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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六曲:山雨欲来风满楼(1)


  “还记得我说过的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是结婚那天,

  你忙着思念你的秋霜,

  连交杯酒都没有和我喝。”

  “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家中竟已是水深火热。

  恩静一踏入家门,就看到已经在二楼深居了好些天的婆婆和阮东廷竟齐齐来到了一楼大厅。两人面色严肃地坐在沙发上,有凄凄哀哀的哭诉声萦绕在大厅里。

  那是硬要留下来的不速之客何秋霜,只听她凄凄哀哀道:“我也不想在这个关头说这些的,可她带着那姓颜的去搜我的房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伯母、阿东……”

  恩静与Marvy相视一眼,惊疑万分:这么快?她们前脚刚离开酒店,何秋霜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里头的何秋霜还在说:“其实我也不是想要讨个什么公道,就是觉得她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恩静这时已经来到她身旁,镇定、严肃,口气里一丝理亏的成分也没有。“那么请何小姐你也好好解释解释,”她的声音倏然插入这满室凄哀里,“为什么初云的手机会在你的房间里!”

  瞬间,满厅死寂。

  一句话像原子弹在这群人中炸裂开来,所有人都怔住了。

  直到秀玉站起身:“你说什么?”声音是那么震惊,震惊得竟有些变声,“恩静,你刚刚说什么?!”

  恩静将手机从包包里拿出来,放入秀玉颤抖的手里:“妈咪,刚刚清洁部的员工在何小姐房里搜出了这个。”

  黑色的,长方形的,时下功能最全也最轻巧的Nokia,机身上还挂有初云最喜爱的小链子,背面还贴有初云的照片。

  秀玉怔怔地看着它,好半晌,突然腿一软,整个人跌回到沙发里。

  而恩静已经转向了何秋霜:“昨天早上我往这部手机上打了无数通电话,其中前两次是被人挂断的。何小姐,那个人就是你吧?”

  一时间,大厅静寂如死。

  是的,是了,所有人全想起来了!那天早上,明明恩静还往这部手机里打了那么多通电话——前面两次都通了!却全被人挂断了!

  可那时候初云不是已经遇害了吗?

  秋霜随后也反应过来:“你说什么?陈恩静,你别信口开河啊!这怎么可能!”她霍地站起身,和秀玉的一起一落间,看上去竟是那么滑稽。

  恩静没有回应她,反倒是Marvy冷笑着走到秋霜面前:“怎么可能?是啊,何小姐,我也挺纳闷呢,已经死去的初云的手机,怎么可能会藏在你的枕头里?”转头再看向阮东廷,见他正一脸比方才更甚的严峻,Marvy说,“阮先生,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妹妹的手机就藏在这个女人的房间里,而我和恩静看了一下午的监控,发现从那晚到现在,初云就从没进过她的房间!这么蹊跷的事,阮先生你说,是不是很有必要好好查一查呢?”

  “胡说!”何秋霜尖叫起来,慌乱地转向阮东廷,“阿东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可能骗你的,你要相信我!”

  “是吗?不可能骗他?”旁边却有人笑了一下。

  声音轻轻,笑意讽刺。是,竟是素来温和柔弱的恩静!

  阮东廷还坐在那儿,没有任何回应,她已经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地逼近秋霜。那一双眼,竟凌厉得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陈恩静:“那次在酒店,我带了一罐养胃汤却被你中途截下,你拿到办公室告诉他,说这是你熬了一个下午的成果;王老板的六十岁寿宴上,你故意在我敬酒时踩下我礼服的裙角,却对他说你很同情我;那一次我发烧到39℃,他在医院陪我打点滴时你说你尿毒症发作,硬生生将他催走,可阮氏的员工看到你那天下午还和初云去铜锣湾购物——还有呢?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说那三十万的支票?说那条钻石项链?”

  “你……”

  “可真正的重点,我还没说到!”她已逼至她眼前,明明是娇小纤瘦的女子,在高挑的何秋霜面前,却像是被赋予了无限强大的气场。

  全场鸦雀无声,唯她站在何秋霜面前,面色森冷,带着从来也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盛大的怒意:“大家不是都说厨房的监控器是初云偷装的吗?可你知道初云离家前一晚告诉我什么吗?”

  满堂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这女子带着无比盛大的怒气的脸上。她说:“初云告诉我,安装监控器的人——姓何名秋霜。现在,何秋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几乎停滞的气流,在这方空间里艰难地移动着。

  全场静寂。

  直到爆出一声尖叫:“你胡说!”

  战火被点燃,连绵直至最高潮。

  “你胡说!怎么可能是我装的?那阵子我根本连踏也没踏进过阮家!”

