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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大雨之夜(2)


  毕竟,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胜负还未有定论,秦理知道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他不能功亏一篑。

  王宇霖还不知道秦理已经有所察觉,这也是有利于秦理的关键点,在一切没有查明之前,秦理不能确定将事情告诉何棠后,会不会间接地让王宇霖知道些什么。

  所以,他的选择是暂时向何棠隐瞒,待事情过了以后再对她细说。

  秦理心中诸多思量,进而缄默不语,他沉默的身影落在何棠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何棠心中仿佛有东西阵阵碎裂,她失望至极,茫然地摇着头,想要挣脱秦理的手。但是他扣得很紧,她怎么都没能挣开。

  何棠心中难以言表的酸楚,眼泪不知何时溢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无声地落在秦理的手背上,漾成一朵透明的花。

  秦理愕然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那滴滴点点的晶莹液体,他抬头看向何棠,心中巨震,猛地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秦理突然意识到,他竟是第一次看到何棠哭。

  这个女人看似恬淡软弱,讲话细声,笑容腼腆,很容易就害羞脸红,但是她似乎并不容易悲伤。认识一年多,秦理居然没有看见她哭过!

  在春山路夜市和凶恶的老板娘打架时,她的脸被扇得很肿,她没有哭;

  第一次来锦宏国际,她听到秦理对她讲述自己坎坷的经历时,她没有哭;

  圣诞夜,她当着一包厢人的面,尴尬地灌下一杯红酒,她没有哭;

  在泽土镇,面对亲生母亲的羞辱刁难,她没有哭;

  在宴席上被黄泽雁冷嘲热讽,她没有哭;

  结婚时,他对她深情表白,她没有哭;

  在老家婚宴那天,被何海用滚烫的水泼背,她忍着疼,一整天都没有哭;

  外婆去世时,她没有哭;

  在公司里受了委屈,她没有哭;

  与秦理吵架,她没有哭;

  连着梁希晨意外去世,她都没有哭!

  甚至于,秦理癫痫发作,住院一个多月,她几乎夜夜陪床,吃喝拉撒地照顾他,天天看着他抽搐发作时的惨状,她都没有哭过哪怕是一次!

  秦理曾经意识到何棠似乎与普通的年轻女孩不太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又答不上来。

  可是现在,看着她在他面前流下眼泪,秦理的心被重重地一击,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心里埋着的渴望前所未有地汹涌起来,此时此刻,他是那么地想要站起来,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安慰她,叫她不要哭。

  但是现实很残酷,秦理依旧是坐在轮椅上,左手牢牢地抓着何棠的手腕,心中有无数话想要对她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只是一味地拽着她,不想放她走。

  “没话说了么?”何棠声音哽咽,鼻尖通红,眼泪还在不断地落下,她站在秦理面前,低声说,“秦总,周一我会递交辞职信。”

  秦理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暗哑:“糖糖……”

  “你先听我说!”何棠打断他的话,继续讲,“我知道你担心我会把价格透给王宇霖,所以先给了我假的报价,我理解。这么大的项目,自然是各方面都要考虑周到的。”

  她凄凉地一笑,又说,“虽然我理解,但是我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你的理念!我知道对你来说,钱很重要,也许是排在第一位的。没有钱,你不能做很多事,也不会有现在的生活,没有钱,我也没有这么好的日子过……我理解,真的,我都理解。但是对我来说,有很多东西是比钱更重要的,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糖糖……”

  他又一次被她打断:“听我说完!”

  “……”

  “我刚才是以员工的身份在和你说话,秦总!接下来是作为一个妻子。”

  何棠泪眼迷蒙地看着他,说,“秦理,别人都说我不爱你,他们都认为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你的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了解我并且相信我的。我不会说那些很好听的话,我也不聪明,不漂亮,我不懂得讨你欢心,更没有强大的身家背景可以给你生意上的帮助。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每天上班,下班,回家看到你好好的,然后给你做一顿饭,晚上一起头碰头地睡觉,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份普通的生活,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到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我只知道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我努力学习着怎么做你的好妻子,无条件地信任你,可是结果……你却并不相信我。”

  语无伦次地说到这里,何棠抹了抹眼泪,再一次开口:“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话一出口,她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一厢情愿,立刻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要和我离婚,我会答应的。哦,我什么都不会要,你不用有顾虑。”

