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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秦理变了(3)


  明明只是一年,却像是过去了许久,想到当时自己还心系王宇霖,何棠心中怅然,掠过耳边的发,点头说:“记得。”

  “一年,我还在原地踏步,你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了。”王宇霖叹一口气,点起一支烟,“有很多事,真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何棠皱眉撅嘴:“我哪有变啊。”

  王宇霖一笑,说:“没变没变,小和尚还是小和尚。”

  去年的这一天,何棠穿着朴素的衣服在办公室里就着开水吃隔夜冷饭,被王宇霖发现后,他带她出来吃午餐。那时候她留着自己剪的齐刘海,头发散在肩上,眼神纯净羞涩得像是一只小动物。

  今年的这一天,何棠穿着昂贵的、她甚至叫不出品牌的精致套装,大方得体地坐在王宇霖面前。她的头发修剪得很有层次,身上还用了香水,化着淡妆,她提的上班包估计需要五位数,脚上的皮鞋虽然只是小高跟,毫不起眼,价格同样是不菲的。

  甚至她买给他的礼物——王宇霖瞄了眼那皮带的品牌,五千打底。

  有些事,他一直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因为他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有些话,他原本已经在肚里打好了数遍草稿,可是这时候却说不出口了。

  他不知现在的自己在何棠心里是怎样的地位,不知如果他向她提出过分的要求,她会不会答应帮忙。王宇霖知道自己是被逼上绝路了,这时候才会想到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何棠面前。

  何棠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精美信封递给王宇霖:“师兄,下个月十八号,我和秦理结婚,请你来吃喜酒。”

  “啊,恭喜,我一定去。”王宇霖接过请柬打开,看着何棠和秦理的合影,说,“拍得真好,你很漂亮啊。”

  何棠嘻嘻直笑,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我脸好大,没有秦理好看。”

  “看不出脸大啊,圆圆的很好看。”王宇霖又低头看照片,“秦理的确很帅,只是他腿不好,真是可惜了。”

  何棠一怔,说:“其实他挺开朗的,一点儿也不悲观。”

  听她这样讲,王宇霖笑笑,没有接话。

  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个人默默地吃着,何棠依旧懵懂,问:“师兄,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王宇霖突然笑起来,说:“没事啊,师兄生日,请你来吃顿饭。”

  “……”何棠觉得王宇霖很奇怪,问,“最近阿姨身体好吗?”

  “不好。”王宇霖摇了摇头,眼神也暗了许多,“小和尚,实话和你讲,我妈妈……得了癌症。”

  何棠惊道:“啊?”

  “宫颈癌。”王宇霖深深叹气,“很难治。不过我一定不会放弃的,就算卖房子卖车,也要给她看下去。”

  何棠忙说:“师兄,你……经济上有困难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王宇霖困惑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对象已经转换了。

  他的尊严使他笑得淡然,摇头说:“不用,谢谢。我就是这么一说,还没有那么糟糕。”

  这时,何棠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听,瞬间就变了脸色。

  秦理又发作了。

  王宇霖开车送何棠去医院,并陪着她一起上了楼。

  秦勉、叶惠琴、秦树、关敬等人已经在走廊上了,何棠焦急地跑到叶惠琴身边,问:“妈妈,阿理现在怎样?”

  “这一次有点严重。”叶惠琴哭得红了眼睛,说,“阿勉说阿理是在办公室套间里发的病,当时都没人在。后来幸亏关敬进去看了看他,才发现阿理已经发作过了。他立刻就打了120,没想到救护车还没来,他还没从昏迷中恢复过来,就又发作了一次。这真是……他以前都不会这样连续发作的……”

  叶惠琴泣不成声,何棠已经完全呆住了。

  秦勉的视线越过何棠,停留在她身后的王宇霖身上,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秦勉强迫自己冷静,问:“何棠,你中午去哪里了?”