  “所以你想说,是初云冤枉了你?”

  “初云根本就不知情!”

  “那如果连你爸也承认了呢?”

  “你说什么?”秋霜愣了一下,口气忽然就软了下来,“你说谁?我……爸?”

  她是那么错愕,就仿佛……她真的是无辜的。

  旁观者似乎还没弄明白这个剧情。隔岸观火,不过只几秒钟时间,彼方剧情却已天翻地覆。恩静冷着眼:“对,你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终于,有声音插入了这场争执中。

  是阮东廷。

  回过头,就见他紧皱起一对眉,在听到恩静的话后问:“你说,监控器是秋霜安上去的?”

  “没有!根本不是我……”

  “闭嘴!”他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一双深邃的眼只死死地盯在恩静脸上。然后,他听到对方冷静而肯定的声音:“是的。初云离开的那晚把我拉到她房里,非常清楚地跟我说,何成曾经拜托过她,要替何秋霜保密!”

  森冷的气流缓缓流淌在周遭,寒意侵蚀人心。一派死寂中,只有秋霜在徒劳地辩解:“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住嘴!”可身边突然又爆出一声怒吼,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是秀玉。

  此时的她正红着眼,一双紧紧抓住手机的手不知是因为怒还是因为惊,止不住地颤抖:“我告诉你,何秋霜,不管有没有,也不管监控是不是你装的,现在要是让我查出你和初云的死有一点点关系……”

  “不可能!”秋霜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伯母,我怎么可能伤害初云,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那天不小心把王阿三的事说漏嘴,害初云被赶出去我已经很自责了,怎么可能再去伤害她?她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秀玉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只冷声吩咐管家:“张嫂,送何小姐出去!”

  “不!不,伯母!”秋霜一下子慌了神,“我不走!伯母,我一定要留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阿东——对,阿东!”说到这里,她突然一个转身,又奔到阮东廷面前,“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这次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阿东……”

  被她求助的男子却是眉头紧皱。

  “阿东!”

  “好。”声音不高,却骤然炸开了每个人脸上的震惊之色,“妈咪,让她留下来吧。”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东仔!”

  “阮先生……”连恩静也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可是没用。

  话音落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长腿一跨,转身离开了阮家。

  阮东廷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

  只是很晚时他才回来,身后跟着个连楷夫。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Cave到秀玉那儿去安慰了一番后,便和阮东廷窝进书房了。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直到快凌晨一点,阮东廷才回到房里。

  大概是怕吵醒恩静,他在一楼的浴室里洗了澡才进来。哪知推门而入后,却看见恩静还躺在床上写着些什么。见他进来,她也没出声,只一双眼习惯性地往他头发上瞥去。见他的发还半湿着,便下了床,到梳妆镜旁取出吹风机。

  从头到尾如同往常一般,只不过那张洁净的脸他细看下去,便察觉出她眉宇间添了一丝忧郁。

  嗡嗡声如常响起,男人的眼透过镜子紧紧盯着女子素净的面容。许久,才平静地开口:“怪我吗?”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

  “是吗?”

  恩静无言了。

  没有吗?明明不是没有的,否则自他开口让何秋霜留下来后,她也不会满心难过。尤其今天晚上,当他撇下这个烂摊子独自出去,而何秋霜那女子就凭着他的一声令下,死赖在阮家时,恩静心中的失望一阵阵腾起,却无处诉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的丈夫却还护着那个嫌疑人,她该去和谁说?

  阮先生的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吹风机,扔到一旁:“恩静,死的那个人是我妹妹。”

  言下之意太过明显:死的人是他妹妹,所以他这个当哥的,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是这意思吧?没错吧?可是——

  “可现在有嫌疑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秋霜,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哀怨:“如果有嫌疑的那个人不是何秋霜呢?如果安装监控器的人不是何秋霜,如果最后一个与初云见过面的不是何秋霜呢?那现在那个人应该已经被你押到警局了吧?”

  否则哪容得了何秋霜还在这个家里逍遥法外。

  阮东廷却说:“是不是她都一样。”

  “是吗?”

  “是。”他的口吻是那么肯定,“恩静,你所说的嫌疑,证据并不充分。”

  “连初云临死前的话也不足以证明吗?”

  “恩静!”

  “算了,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明明初云的手机就落在何秋霜房里,明明手机里显示初云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何秋霜的,明明何秋霜的谎撒了一次又一次……

  可她是何秋霜啊,怎么会一样?

