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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伤逝(4)


  何副官不好再开口,只对着身后的柳妈使了个眼色,自己则退到了屋外。

  柳妈会意,也上前劝道:“夫人,这里有医生、护士,还有老奴和那些丫鬟,您先去歇着吧,若是等司令醒来见您这般憔悴,怕是又要心疼了。”

  沈疏影拿着毛巾,为贺季山擦拭着因发烧而滚烫的前额,听到柳妈的话,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他以前照顾我很多次,这一次,就让我照顾他吧。”

  柳妈听了这话只觉得欣慰,忍不住叹道:“若司令醒来,知道您这样不眠不休地照顾他,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沈疏影听了这话却是一怔。她的声音很小,也不管身后的柳妈听到没有,就那样如同呓语般说道:“他以前救过我的命,我只是想把欠他的,都还给他。”

  沈疏影在贺季山的床前守了一夜,因为熬夜,她的脸成了青玉一般的颜色,翦水双瞳却依然盈盈如秋水,带着雨珠的湿润,柔婉凄清。

  如柳妈所说,贺季山在昏迷时,依然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极低,那两个字从他的唇中溢出时,却极是轻柔。

  每当他唤出她的名字,沈疏影便攥住他的大手,轻轻地应一句:“贺季山,我在这儿。”

  贺季山,我在这儿。

  她不知道昏迷中的他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她的手却被他一把攥住,她甚至从没想过,他在昏迷中竟还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只将她的手攥得生疼,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

  天雾蒙蒙的,清晨时,医生又来了,为贺季山量了体温,当看到体温表上的刻度时,医生明显松了口气,知道贺季山已经在慢慢地退烧。

  柳妈端来了早餐,还是按照沈疏影的口味做的,一应的江南点心,配着熬得又香又糯的红枣粥。沈疏影本来没有胃口,但想起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终是端起一碗粥,勉强自己咽下去。

  贺季山醒来时,周围一片静谧。他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床前依偎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他心中一动,大手忍不住抚上那张魂牵梦萦的小脸,直到掌心的温暖真真切切地传来,他的瞳孔一震,只哑着嗓音唤她。

  “小影?”

  沈疏影在睡梦中听到男人的声音,她眼皮还没睁开,便轻轻地应着:“贺季山,我在这儿。”

  话音刚落,她却全身一个激灵,刹那间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贺季山紧紧地看着她。沈疏影怔了片刻,便起身要去唤医生,不料手却被贺季山一把攥住。她顾忌着他胸上的伤口,不敢挣扎,只回头道:“你躺好,我去喊医生。”

  贺季山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他唇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极轻的笑意。

  “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没想到睁开眼,你真的在这里。”他的声音低哑,刚说两句,便牵动了胸口上的伤,止不住咳嗽起来。

  “快别说话了。”沈疏影见他脸色白得骇人,随着他的咳嗽,胸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将纱布又染得一片血红。

  她的心头一紧,望着那片血红,只觉得刺得眼睛难受,忍不住侧过身子,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听到他咳嗽,守在屋外的医生与护士、何副官、柳妈等一起奔了进来,而贺季山的大手依然紧紧地攥着沈疏影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见他醒来,诸人皆是喜不自禁,医生与护士为他将伤口重新清洗、消毒后缠上了干净的纱布,并嘱咐他一定不能乱动。

  贺季山握着沈疏影的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你刚才哭什么?”贺季山嗓子沙哑,眼睛却是黑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沈疏影已经止住了泪水,唯有眼圈仍是通红。她没有说话,只将眉眼低垂,温婉如画。

  “你别怕,我死不了。”男人一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也不管重伤下不能使力,只将她柔软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

  沈疏影将眼睛转开,轻声道:“你是打仗的人,不要说那个字。”

  贺季山唇角的笑意更加深邃,温声道:“好,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因失血过多,贺季山说了这一会儿的话,脸上的神色便十分疲倦,沈疏影瞧着,低语道:“你快些歇息吧。”

  贺季山点了点头,凝视着沈疏影清瘦的小脸,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别在这里守着,也去睡吧。”

  沈疏影守了他两天两夜,的确累极了,此时见他已经醒来,又兼得医生说他一切都在好转,便也没有拒绝,将手从他的大手中抽开。

  可贺季山并未松手,无论沈疏影怎样用力,都没法抽出自己的手,她的脸渐渐红了起来,终又喊他的名字:“贺季山!”

