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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失控边缘(2)


  “后来怎么又敢游了呢?”何棠问。

  秦理慢悠悠地说:“游泳是唯一一项适合所有残疾人的运动项目,它对肢体康复的作用很大。就拿我来说吧,没了轮椅我哪里都去不了,可是在水中,我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不借助任何帮助而游动,尽管速度很慢,但对我来说也是难得的自由时光。所以,当这些孩子克服了恐惧,学会了游泳,他们就都爱上了这项运动,下了水就跟一条条鱼似的,快活得不得了。”

  何棠点点头,又问:“你和他们认识很久了?”

  “啊,是啊。”秦理歪着头想了想,“有几个孩子是后来加入的,有几个我很熟了,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四、五岁大,现在都快小学毕业了。”

  何棠再次点头,这时,她注意到十来米开外的孟老师身边,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子。他剃着短短的头发,皮肤苍白,身材消瘦,年纪似乎比章小元要大一些。离得有些远,何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情绪低落。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下水的孩子。

  “那是谁?”何棠碰碰秦理的右臂,小声问,“他为什么不去游呢?”

  秦理往那里看了一眼,立刻把视线移了回来,淡淡地说:“他身体不好,游不了。”

  “哎?你不是说谁都能游泳么?”何棠不解。

  秦理平静地回答:“那孩子胸以下高位截瘫,现在屁股上都是褥疮,不能游。”

  游泳课持续了一个早晨,孩子们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洗完澡出来后,秦理带他们去凡人轩吃午饭。

  凡人轩有一个最大的包厢,可以容纳四桌十人席,这一次来的孩子有将近二十个,再加上一位教练、一位司机、四位志愿者、孟老师、秦理、何棠和关敬,秦理就叫人安排了三桌。

  孟老师为了方便和秦理说话就坐在了他身边,那个一直跟着她的高位截瘫的孩子也就坐着轮椅,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孟老师旁边。

  何棠坐在秦理另一边,近距离地观察那个孩子,她发现他虽然沉默,却很懂事,有服务员来帮他斟茶递湿巾,他会红着脸小声说谢谢。

  之前,何棠有悄悄地问过孟老师,知道了这个男孩叫梁希晨,今年十四岁,因为身体原因,他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了,每天就是待在家里,偶尔会有志愿者上门去看看他,帮他讲讲初中的课。

  “我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来游泳,他说要的,我就让司机顺路去接他了。这些孩子走路都困难,我们都是上门去接的。接到他时他也没说什么,结果到了这里要换泳裤,我才发现他屁股上长褥疮了。”孟老师私底下和何棠说,“我说你生褥疮了怎么不和老师说呢,这又游不来泳,不是在浪费大家时间么。他就不吭声,这孩子一直就是这样的,后来我想想也算了,毕竟还是个孩子。”

  孟老师叹一口气,又说,“我估计他也是想出来透透气,他家住六楼,平时他爸爸根本不会带他出门,家里时常都没有人照顾他,他也是孤单了。”

  何棠问:“那他妈妈呢?”

  “早和他爸爸离婚了。”孟老师继续叹气,“这里的孩子,有很多都是父母离异的,你想啊,有爹妈疼亲戚帮的孩子,哪里需要社会上的人来帮忙治病复健,也只有爹不疼娘不爱的才会这么可怜。”

  想着孟老师的话,何棠再看向梁希晨时,心里不可避免地起了同情怜惜之意。

  没有父母疼爱的感觉她最明白不过了,但是好歹自己身体健康,像梁希晨这样小小年纪就下半身瘫痪,何棠不太敢想他的未来。

  其实,这个男孩长得很漂亮,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不过显然是被人疏于照顾,他瘦得甚至可算是营养不良,面色苍白晦暗,穿的衣服也不合身,很是令人心疼。

  吃午餐的时候,大家谈笑风生。秦理尤其活跃,他驱使着轮椅轮流去到三桌间,和小朋友们亲切地说话。见有孩子害羞,他都会去说笑话逗他笑,孩子们总是绷不住,再是内向孤僻的小孩,秦理都有办法让他们开心地笑出来。

  小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心思,面对这样一个与他们境况相似,甚至身体条件更糟糕的“阿理爸爸”,他们会比较容易卸下心防。

  可是,何棠发现,秦理从头到尾没有和梁希晨说过话,甚至于,他的视线都不曾移到梁希晨身上去过。尽管他坐在自己这桌时,与那个男孩间只隔了一个孟老师。

  梁希晨却是不一样的态度。何棠对他格外留意,发现他总是在悄悄地看秦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随着他转,有时候秦理去了他身后的那一桌,他都会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他,被其他人看见后又慌不迭地转回头来。

  梁希晨终于发现了何棠打量的目光,小少年面上一红,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秦理了,低下头默默地吃起了菜。

  那一边,秦理已经揽着周小胖在唱歌了,周小胖即将要过十岁生日,秦理说就提前祝他生日快乐吧。他吩咐服务员赶紧去买一个生日蛋糕来,然后又叫关敬去取来送给孩子们的礼物。

  礼物拿来后,几个能自己走路的孩子纷纷拄着拐杖挤到了关敬面前,对于阿理爸爸的礼物,他们一点也不客气,很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望。

  “每个人都有啊,不要着急不要抢,先让弟弟妹妹来。”秦理也操纵着轮椅转到了他们身边,一边看着关敬发礼物,一边指挥着秩序。他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套书包文具,女孩子是粉红色的美羊羊图案,男孩子则是蓝颜色的机器猫。

