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古典言情 > 情到刻骨,原来如此全文阅读 > 第23章 伤逝(2)

第23章 伤逝(2)


  他将她视若珍宝,从没有过肆意轻薄,甚至,当他将自己的脸颊捧在手心,她都已经察觉到他的眼睛炙热,呼吸急促,可他终是在自己的额上落下一吻,就连唇瓣都不曾碰过。

  沈疏影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贺季山的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将身子倚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道:“承泽,他说你死了,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一直在等着我,我会将身子养好,等我好了,你再带我走……”

  一个“走”字,狠狠地刺痛了贺季山的心。他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揽着沈疏影的手指关节处发出“咯吱”的脆响。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从眼底深处渐渐地迸发出怒火,他一把揪住沈疏影的衣襟,手掌上青筋突起,那一刹那的怒意,似是要将她扯成碎片。

  “沈疏影,我再跟你说一次,他已经死了!薄少同已经死了!”他的骨节根根分明,怒火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沈疏影怔怔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因哭泣,早已变得湿润而氤氲,她的脸颊瘦得厉害,更显得眼睛比以前还要大。

  她望着他,泪珠“啪嗒”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摔了个粉碎。

  她没有说话,只将脸颊埋在他的怀里,伸出了纤瘦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贺季山的身子,刹那间怔在了那里。

  “承泽……”她闭着眼睛,轻轻地呢喃,声音是他从没听过的温柔,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他,却是在他的怀里,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贺季山望着她乌黑的秀发,柔柔顺顺地披在身后,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凝结着一大滴晶莹的泪珠。

  他发了狠,将她的身子一把推到床上,他的眸子是噬人般的血红。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一种莫名的空虚涌上来,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纵然他权倾天下又有何用,他的心被她死死地攥着,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走出屋子,屋外站着医官、护士、老妈子、丫鬟,密密麻麻,足足有十几个人。

  也许是见他的脸色实在难看,陆医官忍不住上前,一声“司令”刚唤出口,便被他一个手势止住。

  “你给我听着,她要是死了,你便直接拿枪崩了自己的脑袋吧。”他的脸沉得能滴下水来,透着浓浓的阴戾,他看着陆医官的眼睛,语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话音刚落,陆医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却仍是一个立正:“是。”

  他离开西楼,也没让侍从官跟着,一路走到了书房,直到狠狠地吸了口烟,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

  沈疏影的情况依然不见好转,这一日,贺季山来看她,见护士捧着一碗米汤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喂她。

  “你们都下去。”他接过米汤,对屋子里的人吩咐。

  待众人离开后,贺季山将沈疏影的身子揽在自己怀里,端起那碗米汤送到了她的唇边。

  沈疏影十分乖巧,顺从地张开嘴,由着男人将那碗米汤喂了进去。

  贺季山眉心稍稍舒展,伸出手将她唇角的米渍拭去。不料还不等他擦干净,沈疏影便一个侧身,将刚才喝下去的米汤又全部吐了出来,弄了他一身。

  她拼命地咳嗽着,贺季山又急又痛,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她抱在自己面前,厉声喝道:“沈疏影,你到底想要什么?”而她却笑了,纵使这么多天神情恍惚,可在这一刻,她却认出了眼前的男人。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贺季山,我只想要你去死。”

  她的话音刚落,男人的眼底便倏然一暗,好似有一样东西,刹那间碎成了粉末。

  “就为了一个薄少同,你巴不得我去死?”他的声音阴狠,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手抖了起来,不知是气愤,还是恐惧。

  沈疏影满眼的泪水,即使如此,那双雪亮的眸子依然静静地看着他,带着无比的憎恨,就那样看着他。那样的目光,堪比利刃,硬生生地在他的心上戳出几个洞来。

  她虚弱到了极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整个人单薄得好似没有了一丝重量。

  “他救过你的命,你却杀了他,贺季山,你会有报应的!你这个刽子手!”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滚而下,她抽噎着,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说完。

  那样多的恨,几乎将她整个胸腔都溢满了,她的身子软软的,说完这一句,她使出全身的那点儿力气,向着贺季山的胸口推去。

  男人一只手便抓住了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扣在她的腰上,他的眸子阴沉,带着骇人的愤怒,字字都是刻骨寒意,他冷笑道:“救了我命又如何?在战场上,救死扶伤本就是他的职责,你信不信,就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还是会一枪崩了他!”

  说完,他望着沈疏影的容颜,压低了声音,又道:“我给过他机会,你怨不得我!”

