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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1)


  秦理被推回了病房,何棠一直跟在他的轮椅床边,她看着两个黑人护士将秦理抬到床上安顿下来,在她们掀开毯子的时候,何棠赫然看到,秦理浅蓝色的病号服下摆露出了一根导管,终端则连接着一个盛了一半淡黄尿液的尿袋。

  史梦妍顺着何棠的眼神也看到了这些,心里十分难过,有些不安地看向何棠,却见她面容娴静,眼神柔和,并没有史梦妍想象中的崩溃伤心。

  何棠的眼里甚至连一点水汽都没有,她只是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那两个护士将一些仪器连接到秦理身上,又为他测了体温,扒开眼皮查了瞳孔,等到她们给他盖上被子离开后,何棠才走到秦理身边,弯下腰仔细地检查了一下。

  她看他睡得是否舒服,被子够不够厚,她帮着他摆好双腿和双臂的姿势,又按了按他垫的枕头,平静地对叶惠琴说这枕头似乎高了点,秦理不喜欢那么高的枕头。

  史梦妍心里有些震惊,她看着何棠床头床尾地忙来忙去,这个年轻的女人因为不习惯美国医院病房的布局和物品,面上流露出一丝迷茫表情,但始终不曾慌张失措。她悉心地问着叶惠琴关于秦理病情上的一些事,叶惠琴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何棠专心地听着,见她哭得伤心还不忘去安慰她。

  史梦妍眼里也早已经蓄满了眼泪,她惊讶于何棠居然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史梦妍细细一品,终于体会出了何棠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不是不在乎。

  而是不在乎。

  同样的三个字,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何棠很快就见到了秦勉、秦树、郭建云和关敬,所有人面对她,都是心存歉意。秦勉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何棠听,何棠静静地听完,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叶惠琴向何棠解释,之所以没有及时通知她,实在是因为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有,秦理在手术前还列了遗嘱,做了公证,说他要是死了,身后事该怎么分配,说他要是醒不过来了,一些事务又该如何安排。

  他甚至准备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写明了如果他出了意外,便和何棠离婚,他将大笔房产和现金列为给何棠的补偿款,郑重地签了名。

  秦勉在秦理手术后,赶到洛杉矶拿到了这份材料,他原本就很少和何棠交流,这时候更加不知该如何对何棠说出一切。此时秦理的情况还不明朗,秦勉只得先通知了父母亲,秦树和叶惠琴商量后觉得暂时先瞒着何棠,他们总是希望能发生奇迹,秦理能够恢复过来。

  听着叶惠琴语无伦次的述说,何棠自然不会去怪他们。

  这一家人陪着秦理经历了太多次生与死的考验,他们只是不忍心看着何棠面对这样的噩耗,他们只是想再拖一下,等到秦理情况好一些了,再去告诉她。

  他们自然也有私心,作为秦理的父母亲,他们潜意识里觉得,秦理的情况如果一直没有好转,何棠势必会离他而去。

  最后,关敬交给何棠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还有一封信。

  玻璃瓶里装着半瓶子的幸运星,五颜六色的,纯色纸上还镶着金丝边,一颗一颗饱满可爱,只是数量并不多。

  何棠走到秦理的床边,把幸运星放在了床头柜上,她拉过椅子坐下,拆开了那封信。

  很普通的浅米色信封和信纸,黑色墨水,潇洒不羁的字迹——这是一封秦理写的亲笔信:

  亲爱的糖糖:

  我不能说展信好。因为我十分不愿意你看到这封信,我想象着我遇到了这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概率的糟糕事,最终让你读到这封信,心里就觉得十分郁闷。

  只是,但凡是手术,总有它的风险,尤其我还是开颅手术,所以不管是基于哪方面的原因,我都该未雨绸缪地做些准备。我会假设事情发展到了最糟糕的阶段,比如说,我死了。然后,你就会看到这封信。

  嘿,老婆,不要害怕,你不知道我在写这封信时心情有多好啊,因为李医生说我的身体情况很不错,他说他对手术的把握非常大。

  糖糖,你能想象吗,李医生说我真的有机会能下地走路哎。

  亲爱的糖糖,你该知道,走路,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伴随着我的童年、少年、长大成人,一路而来。

  小时候我去学校上学,逢到体育课和活动课,就只能一个人待在教室里发呆,同学们在走廊上打闹,你追我赶地跑过,那些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我耳里就是这世上最好听的音乐。我时常幻想,有一天我的双脚也能奏出这天籁一般的乐章,到时候,我一定会牵着你的手,满世界地乱走,你想去哪里,我一定会陪你去!

