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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的梦想(1)


  D市的冬天来临了,气温急剧下降,街边的行道树也渐渐变得光秃秃。

  这是何棠在这个城市过的第一个冬天。

  她已经有些习惯这里的气候、饮食和民风,每天裹着大衣挤着公车在城市里穿梭。在公交车上,何棠喜欢倚着扶手杆站着,车子开过一个又一个站,她就看过一幕又一幕或陌生或熟悉的风景。

  有时车子会经过锦宏国际,何棠的视线总是会随着那幢建筑物而移动。

  她会想起这幢楼里的某个人,他们平时不常见面,更多的是QQ聊天或者是电话。

  何棠和秦理仅有的两次见面都是在凡人轩,秦理用的理由都是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要何棠陪他一起吃饭。

  凡人轩的食物都很好吃,何棠发现,与她一起吃饭,秦理真的可以吃很多,这令何棠感到欣慰,在她看来,秦理的身体实在是瘦了一点。

  关于这个话题,秦理说:“这大概和我身体底子有关,我的确吃得不多,吃下去的营养好像还吸收得不好。”

  何棠没有再去过秦理家,秦理也没有再对何棠说过暧昧的话。

  两个人真的就像知心的朋友一般,平淡却温暖地交往着。

  何棠很满足于这样的相处模式,但秦理那边却压力山大。

  叶惠琴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问他:“阿理,你追那女孩儿,追得怎么样了?”

  秦理说:“正在进行中。”

  叶惠琴不满意了:“这都快两个月了,怎么还没有进展吗?”

  秦理对母亲实话实说:“其实吧,我觉得没戏。上回我都变相表白了,但是人家一口就拒绝了。”

  叶惠琴眉毛都挑起来了:“为什么呀!”

  秦理笑着说:“你说呢。”

  叶惠琴还想唠叨几句,秦理就东扯西扯,把话题拉远了。

  结束与母亲的通话后,他操纵着轮椅到了窗边,锦宏国际地处市中心,从22楼望出去,能看到光影璀璨的夜景。

  秦理时常坐着轮椅待在窗边,放空心灵发发呆。

  脑子里那些和工程、报表、合同、利润有关的东西慢慢抽离后,他就想起那个女孩子来。

  在秦理二十七年的人生中,这是他第二次动心。

  上一次,他还只是个17岁的少年。

  人们都说,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17岁的少年秦理喜欢上同班女生史梦妍,自然而然,简简单单。

  史梦妍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母亲都是大学教师,她本人也是学业优秀,知书达理。

  当然,少女能得到众多少年的倾心,还因为她拥有一张美丽的脸。

  16岁的史梦妍认识了17岁的秦理,一个是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一个是虽然坐着轮椅但依旧白净俊朗的阳光男孩,他们的恋情起先就如青苹果一般青涩,在教室里遥遥相望,只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读懂自己的心情;课余时间装作不经意地经过对方身边,哪怕只是衣角的碰触都能让人脸红心跳。

  秦理无法上体育课也不用出操,每当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要求陪读的护工叔叔把他推去窗边。

  为了照顾秦理,学校特地将他们的教室安排在一楼,从教室窗子就能看见操场,秦理自小就有这样的习惯,也可以说是喜好,他喜欢坐着轮椅待在窗边,静静地往外看。

  史梦妍就如一缕春风吹进了秦理的心。她与几个女孩结伴从操场走来,高高扎起的马尾,素雅的白色上衣,藏青色的运动短裤,窈窕的身材,优雅的举止,一双眼睛楚楚动人,轻易地就叫秦理动了心。

  那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喜欢上一个人很简单,那样的一份喜欢,也很纯粹。

  史梦妍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喜欢上秦理。

  这个男生身体重度残疾,几乎可说生活不能自理,但他却一点也不消沉低落,也没有古怪的坏脾气。他很随和,很幽默,很开朗,很聪明,他的眼睛永远都带着笑意,是史梦妍认识过的最可爱的男孩子。

  整整一年,初恋的甜蜜环绕在两人身边,他们将这份情愫隐藏得很好。两人在学校就如普通同学一样交往,没有牵手,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甜言蜜语更没有海誓山盟,只是平淡似水流般的学习生活,依旧禁不住两颗心越走越近。

  但是,即使他们自认为瞒过了一切,这份暧昧朦胧的感情还是被老师和父母发现了。

  可想而知,史梦妍的家人有多么震惊。

  当时,这场早恋惊动了整个学校,因为男主角身体的特殊性和女主角的优秀美丽,几乎所有的学生老师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史梦妍深受影响,她的学习成绩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她的父母提出要她转学,秦理得知消息后,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