  秦理不知道她怎么会扯到离婚上面,见何棠哭得委屈,他心疼得要命,又发现听到何棠长长的一番话,以往能说会道的自己竟变得异常得笨嘴拙舌。

  何棠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一些。见她没有再挣脱的意思,秦理试着松开她的手腕,搂着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他坐在轮椅上,无法与她贴得很紧,但他还是极努力地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何棠的腹上。

  “糖糖,你在说什么傻话。”秦理悠悠叹气,语声低沉:“辞职,不批准;离婚,想都不要想。”

  凌晨两点多,秦理已经很疲惫了,何棠低头看他,秦理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憔悴,眼底阴影浓重,连着嘴唇都淡得没了血色。

  何棠的眼角还挂着眼泪,秦理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向她坦白:“糖糖,和你说实话吧,我们的报价好像外泄了。”

  一句话就令何棠呆住了,她脑中反应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屠姐刚才来电话,说是王宇霖似乎拿到我们的报价了。”秦理说。

  何棠惊道:“王宇霖?!”

  “嗯。”

  “怎么可能呢?”何棠不明白,叫起来,“是谁泄出去的?!”

  秦理抬头盯着她的眼睛,答:“不知道。”

  如果是屠宝良来的电话,那一定不是她,也不可能是秦勉,那就只剩下刘革和何棠自己了。会是刘革吗?不可能。秦理告诉过何棠,刘革欠他很大一份人情。

  难道真的是她自己?何棠觉得荒谬极了,她从悲伤情绪中脱离出来,开始仔细思索这一天发生的事,很快就想到了——吴慧尧。

  又是一次猛烈的冲击,何棠心中剧痛,根本无法相信,而且她也想不明白吴慧尧的动机是什么,这份标书的技术部分还是施智敏做的呢!何棠突然挣开秦理的手,转身向书房外跑去。

  秦理开口喊她:“何棠!”

  何棠没有停住脚步。她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裤,拿上钱包、手机和钥匙就向大门冲去。秦理已经操纵着轮椅回来,喊她:“糖糖,你要去哪里?”

  “我去搞清楚这件事,秦理,我回来就给你一个交代。”丢下这一句话,也不顾秦理的大喊,何棠就冲了出去。

  深夜的大街上寒风凛冽,气象预报还说这一天夜里会有大雨。

  雨一直都没有下,但是墨黑的夜空中有大团的乌云翻滚,遮住了星月之光,阴沉沉的只叫人觉得压抑。

  何棠知道吴慧尧住在哪个小区,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她家楼下,先拨了一个电话上去。吴慧尧并没有关机,但是她也没接电话,何棠听着彩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语音提示无人接听。她不气馁,继续打,这一次却被吴慧尧挂断了,再打,再挂断,再打,她干脆关了机。

  何棠站在吴慧尧住的那幢楼下,朝着楼上大声喊:“吴慧尧!你下来!吴慧尧!你给我下来!”

  深夜的小区,死一般的寂静。

  何棠继续喊:“吴慧尧!你不下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在上面!”

  “吴慧尧!你下来!你给我下来!”

  有居民开了窗,亮了灯,冲着楼下喊:“神经病啊!半夜三更让不让人睡觉了!”

  何棠吼道:“不关你事!闭嘴!!”

  那人气极,骂骂咧咧后端了一盆自来水就向着楼下泼下来。

  水并没有泼到何棠身上,她依旧对着楼上喊:“吴慧尧你下来!你不下来我不会走的!你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下楼!”

  她一直喊,一直喊,亮起灯的屋子越来越多,有很多人探头探脑地从窗口往外张望,还有人破口大骂。何棠就这么倔强地站在楼下,打定主意就算菜刀丢下来她也要把吴慧尧等到。

  她还是喊着,不停地喊着,喊得喉咙都哑了,一张脸憋得通红。终于,楼道上的声控灯亮了起来,从五楼,到四楼,到三楼,有猫一样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下来,可是到了一楼后,却归于平静。直到灯光灭去,单元铁门还是没有打开。

  何棠站在门外,喊:“吴慧尧。”

  足足过了两分钟,铁门开了。

  吴慧尧披着外套走了出来,她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细细的眉揪在一起,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何棠。

  她的表情已经证明了一切。

  何棠快步走到她面前,扬起手想要给她一个耳光,吴慧尧身子一抖,左手护住了头,右手却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何棠的手在空中凝固了许久,迟迟没有落下。

  “为什么?”她上下牙齿打着颤,格格作响,不知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因为心里伤心。

  她只是问:“为什么?”