  我始终都相信,我的左手能慢慢恢复知觉,我的双脚终有一天也能变得有力,这并不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毕竟医学一直都在发展,我可以感知到我双腿双脚的每一寸皮肤,就连一个小小脚趾对痛痒冷暖都如此敏感,我就不信我一辈子都支配不了它们!

  只是,我的糖糖,请原谅我一直瞒着你,擅自做了这个决定,甚至都没有和你商量。

  请相信我的初衷,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怕自己会舍不得你担心。

  糖糖,若你像我的母亲一样反对我去做手术,我该怎么办呢?我是应该一意孤行,还是继续妥协?亲爱的糖糖,我不想让你们担心,让你们为难,所以我决定独自承担这些风险和压力。只是,如果不幸让你看到了这封信,就说明我的运气实在是糟糕透了,大约看着信的你心里会骂我是个笨蛋吧。

  我的妈妈一直都反对我进行这一类的手术,早年北京有几位医生说可以手术治疗我的病,也许会令情况改善,都被我妈妈一口拒绝。我理解她,那时候我还没成年,一切都由她说了算,她并不知道其实我是很想试一下的。

  这一次,当我知道李医生很擅长做这类手术后,我真的心动了。

  如果手术成功,我也许会有比较大的改变,这是以往我时常幻想的场景,我的右手可以灵活地动,我可以站起来,像你们一样走,哪怕是要拄两个拐杖都没关系。

  糖糖,我迫不及待想把这样的自己送给你,我实在不舍得你陪着现在的我过长长的一生。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本该拥有一个健康的丈夫,一份温馨无忧的生活,可是老天让你我相遇,还让我们走进了彼此的生活,并且结为夫妻。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很自私,我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不会说我不够好,你离开我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我不愿意放你走,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糖糖,当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糟糕后,我知道,到我做选择的时候了。

  糖糖,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的话吗?那时候我们才刚认识,在卡丽尔酒店宴会厅的一个角落里,我对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心里对某一样东西发了疯般地渴望,即使得到它的机会十分渺茫,你也会拼尽全力去争取。

  还有一次,就是城南标投完以后,我对你说,人生中时时刻刻都会碰到选择,不同的选择也许就会转到不同的方向。

  所以,糖糖,我现在就处在这样的选择前,面对着心里发了疯般想要的东西,在危险系数并不高的前提下,我选择为了我们的未来,争取一下,努力一下。

  玻璃瓶里的幸运星是我这些天亲手折的,我折得很慢,只有99颗,送给你。你曾经说过小马给他的女朋友折星星道歉,是因为他很爱她,那么,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就说明我已经无法亲口对你道歉,所以我让那些星星帮我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何棠,结婚一年多,感慨万千,像我这样子一个以轮椅代步的人,能娶到你这样一个妻子,实在是老天给我的福气。

  只是很遗憾,我不能陪着你一起走下去了。我亲爱的妻子,你还那么年轻,你要答应我,在看完这封信后,你要听阿勉的话,如果我死了,你要安心收下我留给你的礼物,如果我没有死,你就乖乖地签下离婚协议书。

  真是奇怪,我刚才的心情明明很好的,为什么写到这里时,就变得很伤心了呢?我现在,明明活得好好的呀,我坐在这间病房的窗边,抬头看着天上,这附近似乎有人在养鸽子,我总是能看到一群群鸽子飞过。

  洛杉矶的天好蓝,云好白,冬天的太阳特别舒服,我刚才还喝了一杯奶茶,吃了一块蓝莓蛋糕。吃到蓝莓蛋糕时我就记起了你,亲爱的糖糖,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呢,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特别想你,今天早上明明才和你视频过,可是现在我就想你了。

  明天我就要做手术了,希望一切顺利,希望你和阿勉来到这里时,能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我。

  我的逻辑似乎出现了问题,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只能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吧。

  噢,实在不想修改了,那就这样吧,亲爱的何棠,最后要告诉你,我爱你。

  往后,没有我的人生,请你一定要精神百倍地走下去,找一个好男人,住一个大房子,生一个小孩子,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样子,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觉得很开心。

  秦理^_^

  于洛杉矶

  到了后来,他的字迹有微微的潦草,落款边上还随意地画了一个笑脸,何棠低着头看着这两页信纸,默了一会儿后又从头读了一遍,读完后,再读一遍。

  然后她把信纸整整齐齐地叠起来塞进信封,和那个装幸运星的玻璃瓶一起放到了包里。

  太阳快要落山,窗外的天空阴了下来,洛杉矶昼夜温差很大,何棠起身关了窗,又走回秦理身边。

  他依旧安静地睡在病床上,面色安详,睫毛纤长浓密,连着嘴角似乎都是翘起的。他没有戴帽子,头发全部被剃光,青青的头皮上有手术留下的伤疤,此时还有些肿胀。

  何棠帮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脑中回想起自己来美国前与史梦妍的对话。

  “他到底怎么了?”