  何棠也来帮忙,把一个个小书包挨个分到那些坐轮椅的孩子手里,分到梁希晨手上时,他呆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不喜欢吗?”何棠感觉到他心情不好,蹲到他身边和他说话。

  梁希晨穿着T恤、长裤,何棠发现他的两条腿细得吓人,藏在裤子里就跟两根芦柴棒似的,可是膝盖骨却突起得很明显。

  梁希晨抬眸看了何棠一眼,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其实我可以不要的,我不上学,拿了书包都浪费了。”

  小少年刚开始变声,声音哑哑的。何棠心里一个咯噔,她几乎没有思索,说:“对不起,阿理爸爸没有考虑周到,姐姐下次单独送你一份礼物,好吗?”

  梁希晨的脸立刻红了,摇手说:“不用不用,其实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何棠叹一口气,心里渐渐有了一些想法。

  晚上入睡前,秦理给何棠讲起了自己和“助行天使”组织间的故事,还说到了那些小孩子。说到当年周小胖因为车祸而差点截肢时,秦理语气平缓:“那时候他才五岁,家里经济很困难,就去找了‘助行天使’,孟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有个孩子需要一笔钱保腿,不然就得截肢了,我立刻就叫郭叔叔把钱送去了。看到小胖现在能重新走路,哪怕脚有点跛,我也觉得特别高兴。”

  说到这里,秦理轻轻地笑了起来,何棠突然想到了梁希晨,问:“阿理,那个叫梁希晨的孩子,你和他熟吗?”

  很意外的,秦理微微地变了些脸色,一会儿后他说:“梁希晨的病没有办法治疗的,最多只能维持现状,以目前的医学水平,他是无法站起来的。”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何棠的问题,但是何棠感受到了他话里抗拒的意味,她不知秦理和梁希晨之间有怎样的渊源,不过既然他不想讲,她也就没有再问。

  一周以后,又是周六,孟老师再一次带领孩子们来到了锦宏国际,因为是第二次来,孩子们活跃了许多,泳池边尽是欢声笑语。

  何棠为梁希晨单独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盒乐高积木,她没有告诉秦理,想着给那个萍水相逢的少年一份惊喜。

  可是,他没有来。

  章小元很喜欢何棠,他瞅着机会就粘在何棠身边和她说话,何棠下意识地问他知不知道梁希晨为什么没来,章小元耸耸肩说:“他屁股烂得很厉害,孟老师当然不会带他来了。”

  何棠听了只觉得心里很紧,找了个机会,她向孟老师要来了梁希晨的住址。

  晚上,何棠拿出那盒积木,对秦理说她想去梁希晨家里看看他。

  秦理愣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问:“梁希晨和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何棠不懂,“没说什么呀。哦,上周他说他不上学,拿书包浪费了,所以我给他准备了一盒积木,没想到他没来,而且听说他现在身体不好,所以我想去看看他。”

  秦理又沉默了一会儿,神情肃然,和平时很不同。何棠心里有些不安,最终秦理说:“你去吧,快去快回,不要久留。”

  何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秦理非常地喜欢孩子,可是对于梁希晨,他似乎十分得排斥。这真的是一点一点都不像他,何棠觉得困惑极了。

  第二天,天气很热,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何棠循着地址找到了梁希晨的家。

  那是一个和春山新苑一样老旧的小区,何棠找到梁希晨住的那栋楼,上六楼后,她敲响了门。可是,敲了许久都没人来开门,何棠正觉得奇怪,突然听到门里传来了隐约的喊声。何棠仔细地听,才听到是梁希晨在说:“我开不了门!开不了门!”

  何棠正不知道该怎么办,隔壁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大姐看到拎着积木和水果的何棠,淡淡地说:“是来看希晨的志愿者么?”

  何棠忙点头:“是的,大姐。”

  那大姐拿着钥匙出来,替何棠打开了梁希晨家里的门,说:“你们志愿者不是都知道他家钥匙在我这儿么,他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怎么给你们开门。”

  何棠:“……”

  门打开后,何棠还未来得及看清门里的情景,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热扑扑的空气,还夹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

  很臭,很臭,臭得令人作呕。

  何棠皱起了眉,大姐掩着鼻子就回去了。

  何棠有些忐忑地进了屋,发现这套房子很小,装修已经可以忽略不计,房子里又脏又乱,桌上是吃剩下的脏盘子脏碗,厨房里满是油腻,地砖都快要看不出颜色了,也不知多久没有清洗。

  何棠几乎无处下脚,听到梁希晨在房里叫:“谁啊!”

  何棠把水果放到桌上,提着积木进了房间,梁希晨侧躺在床上,抬头看到是她,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然后他慌张地拉过毯子,严实地盖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纵使他动作很快,何棠还是看到了梁希晨的身体——他没有穿衣服,竟是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何棠怔怔地站在房门口,额上汗水淋漓,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她尴尬地不敢看他,梁希晨也已经红了脸,何棠只能佯装镇静地环视他的房间,发现脏乱情况和客厅差不多。

  这个少年的全部生活似乎都在床上进行。离床一米外有一台电扇正在呼呼地对他吹风。他的床边搁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把凉水壶和一个茶杯,还有一个吃完了饭的大碗,床下有一个便盆和一个尿壶,都在梁希晨的手能够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