  高一结束,他退了学。

  秦理和史梦妍没有再联系,两年后高考结束,秦理没有想到,女孩子眼角噙着泪来到了他的家里。

  史梦妍告诉秦理她将要去上海念大学,她对秦理说她一直都想着他,记挂着他,她斩钉截铁地说:“阿理,我喜欢你,你等我四年,四年后我就回来,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然后她就去了上海,两个人开始了异地恋。这场恋爱,史梦妍依旧是瞒着家里人的,每次回D市,她都会悄悄来秦理家里与他见面。他们无法外出约会,就在家看看电影、看看书,甚至只是依偎在一起聊聊天。

  起初,他们的感情像火一样热,每天电话短信不断,一段时间不见就想得要命。慢慢的,随着史梦妍融入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她与秦理的联系渐渐少了起来。

  两个19岁左右的年轻人,一个终日待在家里,另一个在繁华的大上海过着忙碌却精彩的生活,秦理自己也知道,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两条分岔路。

  但是他不愿意放弃,他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想要为自己和那个女孩的未来而努力。可是,那时候秦理刚创业不久,秦勉又在读大学无法帮助他,因此他的事业开展得并不顺利。

  不知从何时起,秦理和史梦妍开始无话可说。

  秦理说到工作上的事,史梦妍不感兴趣,史梦妍讲到大学里的趣事,秦理好奇多问几句,史梦妍又觉得会刺到他而选择回避。

  很快,有其他男孩开始疯狂地追求史梦妍,史梦妍内心焦躁不安。毕竟,她和秦理所谓的恋爱和常人太不同,作为一个女孩,她甚至无法享受到一次正常的约会,别说爬山旅游打球了,就是外出吃顿饭、看场电影,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望。

  史梦妍开始怀疑,开始动摇,开始对自己和秦理的未来失去信心。

  大二那年,史梦妍的母亲知道女儿还未与秦理断绝联系,这位优雅半生的知识女性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叶惠琴的工作单位,当着所有人的面辱骂叶惠琴,甚至用上了恶毒至极的语言。

  在秦理的记忆里,那真是一段糟糕的岁月。

  最终,史梦妍被家人安排去美国留学,离开前,她对秦理说,她一定会回来。

  秦理答应会等她,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她这一走,于他们的感情就是毁灭。

  果然,两年后,秦理等来了史梦妍的分手电话。

  那一年,他23岁。

  他的王国初具雏形,正在茁壮发展,秦勉也已经大学毕业,来到他身边做了他最坚实的左膀右臂。

  秦理没有告诉史梦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半途退学,终日待在家里的寂寞少年。

  他已经有能力给她许多东西。

  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他能给的,她已经不想要了。

  而她想要的,他一辈子都给不了。

  这些年来,秦理一个人过。他偶尔会记起少年时的那场恋情,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单纯得可爱。

  他从来没怪过史梦妍,相反的,他很感激她。那个美丽的女孩顶着压力陪伴他数年时间,那是秦理一辈子都珍藏在心里的青涩回忆。

  现在的他早已不会轻易动心,更不会因为女孩长得漂亮而对其有好感。因为自己的经历,他会更看重一个人的内在。

  也有很多客户或商界朋友给秦理介绍女朋友。那些女孩子条件都不错,但知道了秦理的身体情况后,她们都变得很纠结。

  她们心里都清楚,除去身体残疾,秦理的长相、气度、财富无不优秀,嫁给他,这辈子就不用奋斗了。

  可是,想到要一辈子守着这么一个重残之人,她们又觉得很不甘心。

  这些心理活动体现在相亲中,就让她们的表现变得若即若离,奇奇怪怪。

  聪明如秦理,怎么会看不透呢?

  所以几年来,这个男人经历过几次相亲,却没有谈一场恋爱。

  尤其是在看过表弟叶思远伤筋动骨死去活来般的恋爱后,对于爱情,他多少有些望而却步。

  直到,他认识那个叫做何棠的女孩。

  十二月中旬,何棠接到何庆国的电话,说何海的手术搁置了。

  何棠很不解:“钱不是够了吗?”

  何庆国说:“小海有复发的征兆,唉……暂时不能做了。”

  何棠呆住了,她可以想象父母此时焦急的心情,但大家都无能为力。

  父亲说:“过段儿元旦放假,你要是走得出就回来一趟,你表哥结婚摆酒,特地让我们把你叫上。而且,你也快一年没见小海了,他满想你的。虽然他没说,但是我好几次看到他看电视上的气象预报时,特别关注D市的天气。前几天他还和我说,D市有强冷空气来,我说你自己打电话给你妹妹嘛,他怎么都不肯打。这孩子……”

  听着父亲的话,何棠心里思绪万千,她说:“好,我元旦一定回去。”

  何庆国欣慰地笑起来,说:“到时候你记得带点礼物给小海,让他高兴高兴。”

  “知道了,爸爸。”

  何棠放下电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在走廊上,她碰到了王宇霖,王宇霖见何棠面色不太好,关心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何棠摇头:“没有啊。”

  王宇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小何,你今晚有没有空?”

