扬起手袋就朝他砸了过去,结果用力过猛,手袋整个地飞了出去,掉进了他身后的人工湖。老天,我新买的手袋,百利莲的,六百多大洋啊!我急坏了,像只猴子似的在湖边跳来跳去,祁树礼却是隔岸观火,站在湖边纹丝不动,一点也不急,还财大气粗地说:“算啦,你还准备下去捞起来不成,我赔你个新的就是了。”

“你当然要赔,难道你还准备不赔吗?”我挥舞着双手更像只猴子了。

“我没说不赔啊,现在就赔好不好?”他好言相劝。

真是背啊,大清早的碰上这么个瘟神!但是跟高澎约好了要拍照,我只能先去把这事忙完了再来找他算账,我气呼呼地掉头就走:“我现在没时间,等我忙完了自然会来找你!”可是我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马上又掉转头冲他吼,“我没钱,连坐车的钱都没有,拿钱来!”他二话没说,连忙掏出自己的皮夹取出一沓钞票给我,“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张卡。”

“够了!”我看都没看,就把钞票塞进了口袋。

出了门,我拦辆车直奔袁家岭,高澎约好了跟我在那见面的。下车付钱时我看都没看就掏了张钞票给司机,可是司机看了一眼就扔给我:“小姐,我没零钱。”

“一百块也找不散?”

“你看是一百块的吗?”

我这才仔细看手中的钞票,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歇菜,美元!

“小姐,我们开车很辛苦的,要养家糊口,你拿这种假票子来糊弄我太没素质了吧。”司机大哥很生气,教训我说,“要不是看在你样子还算正派的分上,我会把你拉去派出所。”

毫无疑问,这厮把我给他的美元当假钞了。我想争辩,他还很不耐烦:“你下去吧,我白拉你算了,别耽误我的生意,再罗唆我真把你拉去派出所。”

我只得憋了一肚子火下车,脚刚下地,司机就猛地踩下油门,还把脑袋伸出来给我扔下一句话:“小姐,做人要厚道,这种缺德事今后可别再干了。”

高澎正好走过来,很好奇:“怎么了?谁缺德了?”

我没好气地答:“我缺德!”

高澎大笑:“那我岂不更缺德?”

高澎的工作室在袁家岭一个废弃的学校教室里,这原是所工厂子弟小学,前年学校随工厂大部队迁到了城南,却又暂时没钱拆这边的旧房建新房,只好对外出租。租这些教室的大多是外地生意人,用来囤积货物,偶尔也有包工头租下给民工住。高澎租的教室在四楼,也是顶楼,从外面看跟其他教室没区别,进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教室其实是两间打通的,窗户大都被厚厚的绿色天鹅绒窗帘遮住,教室的两头都挂着巨大的森林照片,配上绿色窗帘,感觉置身森林般幽暗神秘。外间的教室有沙发茶几,可能是接待客人用的,还配有电脑和工作台。里间则是摄影室,漆黑一片,高澎打开灯,我被吓一跳,门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巨照竟是一座掩映在绿林深处的坟墓,坟头开满蔷薇,那些红色小花将坟头罩得严严实实,像戴了顶花冠般灿烂无比。我骇得不行,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见欧式的墓碑上刻着“爱女丽莎之墓”。我从未见过有人把坟墓的照片弄在房间里作装饰,搞艺术的真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房间内很整洁,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一些摄影器材很有序地摆在墙角的工作台上,房间靠门这边有沙发,高澎示意我坐下,自己则去忙准备工作。我坐到沙发上,一抬头就正看见对面墙上掩映在花丛中的坟墓,感觉怪怪的,甚至还有点伤感。丽莎,一定是个女孩的名字,她生前一定很喜欢蔷薇,所以死后她的亲人才在她的坟头种上那么多的蔷薇。

“你怎么弄这么张照片挂着呢?”我终于忍不住问高澎。

“这张照片怎么了,不好看吗?”高澎正忙着架灯光,回头看了眼我,“我觉得挺好啊,坟墓是一个人一生中最清静的地方,也是最干净的地方,每个人最终都是要住到里面去的。我挂这张照片就是要提醒自己,你终有一天会死,趁着还没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及时行乐,就这个意思!”

工作开始了。高澎是很专业的摄影师,一丝不苟,也很有耐心,他温和地要我摆各种姿势,背景正是那幅坟墓照片,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这让我感觉很奇特,站在坟墓前拍照还是头一次呢。

拍完照两人坐在地毯上抽烟,高澎忽然说:“知道那是谁的坟墓吗?”