  “我……”何棠答不上来。

  秦勉又说:“我和你说过,如果你有事不能陪着秦理,你就和我说,我会找小马、关敬去陪他!或者自己去!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几乎是用吼的吼出来,显然是气极了,何棠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王宇霖说:“秦董,别怪何棠,是我……”

  “没你的事!”秦勉盛怒难息,被叶惠琴拉开:“阿勉,在医院里不要这样大声。”

  这一次,她没有再帮何棠说话,看向何棠的目光也是带着一些责怪的。

  王宇霖已经面色铁青,这时,有医生过来,大家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说:“病人是成年后癫痫复发,症状比较严重,虽然目前发作次数还不多,但有可能会越来越频繁。我建议患者要进行系统的检查和治疗,现在用的药估计已经失效了,需要换新药。我比较担心的是病人已经二十八岁,用药也许会难以控制,即使控制住了病情,停药后也会很容易复发,这样子的话他也许就需要终身服药了。”

  “终身服药?!”叶惠琴吃惊地问,“这怎么行?!抗癫痫药物会很伤脑子的呀!而且我儿子都还没生孩子!”

  “要是不服药,反复发作更伤脑子。”医生说,“至于生孩子,还是等病情稳定了再说吧。”

  “这……”叶惠琴有些没了主张,眼泪又掉了下来,秦勉与医生详细地聊了几句,何棠站在边上一句都插不上嘴。后来,她听到叶惠琴问:“医生,我儿子再过几个星期就要举行婚礼了,这个会不会有影响?”

  “婚礼?”医生皱眉摇头,“婚礼很容易让人情绪起伏的,这个我真说不准。如果有条件推迟的话,最好能推迟举行,毕竟病人这段时间发作挺频繁的,这万一在婚礼当天发作,就不大好了。”

  听完医生的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宇霖着实没想到秦理还有这样的病,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他是知道一个人癫痫发作时是怎样的情景的。他难以想象像秦理那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得这样丧失尊严的疾病,想到这里,王宇霖扭头看了何棠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像叶惠琴那样哭泣,眼神也不见太多的悲伤害怕,即使是被秦勉那样吼过,她的面色也只是有些苍白,没有像大多数年轻的妻子骤然听到丈夫身患重病后,表现出的恐惧绝望,甚至是歇斯底里。

  当秦理被送去病房以后,何棠主动找到叶惠琴,说:“妈妈,我想,我和阿理的婚礼还是取消吧。”

  叶惠琴深深看她一眼,心情有些乱。这时候她自然是更担心秦理的病,还在纠结该怎么向何棠提出这件事,没想到何棠居然这么快就主动开口了。

  叶惠琴说:“棠棠,妈妈知道这样很委屈你,不过现在也是没办法了,你能理解妈妈很欣慰,这样子,只要阿理的病情能够稳定下来,咱们一定把婚礼办了,好吗?”

  何棠摇头,握住叶惠琴的手,轻声说:“妈妈,我的意思不是延期,是取消。我和阿理已经是夫妻了,办不办婚礼都没有关系的。”

  叶惠琴并没有答应何棠,她了解秦理的脾气,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

  果然,秦理醒来以后只是听说婚礼要延期,他都有些生气了。

  “我不同意延期!”秦理躺在病床上,身体还很虚弱,可是语气却十分坚决,“我会按时吃药的,婚礼那天一定会很顺利。”

  叶惠琴知道他是意气用事了,又不敢刺激他,敷衍了几句就没有再说。

  何棠想劝他时,他直接打断:“我不同意,糖糖,这是我答应送给你的婚礼,我一定会做到的。”

  “但是你的身体现在真的不允许。”何棠这样讲,“等到明年春天好不好?春暖花开的季节结婚多好啊。”

  秦理脸色青白,扭过脸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叶惠琴告诉过何棠,秦理的病在发作以后,的确会对他的脾气、情绪造成影响,他也许会变得不像平时的他,会敏感哀伤,会惊厥易醒,甚至会暴怒多疑。

  何棠知道秦理少有的固执表现是因为他的病,她没有再勉强他,只想着等他头脑清醒些时再与他沟通。

  可是事情的发展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好,第二天,第三天,秦理都还没有出院就接二连三地发了病。