  轻轻地,她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抱歉,还约了Marvy谈事情。”

  已是凌晨,其实Marvy哪还能陪她谈事情,不过是借口逃离而已。

  不过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都学不会在他面前发脾气而已。

  果然,Marvy的房门早已紧闭,原本恩静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探探她是否入睡了。谁知一走近,便听到里头传来压抑的声音。

  “滚出去!”是Marvy。

  “不。”玩世不恭的笑声——是Cave!

  恩静瞪大眼,很快又听到Marvy低吼的声音:“这是我的房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干妈家的房间吧?”

  “你怎么这么无耻?”

  “无耻?为了你无齿又算什么?我还无眼无鼻无心呢……”

  果然花花公子并非浪得虚名,恩静几乎想象得到好友怒气冲天的样子。可这回她只是无声地笑了笑,不打算进去劝架了,转身沿着幽暗的走廊下了楼。

  满室昏暗,只有一楼的墙角开了盏昏黄的壁灯,恩静一路摸黑到了地下酒窖。

  这是整个阮家大宅里除了书房以外,阮东廷最宝贝的地方。里头的酒除了那些自异乡空运过来的之外,大半为阮先生亲手所酿。数量那么多,香气那么浓,以至于整个幽暗的空间里,似藏了无数欲语还休的旧情。

  恩静坐到了酒窖中央的圆桌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你忘了带这个。”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这样低沉的嗓音,在这样孤寂的夜里,除了阮先生还能有谁呢?

  尽管没有回过头去,也敏锐地听到了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鼻息间被灌入熟悉的古龙香水气味,她方抬眼,看到他手中握着两个高脚玻璃杯。

  是啊,来酒窖怎么可以不带酒杯呢?

  “还不睡?”她问。

  阮东廷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在这万籁俱寂只亮了盏昏暗小灯的酒窖里,那双眸如同一泓深潭,立意要引她坠入。

  而她也的确坠入了,不过用了一分钟时间,那双大眼便慢慢抬起,游至那一泓深潭里。

  然后听到他说:“我过来,是想和你一物换一物。”

  “什么?”

  那两个杯子在他手中轻轻晃动,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黑夜中尤其清晰。阮东廷说:“用我新酿的酒,换你的信任。”

  恩静愣了愣。

  “相信我,我并没有偏袒任何人。”他已经坐到她旁边。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怎么回应。

  酒窖里飘荡着浓郁的香气,透明的酒杯就在她眼前。恩静垂眼看着那两个杯子:“你来酒窖之前,想过被拒绝的可能吗?”

  “没有。”

  呵,这就是了!

  就他这性子,嘴上说“想和你一物换一物”,其实哪里是“想”,他根本就不会允许她拒绝。

  “第三排全是新酿的葡萄酒,酒杯在这里,一旦你的手碰到它们,我就当刚刚的建议成交了。”

  而她不过是迟了两秒没接,那酒杯就已经被递到了她的眼前,递到了离她的手那么近的地方。

  “你会允许我不碰它们吗?”

  “你说呢?”

  恩静苦笑——你看,还有其他选择吗?

  接过酒杯,在那双幽深的黑眸下,她起身,缓缓移到第三排酒桶前。

  其实认真说来,这女子也是美的,既不似秋霜那般浓烈,也不似Marvy那般冷艳。她美得从容宁静,如月光,只是从来都不自知。

  阮东廷就坐在圆桌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妻子,看着她走到第三排的第一个酒桶前。

  可不知为何,就在这时,她的背部突然有一瞬间的僵硬,阮先生方要开口询问,却见她又恢复如常,只是身子微微往第二个酒桶移了移,看看左边的,再看看右边的:“是哪一桶啊?”

  “一整排都是。”这个笨蛋,刚刚不是说了吗?

  “两桶都一样吗?”她还在左看右看。

  “一样的。”

  “哦。”她应了声,又磨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盛了两杯酒过来。

  只是走近了,阮东廷才觉得恩静面上似添入一丝异常。

  “怎么……”

  “其实何小姐住进来,我也不是不介意的……”结果他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印象中怎么也不可能从恩静口中说出来的话,竟在这时,跑出了她的口,“还记得吗?在酒店过生日的那晚,她甩了我一巴掌,那处至今还隐隐作痛。”

  阮东廷的眼中一暗。

  恩静又接下去说:“还记得我说过的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是结婚那天,你忙着思念你的秋霜,连交杯酒都没有和我喝。”

  他眸中幽暗的光越发深沉了,一双眼有些紧张地盯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半晌,他才开口:“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她微笑,举起握着酒杯的那只手。

  他亦将身子前倾,握酒杯的手勾过了她的,英俊的面孔挨近,再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