“谁的?”我立即来了兴趣,这正是我好奇的。

“我初恋女友的。”高澎把烟灰弹到旁边的烟灰缸,长长地吁口气,“死了都十二年了,我几乎已记不起她的样子。”

见我面露惊愕,他扬起脸,眯着眼睛望着那张照片陷入深深的回忆,“她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偷偷地好了四年,后来被她家人知道了,她父亲是做生意的,很有钱,捐了一笔钱给学校要学校开除了我……从此我就一直在社会上混,家里怕我学坏,就托人让我在一家照相馆里当学徒,但我和她还是分不开,经常偷偷约会。有一次被抓了,我被她父亲的手下狠揍了一顿,躺在床上半个月起不来。她想来看我,却被父亲反锁在家里,她就爬窗户想沿着下水道管子溜下来,结果一脚踩空……死了,死得很惨,头部先着地的……她父亲扬言要杀了我,我父母都很老实,怕得要命,就凑了笔钱把我送出了城,临走前我就到她墓前拍了这张照片。很多年来我一个人在外面流浪,虽然也混出了点名堂,但我一直就不快乐,我发疯似的换女朋友,最多的一次是一周内换了三个,越换越虚,换到后来自己都厌了……”

“高澎……”

“考儿,你不觉得我们有很多地方相似吗,都把爱给了另外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给了对方,人被掏空了。我们需要彼此的安慰,是吗?”

我笑了笑,点头。

“你好可怜,还没死就把自己囚禁在坟墓里。”

高澎自嘲地笑:“我们都差不多,虽然我们都有挣扎,但始终冲不出自己给自己筑的坟墓,除非有一天真的躺进坟墓,否则我们谁也别想解脱。”

“高澎……”我看着他突然心里一阵狂跳,一个巨大的冒险念头没来由地在我脑子里蹦了出来。

“什么事?”

“你……敢不敢给我拍人体?”

晚上回到水云天,一进门小四就奔过来,递给我一个精美的包装袋。我打开一看,是个手提袋,LV的呢,最新款,杂志上见过。我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这包起码也要五六千元,五六百元的包换个五六千元的,那我真是捡大便宜了。可是小四接着又递给我一张信用卡,我就笑不出来了,“是祁叔叔给你的。”小四说。

我拿着卡就直奔近水楼台。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一进去,我才真正领会到什么是实力,铺天盖地的豪华不遗余力地向来访者昭示着主人的富有。不过祁树礼好像还比较有品味,他没把他的家装饰成暴发户的样子,从色彩的搭配到家具的摆设,从餐厅高出两个阶梯的巧妙设计到客厅整面墙的壁画,祁树礼的家豪华中透出宁静和高贵,尤其是那铺满整个客厅的米色拉毛地毯,还有沙发对面的欧式壁炉,以及客厅和餐厅之间起间隔作用的玻璃墙,让我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别具一格。特别是客厅中央旋转而上的楼梯,没有采用惯用的铁艺扶手,而是采用特制的磨花玻璃(跟客厅的玻璃间隔刚好是协调的),连阶梯也是玻璃的,托起玻璃阶梯和扶手的是雪亮的不锈钢,暗藏的蓝色灯光将整个楼梯照得通亮,宛如一架盘旋而上的天梯,让人叹为观止。设计这房子的人是天才!但我并不佩服祁树礼,他无非是拿钱来砸,我相信他没这能耐设计出这样的装修风格。

“坐啊,别站着,这可是你第一次来我家呢。”祁树礼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拉我到沙发上坐下,我的眼睛却还在东张西望,他得意扬扬地说:“怎么样,还可以吧?”

我仰着头看着客厅的巨大水晶吊灯连连点头:“行,是不错。”

“我设计的,还合你品味吧?”

我惊得下巴都快磕到地上。他设计的?

“我喜欢自己设计房子,别人设计得再好也难合我的意。”祁树礼起身放音乐,是很好听的轻音乐,然后他又坐回沙发紧挨着我说,“我在美国的房子有这房子的四个大,全是我亲手设计装修的,很漂亮,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你还有这爱好?”我把身子往旁边移了移,感觉很不自在。

“是啊,我很喜欢设计房子,我好多朋友的房子都是我帮忙设计的……也许是小时候太向住像样的房子了,长大后又四海漂泊,更想有个舒适的家,所以我很热衷于此。可是房子设计得再漂亮,没有心爱的女人,一个人住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又在旁敲侧击。我不想跟他瞎扯,直截了当地把信用卡放在茶几上,“这卡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他并不意外,显然早有准备,“你的那个包里肯定还是有钱或者手机什么的吧,我这是正常的赔偿,你别多想。”

我一点也不领情,“我哪来的什么钱,比不得你,大款,你赔的包我要了,而且你给我的那沓钞票也足够弥补我的损失了,所以这卡你收回去。”

“你不喜欢钱吗?”