  “啊?有空啊。”何棠回答,“有什么事吗?”

  “晚上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

  何棠有些受宠若惊,通常情况下,像她这样的小菜鸟哪里有机会跟着领导们去应酬的场合。而且最近,她和王宇霖在工作上也没有什么联系。

  见她没答话,王宇霖说:“有问题吗?”

  “没有。”何棠立刻摇头,小声问,“王师兄,是什么饭局啊?”

  “和一家业主的几个人吃顿饭。”王宇霖扶一下眼镜架,笑道,“你不用紧张,到时就说是我秘书好了。”

  “哦。”何棠应下了,略有些兴奋地回了办公室。

  晚上,她搭着王宇霖的车去到D市新城区一家高档的海鲜酒楼。

  何棠什么都不知道,陪着王宇霖搭电梯进了一个大包厢。

  一路上,王宇霖简单地给她介绍了一下饭局的情况。对方是D市教育局发展规划科和财务科的两位科长,之所以与他们见面,是因为明年富洋建筑的重头任务,就是要拿到由市教育局作为招标人的城南中学新建工程标。这个标工程造价在4个亿左右,到时竞争会十分激烈,因此富洋要提前做起准备。

  这是何棠第一次听到城南中学的名字,她一点也不懂,更想不到这4个亿的工程会与她的生活扯上联系。

  她只是很乖巧地陪在王宇霖身边,听他与那两位科长侃侃而谈。

  王宇霖点的全是高档海鲜,喝的也是金装好酒,他自己不喝酒,频频敬那两位,一餐饭吃得倒也愉快。临走的时候,王宇霖从公文包里拿出富洋建筑的两本宣传册,分别递给两位科长,说:“顾科和刘科那么忙,还要赏脸来与小弟聚聚,我真是过意不去。这是我们公司的宣传册,里面有许多我公司做过的工程案例,还请顾科和刘科仔细看一看了。”

  顾科和刘科对视一眼,打着哈哈就一人一本地收下了宣传册。然后大家离席,王宇霖十分殷勤地为两人找了代驾,目送他们上了车。

  回去的车上,王宇霖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降下车窗。何棠悄悄地打量他,想了想,问:“王师兄,你刚才给他们的宣传册里,是不是夹了东西啊?”

  王宇霖笑了,一边开车一边问:“你是猜的还是看见的?”

  “猜的。”

  “还不算笨。”王宇霖将烟灰掸到窗外,“今天是第一次和他们吃饭,只是送了点小东西,大闸蟹的提货券和百货大楼的购物券,几千块钱而已。”

  何棠在心里咋舌,默不做声。

  王宇霖继续说:“到了明年,项目启动的时候,操作起来就不是几千几万能搞定的了。”

  何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世界真脏,她想。

  车子开到春山新苑,何棠叫王宇霖不要开进去,王宇霖点点头,何棠就下车了。

  她站在车外向他挥手:“王师兄,再见。”

  “再见。”王宇霖略一沉吟,说,“小何,你回去以后,把今晚的饭局好好想一想,明年,也许我会让你配合我来操作这个项目。”

  “啊?!”何棠惊呆了,“王师兄你在开玩笑吧。”

  “怎么?不敢?”王宇霖手指敲着方向盘,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去见顾科和刘科。小和尚,你知道这个标要是中下来,公司利润会有多少么?”

  何棠抿着嘴唇摇摇头。

  王宇霖说:“这么和你说吧,明年,只要富洋建筑中到城南中学的标,我和你,就能拿到不下50万的奖金。按比例分到你头上,起码15万。”

  何棠眼睛睁得滚圆地看着他。

  她想了想,小声问:“那要是中不到呢?”

  “真没志气。”王宇霖说,“还没上战场,就先想着吃败仗啦?”

  “没有没有。”何棠有些脸红。

  王宇霖朝她挥挥手:“好了,不早了,你进去吧,明天见。”

  “王师兄再见。”

  王宇霖的车子开走后,何棠拎着大包一晃一晃地走进了小区。

  快要走到楼下时,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秦理的车静静地停在那个老地方,车灯熄着,边上路灯的暖光照在黑色车身上,在地上投下一大块阴影。

  何棠哒哒哒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从兜里掏手机——果然,有三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不用想就知道是秦理打的。

  因为和业主吃饭,她把手机调了静音,吃完了就忘记打开音量了。

  何棠跑到车边,一眼就看见车窗降着,驾驶座上没有人,秦理一个人端坐在座椅上,正低头打着手机游戏。

  他穿着米色羊毛大衣,黑色长裤,黑色皮鞋,头发打理过,一身装扮显然是花过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