  “何棠,你冷静地听我说,秦理的手术失败了。”

  “失败了?失败了是什么意思?他死了吗?”

  “不不,他还活着。”

  “那……”

  “他活着,但是医生说,他很难再醒过来了。”

  “什么意思?我、我不明白。”

  “就是说,秦理现在,是植物人的状态了。”

  从这一天起,何棠把其他所有事都抛到了脑后,她留在秦理身边,配合着医生护士,开始了她对秦理的贴身护理生活。

  何棠见过了李凯文,知道了他是秦理的主刀医生,而且还是史梦妍的前夫。

  对于手术中出现的意外,在史梦妍的翻译下,李凯文详细地讲给了何棠听。何棠听着很多专业术语也不是很明白,大体上知道了秦理在手术过程中突然出现脑出血,一时间心跳血压都没了,李凯文疯了一样地对他抢救了一个通宵,才堪堪救回了一条命。

  何棠并没有怪责李凯文,事实也证明这并不是医疗事故,秦理本身身体基础就不好,李凯文操作也都得当,谁都无法预料到手术中会出现这样大面积的血管破裂。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李凯文又深感自责,何棠和叶惠琴等人的态度都一样,都觉得不要再去纠结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所有人最关心的,就是秦理是否会好起来。

  大家都知道植物人是怎么一回事,秦理的现状也完全符合医学上对植物人的描述定义,但是,没有一个人对他放弃希望。尽管这种病患绝大多数都是终身无救,可是谁能说奇迹一定不会在秦理身上发生呢?

  何棠就这么留在了洛杉矶,起早摸黑地照顾着秦理。她一直表现得很镇定,镇定得甚至令人害怕。她虚心又积极地向美国的护士、护工学习护理深度昏迷病人的方法,然后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行为,并将重点难点记在了随身的笔记本上,回头照顾秦理时她的底气就足了许多。虽然一开始,她做得很生疏,还会出错,但随着时间过去,她渐渐地熟练起来,一些手法一点儿也不比护工来得差,反而比他们更耐心、更仔细。

  美国的护士、护工虽然专业尽职,但对他们来说,护理秦理毕竟只是一份工作,而且东西方文化有很大的差异,有些事情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时间长了以后,叶惠琴就有了些不满。她不会说英文,有一次甚至还和一个黑人护士就如何给秦理擦身的问题发生了争执。

  此时距离秦理手术已过去两个月,早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秦理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叶惠琴与李凯文沟通过,知道像秦理这样的情况,即使留在美国也只能进行一些高压氧、痉挛机、肢体按摩等常规疗法,没有什么更高科技的手段可以促使他恢复,她便动了带秦理回国的念头。

  秦勉早在三月初时就回了D市,尽管他很担心秦理,但毕竟有这么大一个中勤集团需要有人掌舵,新的一年刚刚开始,几百号人在等着听他的命令,秦勉也只能强打精神回到了工作岗位。

  听叶惠琴说要带秦理回国后,秦勉不放心,在四月底时又飞了一趟洛杉矶,想着帮父母亲办理一些手续。

  下飞机后,他第一时间赶去了医院,去看望已经两个月没见的秦理。

  秦勉赶到病房时,病床上是空的,他问了护士,才知道秦理被何棠带到楼下去晒太阳了。秦勉立刻赶去了花园,隔了老远,就看到了秦理和何棠。

  蓝天白云下,春风宜人,他们坐在一片草坪边,背后是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秦理还是一动不动地靠躺在轮椅床上,戴着一顶浅蓝色的毛线帽,身上盖着一床毯子。何棠则坐在他身边的一张休息椅上,一会儿看看不远处在玩闹的小孩,一会儿就回过头帮秦理盖盖毯子、扭扭手腕,她的嘴巴张张合合的,似乎在对他说些什么。

  秦勉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向他们走去。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昏昏欲睡,何棠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发现是秦勉,她微微一笑,说:“阿勉,你来了?”

  两个月不见,她瘦了一大圈,不过气色还不错。秦勉向何棠点点头,再低头看秦理,他的双胞胎哥哥如他离开时那样闭着眼睛沉睡着,面容消瘦,嘴唇微启,脑袋歪着紧靠在轮椅靠背上,皮肤白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