“我是良家女子。”

他笑了起来:“还在生我的气啊?开玩笑的,干吗那么当真。”

我没理他,目光被沙发对面的壁炉上摆着的一个小铜人吸引住了,我认得,是希腊神话里的爱神丘比特,歪着脑袋,撅着屁股,高高举着爱之箭。那箭正对着我,栩栩如生,可爱极了。我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拎丘比特的脑袋,“这小人我看上了,送我!”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你只看上了丘比特吗?”他在后面问。

“反正没看上你。”我背对着朝他摆摆手,径直出了门,拧着丘比特的脑袋感觉像拧着祁树礼的脑袋一样心情舒畅。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趟电台,跟老崔汇报去新疆采访的诸多事宜,中午吃过午饭后就开始零零碎碎收拾东西,准备两天后飞乌鲁木齐。因为那边的天气比这边冷,我准备的大多是保暖用品,什么大衣、羽绒服、帽子、围巾、毛衣、毛裤、防冻霜,等等,塞了满满两大箱子。但我老觉得心神不宁,心里没着没落的,我还惦记着网上的那个帖子,心想都这么些天了,事情该平息了吧。反正在本地报纸上我没有看到相关事件的报道,以耿墨池幕后那帮人的公关能力,顶多也只是让造谣生事的人在网上闹闹吧,我想打电话问问瑾宜,电话都拿手里了,还是放下了。我不能老是打搅瑾宜,虽然她不会表露什么,但时间长了怕引起她反感。毕竟她跟耿墨池也有过一段过去,她心里不可能将耿墨池完全放下了,我这么三天两头地打电话,她心里即便不反感,也不好受吧。

可是让我意外的是,中午的时候瑾宜竟然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我以为她会跟我说网上的事,结果她开口就问:“考儿,墨池有没有去找你?”

我吓一跳:“他找我?没有啊……”

“哎呀,真是糟透了,墨池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几天他本来应该来医院做检查的,我们都找不到他的人。”

“出什么事了?”我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瑾宜,你慢点说,墨池他怎么会不见了呢,这么个大活人,他身边还有助理,怎么会不见了的……”

“考儿,我也是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我怕墨池是去找你了。这边的事三两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你千万记得如果墨池去找你,你无论如何要劝他回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离不开药的,天气又这么冷,我们很担心他。”

“到底出什么事了,瑾宜?”

“考儿,我现在没法跟你说清楚,墨池他太可怜了……”我一嚷,瑾宜在电话里哭了起来,“米兰,都是米兰害的,这个女人太坏了,她简直要把墨池逼死。我跟你说实话吧,在网上造谣的就是她,她就是那个‘知情人’,她还嚷嚷着要开记者招待会,向媒体公布这件事。考儿,我们都快被她逼疯了,墨池都这样了,她还不肯放过他。”

我拿着手机走到露台上,看着湖对面的空房子,忽然就冷静下来了,“瑾宜,墨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米兰的手里?”

瑾宜没有吭声,抽泣着,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你什么也别说,我明白了,是有把柄的吧?”我在露台上踱着步子,“我这就去上海找米兰,不管她有什么把柄,她如果不就此打住我非撕了她的皮不可!”

“考儿……”

耿墨池所住的在水一方依然大门紧闭。自从他走后,我经常绕着湖边散步到他门前,期望他能突然打开门,对我露出我梦寐以求的笑脸。但事实上,除了每周有钟点工定期来打扫做清洁,这栋房子就一直空着。我曾试图到房子里面看看,但钟点工不认识我,不让我进去。跟瑾宜通完电话,我又来到他的门前,坐在花园的木椅子上发呆。已经是冬天了,虽然有太阳,但湖边的风吹着很冷,我缩着身子,冻得手脚冰冷。

我想去上海,但是我又怕去了上海耿墨池会跑过来找我,那我们岂不错过了?我真的很犹豫,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傍晚回到家,我开始流鼻涕打喷嚏,显然是着凉了。到了晚上,我发起了烧,晚饭也没吃,裹着毛毯缩在沙发里看电视。樱之和周由己正好来看我,一进门就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樱之忙赶紧过来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吧?”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我招呼他们坐下,又吩咐小四泡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点半,我一惊,“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你不是说要去新疆吗,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差不多了。”我很感动,难为他们这么惦记我。但很快我感觉不对,他们的表情很不自然,连一向喜欢开玩笑的周由己也闷不做声,坐在沙发上狠狠地抽烟,直觉告诉我,他们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