  男人笑了,瞧着她窘迫的模样,只觉得心头一软,终是松开了手指。当那片温软自掌心抽离时,他整个胸腔都是空落落的。

  翌日,沈疏影一大早便起了床,依然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换了身淡蓝色的衣裳,荷叶袖子,整个人都透着清秀的雅致。

  当她来到贺季山的房间时,贺季山还没有醒,一旁的护士瞧见她,赶忙站起身子。沈疏影对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便向床上的贺季山看去。

  贺季山今天的气色明显比昨日好了不少,沈疏影轻手轻脚地上前,将手覆在他的额上,发觉他已经退了烧,终于放下心来。

  “夫人,司令该吃药了。”护士取过药片,走了过来。

  沈疏影将药接过,在床前坐下,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可一连唤了好几声,贺季山都是一动不动,沈疏影慌了神,眸中是浅浅的惊恐,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也许是见她快哭了,贺季山这才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

  知道他是存心吓唬自己,沈疏影先是一怔,继而才想起自己方才的反应,竟是那般担心,她瞬间惶然起来,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那样在乎他的生死。

  “吓着你了?”见她出神,贺季山声音温和,眼底满是和煦的笑意。

  她没有说话,只起身将药片塞进护士手里,就那样跑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西楼,站在镜子前,喘着气。镜子里的少女一张白玉般的小脸,虽然瘦了许多,但那双杏眸却比以往更大。此时,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眼里满是惊惶与恐惧,就好像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更可怕的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条缝究竟是什么时候裂开的。

  她的身子轻颤着,只用手将嘴巴紧紧捂住,那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中,渐渐地流下了一串清亮的泪珠。

  自那日后,沈疏影依然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贺季山的一切,只不过一句话都不再与他说了,无论他怎样开口逗她,她都是紧紧抿着唇瓣,一个字都不说。

  贺季山仗着年轻,底子又好,恢复得极快,没消几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因他的伤口还在恢复,每日的饮食都是极其清淡的。这日,沈疏影在厨房为他炖了一碗黑鱼汤,放在青瓷碗里,端到他面前。

  贺季山瞧见她,便淡淡地笑起来,问道:“今天做的什么汤?”

  沈疏影依旧不说话,只将鱼汤倒在祥云小碗里,用勺子轻轻地搅拌着,等不烫了才送到他面前。

  贺季山也不接,眉眼间浮起一丝戏谑,挑了挑眉道:“你喂我。”

  沈疏影一怔,洁白的面容便红了起来,唯有脸色依然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果真用勺子舀起鱼汤,喂到了贺季山的唇边。

  贺季山乌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先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然后便将整个碗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沈疏影见他喝完,便将碗收拾好,转身离开之际,却被贺季山一把揽了过来,倚在他的胸口。

  沈疏影小脸一白,生怕自己会压破他的伤口,简直一动也不敢动:“贺季山,你快放开我!”

  贺季山自然是没有松手,他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脸庞贴近自己的胸膛,眼见着她乖巧温顺的样子,只让他心里一软,忍不住低头,就想吻她。

  沈疏影刚挣了挣身子,就听贺季山一声闷哼,吓得她立刻老实了,只低语道:“你的伤……”

  贺季山却趁着她开口的空当,一举攫取了她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直到过了许久才放开。

  沈疏影呼吸急促,方才那一吻,简直让她差点儿窒息。她恨极了,恨自己,她明明可以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走,可为什么会因为担心他的伤口,而任由他索取?