  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她吼起来:“我问你啊吴慧尧!为什么?!”

  吴慧尧浑身抖成筛糠,她一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直到何棠喊出了最后一句,她才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蹲到了地上。

  “对不起——”

  “我也不想的!但是智敏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不同意结婚!”

  “可是我怀孕了呀……”

  “王宇霖答应他,拿到我们的价就给他一笔钱,还让他去富洋做经理,他说秦总不会知道的,开标了也只会以为是自己价格没定好。”

  “智敏说秦总不中标损失不会很大的,而且他在中勤待了七年了,却一直没有发展,所以、所以……我……我真的不想的,何棠……”

  她深深地捂着脸,哑着喉咙哭得声嘶力竭,“何棠……我不想打胎!我好害怕啊!智敏说如果我不做的话他就和我分手,说我连这么一点事都不帮他!说我连试都不肯试一下!我也是没办法了……我……我就是去你那里试了一下,智敏说周六下午你这里肯定有价格了,我没想到我真的拿到了……对不起……你打我吧何棠,你打我吧!是我不好……”

  何棠悬着的右手终于缓缓落了下来,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看着缩在地上哭得伤心的吴慧尧,突然间,何棠就觉得无力了。

  她转身往回走。

  一步、两步、三步……双脚像是踩在淤泥里,重如千斤。

  天空中的云层似乎更加厚重阴郁,冷风刮到脸上,刺刺地疼。

  稀疏的树叶挂在枝头,被风吹得沙沙地响,好像是有人在哭泣。

  何棠感觉有液体落在脸上,她抬手擦一下,又有了,摊开手一看,掌上都是水。她抬头看天,才知道下雨了。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打在她的发上、衣上,何棠恍若未觉,只是默默走出小区。

  雨势越来越大,何棠站在街边打车,她已经浑身湿透,羊毛外套浸了水变得格外得厚重,沉沉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她的头发也贴在脸颊上,雨水顺着发梢蜿蜒而下,流进脖子里,冰冷刺骨,连着心都仿佛被冻住了。

  一辆出租车在何棠面前停下,她开门上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何棠眼神迷惘,司机又问了一遍,何棠惊醒过来,快速地报出了王宇霖家的住址。

  何棠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

  坐在出租车上,她抱着双臂,看着车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世界,面容静谧无波,内心却像这车外的天气一般,狂风肆虐,暴雨倾盆。

  不是没有经历过极悲伤或是极欣喜的事,只是在绝大多数时候,何棠会先在心里将这些情感沉淀下来,接受、理解、消化,等这些过程都经历以后,再回过头看那些事,她也许已经放平了心态,觉得事情也不过是如此。

  她并不是个冷漠的人,但是幼时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难免令她情感内敛。六岁那年的夏天,田知贤下水帮着宋月眉救起了溺水的她,再次入水时,带回的却是宋月眉余温尚存的尸体。

  当时,小姨妈面容安详地躺在湖边的泥地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她海藻一样的墨黑长发铺了一地,白色的衬衣湿湿地裹在身上,勾勒出一副姣好的身体曲线。

  田知贤像疯了一样地吻她,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长大以后,何棠才知道,他是在给她做人工呼吸。年轻的男人大哭着拍宋月眉的背,双手交叠不断按压着她的胸,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神色是那么惊惶害怕。村医何庆国直过了十来分钟才被人喊来,此时的宋月眉已经没有了呼吸。

  田知贤赤着上身跪在她的身旁,捂着脸悲恸地哭泣着,小何棠惊慌失措地陪在他身边,也是哭个不停。闻讯而来的宋月娥并没有安抚她,而是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她嘴里骂着恶毒的话,面容狰狞,小何棠被打得倒在了地上,立时就止住了哭。

  从那以后,何棠与宋月娥生活在一起,只要她一哭,宋月娥就会打她,用扫帚打,用木尺打,用手扇,用脚踢,手里有什么就用什么打,连衣架都打断过。久而久之,何棠就再也不敢哭了。

  书上说哭泣是一种释放情感的方式,是人的本能,是解压的手段,但是何棠深深地觉得,发生了的事情已经发生,就算哭得再伤心,也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