  有一次,何棠正在喂他喝汤,他突然之间就定了神,何棠心里知道不妙,还没来得及去按铃叫医生,秦理已经全身痉挛着抽搐起来,他乱挥的左手打翻了何棠手里的碗,汤水洒在两个人身上,何棠没有多想就拿过压舌板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轻按住他在床上不停颠簸的身体,大声叫着喊来了护士。

  有住院的病人听到喊声过来围观,见到秦理口吐白沫、浑身扭曲的样子,吓得尖叫起来。

  何棠扣住了秦理狂颤的左手,一点也不在乎他口中吐出的秽物和下身溢出的尿液弄脏她的身体,她趴跪在床上,几乎是用抱的抱住了秦理,她听着男人喉中发出的呼噜呼噜声,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只是一遍一遍地对他说:“阿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

  不管秦理有多么得不情愿,他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的癫痫病不仅复发,还越发严重,甚至快速地发展到了每天都要发作一到两次的程度。

  每一次发作后清醒过来,秦理就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炼狱,浑身的骨头就像是散了架,脑袋里刀绞一样得疼,身上甚至还会出现大面积的淤青,久久不能消去。

  秦理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有一些不知所措,因为他无法预知下一秒自己是不是会发病,这真的一点征兆都没有。

  虽说这个病并不容易威胁到生命,可是秦理还是觉得十分痛苦。这份痛苦和十四年前不能比,他也许无法再过正常生活,也许会不能再工作,也许会终身服药,也许会一直生活在这定时炸弹般的阴影里。最可怕的是,他也许会变得神经衰弱、智力减退,变得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秦理!想到这一切,他的内心就开始变得暴躁。

  还有何棠,何棠……他年轻的妻子,如果他的病情难以好转,她该怎么办?

  秦理夜夜失眠,就算睡着了也是梦话不断,他大把大把地脱发,记忆衰退,身体极速地消瘦,胃口都比以前小了许多,消化功能则变得更差。他有时腹泻,有时便秘,有时甚至会莫名其妙地呕吐起来,吐得身上到处都是。

  可是在亲友面前,他一直努力维持着平常的模样,不发病的时候,他依旧会笑,会和人打趣,发病醒来以后,他还会笑着安慰妈妈说不要担心。

  他很积极地配合着治疗,该吃药吃药,该输液输液,从来不闹脾气。

  只有在面对何棠的时候,秦理会有些绷不住。

  “我要出院。”有一天,秦理望着窗外的蓝天,这样对何棠说,“我很久都没有复健了。”

  何棠安慰他:“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复健,那个很费体力。”

  秦理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很认真地说:“可是成天躺着会让腿上的肌肉萎缩的。”

  “不会的,以后我陪你练,会恢复起来的。”何棠捉着他的左手,笑着说。

  秦理的眼神有些涣散,他突然问:“今天几号?”

  “十月十二号。”

  “还有一个星期。”秦理突然变得欣喜,笑着说,“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我们的婚礼!”

  何棠一呆,说:“阿理,你忘了,我们的婚礼已经延期了,通知都发出去了。”

  秦理怔怔地看着她,良久以后,才说:“哦,对哦……延期了。”

  转瞬,他黯淡的眼睛又突然亮了起来,说:“没关系,老婆,明年春天我们再办婚礼。我会送给你一场更大、更豪华的婚礼!一定会叫你终身难忘!”他的左手握住何棠的手,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我的戒指呢?!”

  他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何棠忙从包里将戒指拿出来戴到秦理指上:“在这里在这里,你不要急。”

  戒指似乎变得大了许多,秦理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才发现,原来是他瘦了许多,原本刚刚好的铂金戒指居然已经戴不住了。

  换班回家休息的时候,何棠去走入式衣柜拿洗澡衣裤,转过身,她被一抹白色刺了眼。

  那袭洁白的婚纱穿在一个立地衣架上,外面罩着透明的防尘袋,何棠默默走到婚纱前,伸手去触摸它蓬大的裙摆。

  塑料袋悉悉索索地响着,何棠突然揪着白纱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中,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心里已经疼得无法呼吸。

  何棠在婚纱前站了许久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她将婚纱脱了下来,仔细地折好打包,爬着梯子塞进了衣柜最上层的一个柜子里。

  不管何棠有多么得不情愿,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秦理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