  她轻轻地喘息着,不敢去看贺季山的眼睛,唯有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心里简直是柔肠百转,乱极了。

  “你是真不打算理我了?”贺季山摩挲着她的脸,依然将她紧紧地箍在臂弯,望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

  沈疏影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道:“等你身子好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是什么话?”贺季山望着她清秀的一张小脸,心中莫名一紧。

  沈疏影垂下眼,只是轻咬着唇瓣,又不开口了。

  直到听到护士的脚步声,沈疏影脸上的红晕更甚,忍不住低呼:“你快放开我。”

  贺季山却笑了:“怕什么,你现在已经是贺家的人了。”

  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仍然被他揽在怀里,沈疏影羞窘到了极点,一张小脸犹如熟透的鲜桃,白里透红,水润清透。

  贺季山见她美眸盈盈,似有水光闪动,心里终是不忍,刚松开自己的胳膊,沈疏影便赶忙站起身子,而护士已经端着温水与药片走了过来。趁着贺季山吃药的空当,她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待贺季山彻底将伤养好,已是月余之后了。

  这段时间沈疏影一直是事无巨细,小心地照料着贺季山的饮食起居,男人每日里喝的汤水、吃的菜品,皆是出自她之手。

  待伤好之后,贺季山便去了军营,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

  这一日,他刚回到官邸,便向西楼走去。

  虽说他们的婚书已经昭告天下,整座官邸的人也全改口唤沈疏影为夫人,可沈疏影依旧独自住在西楼,不曾与贺季山同住。

  推开门,就见沈疏影只穿了件淡粉色睡衣,窄窄的收腰,袖子极长,几乎将她的小手包起来,只露出纤纤十指,嫩如霜雪。

  他看着她正坐在灯下埋头绣着一枚香包,那样专注的神色,只衬得一张小脸貌美如仙,透着最纯净的温柔。

  他的军靴踏在绵软的地毯上,寂静无声,直到他站在她的身后,投下一抹高大的阴影,沈疏影方才惊觉过来,转过头去看他。

  贺季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宇间是极其深邃的笑意,他看着她的小手,故作不知道:“在绣什么?”

  沈疏影脸庞顿时一红,慌忙要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袖口里去,不料贺季山已经快了一步,将那枚精致的护身符一把拿在了手里。

  十分细密的针脚,密密麻麻的,显然是绣的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正面用丝线绣着“平安御守”四个娟秀的小字,而反过来,是一个大一点儿的“贺”字。

  贺季山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激荡,说不清是怎样的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低声道:“这是给我做的?”

  沈疏影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若有人大病初愈,便戴一枚这样的护身符在身上,说是可以辟邪。”

  贺季山笑了:“那我现在就戴上。”

  “现在还没做好,等我绣好后,你再戴着吧。”沈疏影看他急切的样子,也忍不住抿唇一笑,从他的手中将护身符拿回。

  不料贺季山却一把反握住她的小手,他的掌心滚烫,只让她一惊,抬眸便撞上他眼底的星光。

  贺季山上前一步,刚要将她抱在怀里,沈疏影却犹如落进陷阱的猎物,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直到她的后背抵住了桌子,唤他:“贺季山!”

  贺季山察觉到她眼底的惶然,只得将脚步停下,无奈地道:“好,我不过去,你别怕。”

  沈疏影心跳得厉害,她见贺季山站在那里,高大魁梧的身形依旧如初,脸上也恢复了原先的神采,显然伤口已经愈合。

  她垂下眸子,纤细的身子被丝质的睡衣包裹着,露出婀娜动人的轮廓,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透着云一般的轻盈。

  贺季山瞧着她,简直控制不住,恨不得将她一把揽过来,揉碎在自己怀里。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沈疏影低着眉眼,只想让他离开自己的房间。

  “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不会赶我走?”男人一记苦笑,那样多的日日夜夜,他一直在等,如今,他又怎么舍得再去逼她?

  可这样多的日子,即使他那样渴求着她,却也只得一次次忍耐下去。

  沈疏影抬起小脸,迎上他炭火般灼热的眸子。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捧起自己的脸,在自己的唇瓣上亲了亲,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你放心,我会等。”男人的深瞳深邃似海,离去之际说了这几个字来,语毕,转身离开了沈疏影的卧房。

  沈疏影看着他的背影,握着护身符的手,竟抑制不住地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