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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八曲:白头偕老共余生(2)


  “没有啊……对了,通话时我好像听到飞机起飞的通知,难道是在机场?”

  他挂断电话,随后火速拨了一连串号码:“马上派人到机场,太太准备搭飞往厦门的航班。你找两个可靠的人,务必全程保护!”

  她去了泉州。

  从香港坐飞机到厦门,再转大巴回泉州,熟悉的闽南语和着海风腥湿的气味,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感官世界。

  在客运中心等候大巴时,她买了一份报纸,当地的小报。可也是讽刺,那报纸一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阮东廷与何秋霜在尖沙咀庆生的照片。拍得好清晰,俊男靓女亲密无间,正一起将香槟注入精心排列的酒杯里。好一场盛大的生日宴,报上写:“这是何秋霜大病初愈后两人共度的第一个生日”“阮何联姻指日可待”“强强联手欲创酒店行业新辉煌”……

  大家已然忘了,他背后还有一个未签字离婚的阮太太。

  她将报纸扔进了垃圾桶。

  隔了六百四十公里的路程,那信息还是大张旗鼓地传到了这里,是不是代表着就连远在故乡的人也都知道了这场可笑的变故?

  是的。

  回到家时,阿妈正在后花园里浇菜。这栋典型的闽式小别墅是结婚那年阮东廷雇了师傅过来建的。后头一大片花园,勤劳的爸妈都拿来种菜了。

  就像是心有灵犀,浇菜的阿妈突然从满眼青翠中抬起头来,然后,愣住。好半晌,阿妈怔怔地丢下手中的水管:“恩静?是恩静?”她不敢相信地擦了一下眼睛。

  “阿妈……”她的声音好轻,是归乡情怯吗?看着阿妈惊喜的样子,恩静突然握紧了行李箱,仿佛不这么做,两只手便不知该搁到哪里。

  “真的是恩静啊!老头子,恩静回来啦!”阿妈高兴地穿过菜园跑过来,可跑到一半,看到她身旁的行李时,那道由衷的笑就僵了一下。突然间,就不是那么由衷了。

  是不是连家里也知道了那些事呢?

  恩静强撑的笑说不清是心虚还是无措:“阿妈,我……”

  “没关系,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阿妈避开了她的眼,匆匆替她拖起行李,快她一步转身走进屋时,一只手往突然湿润的眼眶上揩了揩。

  原来避开她的眼,是为了不让恩静看到自己陡然而出的泪。

  原来家里也已经听到了风声。

  “老头子,恩静回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厅堂,阿妈又强打起精神。可里头许久也没有动静,直到恩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才看到爸爸正僵硬地站在里厅。看到她时,有一瞬的难以置信。

  可很快,就和阿妈一样,他的目光在掠过了她的行李箱之后,迅速露出了满脸的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可她知道,他们都不怎么好。

  那个年代的闽南,离婚是多严重的一件事啊。

  可他们谁也没有提。

  大哥还没回来,厅里只有她和父母。阿妈从进屋后就不停地絮絮叨叨:“得煮点好吃的,我们恩静最爱吃阿爸做的清蒸鱼和蚵仔煎了,不行不行,刚回家,得先吃点汤圆啊……”

  而爸爸呢?在妈妈的絮叨中,默默地将恩静的行李拖进了她的房间。

  自嫁到阮家以后,她又在这房里住过几次?可房间干净整齐得就像她昨晚才离开。妈妈说:“你阿爸啊,每天都要把你的房间打扫一遍,说万一恩静突然回来,才不会没有地方住啊。尤其是最近看到那些报纸……”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一晚,吃完汤圆后,爸爸就称困先回房去了。她和阿妈在餐桌前漫无边际地聊了好久,终于,阿妈绕到了重点上——阿妈那么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注意就会让她伤心般,阿妈轻声问:“所以你和阿东,就这样了吗?”

  恩静沉默了。

  所以她和阮先生之间,就这样了……吗?

  大概,是这样吧。

  其实爸爸还没睡,恩静回房时路过他的房间,就看到他背对着房门,默默地坐在桌前。房里灯光昏暗,却清楚地照出了父亲满头的白发。他面前放着一个大红色的首饰盒,只看一眼,恩静就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要哭出声来。

  那是一对龙凤手镯!闽南女子出嫁时,父母最常赠予的陪嫁!

  原来他一直都留在身边,连大哥结婚时都没有送出去。

  就像是察觉到身后站着女儿,背对着恩静的父亲说:“你办喜宴的那一天,阿爸本来是要将这对龙凤镯给你的,可一看到那边送来的金链和金条,又觉得它太寒碜,所以便收回来了。都是阿爸不好,不该收回来的,这对龙凤镯,你阿妈是带到关帝庙去过了炉的,说是可以保佑你幸福,可是爸爸没有给你,所以你才不幸福。这些年来,原来,你一直都不幸福……”

  “对不起,爸爸……”她死死地捂住嘴,怕哽咽的声音一冒出,就会让老人难过。

  老人的声音却比她想象的更加难过:“对不起吗?可是你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爸爸的是什么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你离开了爸爸,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过得这么不快乐……”

  “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的身影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孤独?那还是曾经乘风破浪奋战在海上的男人吗?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老,那么寂寞?

  这些年以来,她离乡背井,横跨河山,离开了从小就疼爱她的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阿妈说,因为泉州的陪嫁风俗,阿爸从她十岁起就开始攒钱。收入原本就那么少,可他宁愿晚餐不吃,午饭少吃,也执意要买这一对龙凤镯,就为了在他的女儿出嫁那一日,给她办一场体面的婚礼。

  可是她,为人子女,竟连父亲最微小的愿望,连作为父亲最基本的期望,也没有办法满足。

  这些年来,她过得……原来,一点也不快乐啊。

  深夜的风漫过海平面,徐徐拂向雾气蒙蒙的沙滩。她独自一个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一直走,呼吸着许久不曾呼吸的腥湿的海风。

  这是离家不远的海滩,凉风习习,真正的如沐春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又欣喜的声音:“恩静?”

  回头就看到大哥正提着个精致的甜品盒朝她走来:“阿妈傍晚就打电话给我,说你回家了,可这阵子我工作上的事又特别多。”他欣喜地将甜品盒递到恩静手上,面上一点也没有下午爸妈看到她时僵了一僵的表情,“来,大哥买了甜点将功赎罪。”

  恩静微笑着接过那个粉红色的精致盒子,对于大哥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看来公司的生意很好吧?听阿妈说你最近天天加班。”

  原不过是一句平凡的开场白,谁知却收到了最不想接收的回应,大哥顿了顿:“其实之前的公司已经关闭了,现在的事业,”他盯着恩静,“是妹夫投资做起来的。”

  恩静愣了一下,目光似有片刻的呆滞。

  远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恰好解救了她不知该搁到哪里的目光。那是一对男女——在众人的欢呼下,男子半跪在沙滩上,举着戒指向女友求婚。恩静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往那对甜蜜的人移过去。移到时,正好听到那男子浪漫地问女子:“选择爱,或是百年孤独?”

  原来,爱是一百年都不让你孤独啊。

  她垂下头,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爱或百年孤独?

  其实遇上错的人,爱即百年孤独。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大哥急忙拉住她:“其实妹夫对我们还是不错的,真的!你看这些年来,他为爸妈、为大哥、为家里做了那么多事……”

  “别说了,哥。”

  “不,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大哥却固执地拉着她的手,“还记得那三十万的事吗?你也知道当时大哥是被那个何秋霜骗了,她说是你让我找她拿的钱,本以为妹夫不会信我的话,谁知我把事情向他说明以后,他不但替我把钱还了,还出钱资助大哥做其他生意!恩静你说,要是换了其他人,真能对大舅子这么好吗?”

  “你是说……”

  “对!事实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恩静,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吧?因为妹夫说这些事没必要让你知道,所以大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可是恩静,这件事是真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为这个家、为爸妈、为大哥做的,根本就不止这一件啊!恩静,恩静……”

  可她垂下了头。

  不是不感动的,可和那千疮百孔的过往比起来,这份感动太弱了。

  那方浪漫的求婚大概是成功了,热烈的欢呼声几乎要震醒这个沉睡的夜。烟花随着那一阵欢呼声,“砰”的一声,点亮了沉寂的苍穹。

  原来爱也能被演绎得这样轰动绚烂,可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在讴歌着可歌可泣的故事,却过着平凡的人生。

  如她,如她这一生。

  “大哥,你不知道,我和他之间……”沉沉的尾音淹没在一片喧闹里。

  许久之后,两人才又开始缓慢地行走,依旧是沿着海岸线,一步一步远离热闹的人群。

  大哥叹了口气:“所以,你真的不愿意原谅他了,是吗?”

  她无言以对。

  海风的气息依旧一波又一波,吹了好久,大哥才突然拍了一下脑门:“看我这脑子!来来,红豆粥都要凉了。”

  他随便选了个地方坐下,同恩静一起将那个精致的甜品盒打开,里头有两小碗红豆莲子羹及两块cheese cake,恩静笑道:“这么晚了,甜品店还开着?”

  “怎么可能呢?是晚上和客人到酒店谈业务,想到你最爱吃甜的,才打包的。”

  可嗜甜的恩静却在一口cheese cake下肚后,瞪大眼睛,顿住了动作。

  “怎么了?”

  “这芝士,”她几乎是震惊地瞪向手中的甜点,“是在哪家酒店打包的?”

  没等大哥回答,她又垂头喝了口红豆莲子羹,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大哥答道:“何成酒店。”

  天哪!

  天哪!

  恩静突然站起,几乎像只无头苍蝇般寻找回家的方向。

  “怎么了?”大哥被她吓了一跳。

  “这甜点……”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就像突然间参破了巨大天机,就像这辈子都活在巨大的谜团中可又倏然清醒。难怪阮家会有那么多摄像头,难怪要安在厨房、酒窖、甜品间,她早该想到的!自己真是个蠢货,早该想到的!

  “大哥,快把手机借我一下!”她的手机里还装着香港的电话卡,一过关便无法使用。

  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电话拨至妈咪那儿,也顾不上此时夜深人静,妈咪很有可能已经入睡。电话一接通,她便急忙开口:“妈咪,我知道为什么何秋霜要在家里装那些监控器了,我刚刚吃到了何成酒店的甜品,竟和阮先生之前给我们做的一模一样!”

  他做的cheese cake有特别柔软的上层,奶酪香里混进柠檬淡淡的气味,还带着点奇特的苹果香。她不是没吃过芝士蛋糕,可就是这道奇异的苹果香,让她在刚入喉时,便想起“阮东廷”三个字。

  而大哥今晚从何成酒店买回来的cheese cake,就有这种独特的苹果香。

  还有那碗仍温热的红豆莲子羹,跟那天早上在阮家吃到的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简直是一模一样!

  难怪!难怪何秋霜要在那么多和餐饮相关的地方安装监控器,“狗仔队偷拍阮家夫妇的真实面目”?呵!天大的笑话!根本就是她何秋霜在替何成酒店偷窥阮氏的烹饪秘方啊!

  可现实的丑陋远不止如此,那端妈咪的声音听上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在她一句话落下后,开口说:“恩静,Marvy有话要跟你说。”

  “Marvy?”

  “嗯,她在我这里。”

  凌晨了,Marvy还待在阮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不祥的预感就这么涌上心头,直到她听到好友说:“何秋霜找到不在场的证据了。恩静,初云出事的那晚,她说她去了药房,药房的监控能证明她的清白。”

  “怎么可能?”她错愕了,“那初云之前和我说的话都没用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友的声音听上去比她要冷静得多,大概是经过了反复咀嚼,这消息再出口时,已如同被嚼烂了的剩菜,色香味俱无。“可是据阮总说,那视频是药房的监控器拍到的,说是初云遇害时何秋霜就在医院里拿药。”她顿了一下,“恩静,就是环孢素。”

  她的一对眉越拢越紧,直到最后,话筒里的声音由好友换成了妈咪:“现在的问题是,那视频被阿东藏起来了,而我们需要先找到那段视频,才能确认其真实性。”

  “所以……”她不明白妈咪的言外之意。

  “恩静,那装着视频的软盘,就藏在阿东买给你的公寓里。”

  原来如此!看来今夜她要是不打电话回去,明天也肯定会接到妈咪的电话。只是那公寓……

  “妈咪的意思是,让我回香港找软盘?”

  “正是。”

  她沉吟片刻,最后说:“妈咪,小区管理员那里有我公寓的钥匙,我可以让Marvy去找。”话说完后,她沉默了。

  妈咪也沉默了。

  该说什么呢?“你不回来吗”“为什么不回来”“恩静,你回来吧”?

  可明明大家都知道她离开的原因。一纸离婚协议还没签,原以为近日便会着手解决,她却突然离开了,连见也不想再见那男子一面。

  “恩静,你真的……不会再原谅他了吗?”

  妈咪最后那句话和大哥的如出一辙,人人都问她是否可以原谅他,可他又做错了什么,需要她原谅呢?

  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你没有错,只是不爱我。在听到妈咪最后的那句问话时,突然之间,她的脑海里便闪过了这一句。

  然后,她自嘲地笑笑,挂断电话。

  Marvy的办事效率向来值得钦佩。第二天她就到恩静的小区去,只是跟小区管理员论了半天,都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抵是阮东廷之前有吩咐,无论谁来问钥匙,都不能给。所以那小区管理员坚决地拒绝了,就连恩静亲自打电话过去,都无法说服他。

  “我看你还是回来吧,难道你还看不出阮东廷的用意吗?”

  钥匙只有她和他有,不让小区管理员再给第三人,又偏偏要把东西藏在她的公寓里,不就是为了逼她回去吗?

  恩静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