  沈疏影心头荒凉,眼中渐渐涌出绝望的神色:“贺季山,我会恨你一辈子。”说完,她闭上眼睛,不再出声,只有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贺季山看着她的泪水,只觉得怀中的身子羸弱得像是个纸张剪影,吹口气就会飘走。他突然心如刀绞,疼得那样厉害。他将她紧紧抱在胸前,过了许久,他开口,声音却低得让人听不清楚:“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只有你,不行。”

  那般低沉的声音,仿佛亲人间最亲密的呓语,沈疏影仿佛没有听清,她动也没动,也不挣扎,任由贺季山将她抱在怀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侍从上前,透过虚掩门,恭敬而小心地唤了一声:“司令,属下有要事,请您务必出来一趟。”

  贺季山深吸了口气,将沈疏影的身子放回床上。她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双眸望着天花板,泪水早已干涸,此时的她,看上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得不可收拾。

  他收回目光,刚走到屋外,就听何副官压低了声音道:“司令,沈先生回来了!”

  他的身子一震,眸光顿时雪亮如电,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大步向楼下走去。

  沈志远推开卧室的门,迎面便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西式大床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单薄得如同一个婴儿。他迈着步子,直到走到床前,才看清沈疏影的小脸。

  只一眼,他的脑袋便“嗡”的一声,他的双手死死地握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让呼吸平稳下来。

  沈疏影听到脚步声,只以为是贺季山,她紧紧闭着眼,当那一声熟悉的“小影”响起时,她睁开了眼睛,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眼前的男人身材颀长,一袭黑色风衣将那原本就倜傥的身段衬托得风度翩翩,而他的面容更是英俊非凡。

  沈疏影努力支起身子,一声“哥哥”刚唤出口,便被沈志远一把抱在怀里。

  “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沈疏影的眼泪一颗颗地掉着,她有那样多的委屈,那样多的憎恨,到了这一刻,方才尽情宣泄了出来。

  沈志远眼睛湿润,一语不发,只将沈疏影紧紧地抱在怀里。怀里的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甚至骨头都会硌得人生疼,而这一切,都令他胸腔里的怒火狠狠地翻滚着,摧枯拉朽般要将他燃烧殆尽。

  贺季山守在门外,默默地吸着手中的一支香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任由沈志远一把扯过他的身子,迎面就是一记狠拳。

  他动也没动地挨了这一下,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唇角顿时迸裂,溢出了血。

  他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样子,只伸手将唇角的血拭去,而在沈志远的拳头再次挥过来时,他眼皮抬也没抬,便一手将沈志远的拳头握在了手里。

  沈志远的脸上是惊怒交加的神色,即使用足了力气,却终是再不能将拳头往前更进一步。

  贺季山抬起头,看着他,低语了两个字:“够了。”

  沈志远松开手,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贺季山,我将小影送到你这里,不是让你这样欺负她!”

  “我会娶她。”男人声音低沉。

  沈志远却喝道:“你想娶,那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嫁!”

  “愿不愿意,本就由不得她。”说完,他眼睛一转,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接着说道,“也由不得你。”

  说完,他不再去管沈志远的脸色,只是转身对一旁的侍从吩咐道:“送沈先生去休息。”

  何副官立刻上前,敬了一个礼,道:“沈先生,请。”

  沈志远望着贺季山的背影,道:“你这是在逼她去死。”

  贺季山闻言,魁梧的身形顿了顿,却终是一语不发。

  贺季山与沈疏影的婚期向后延迟,对外只宣称沈疏影突然抱恙,怕是短期内无法如期举行婚礼,但鲜红的婚书却已刊登在各大报刊上,昭告天下,贺季山已与沈疏影结为夫妻。

  贺季山的籍贯、姓名、年龄,沈疏影的籍贯、姓名、年龄,介绍人的名字,证婚人的名字,主婚人的名字,一一在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在那鲜红的纸张上透着喜庆。

  而在婚书的下面,更有着如此一段话:

  两姓联姻 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 匹配同称

  看此日 桃花灼灼 宜室宜家

  卜他年 瓜瓞绵绵 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 书向鸿箋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

  鸳谱此证

  此话出自贺季山身边的幕僚之手,那般美好的字眼,却仍是无法让这段姻缘变得美满。

  在婚书昭告天下之后,无论婚礼举行与否,沈疏影在世人眼里,永远都不再是江南沈家的女儿,而是成了江北总司令夫人。

  晚间,贺季山在军营中处理了一天的军务,又加上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顾沈疏影,眼圈下已泛起一片青色,那双眸子虽然仍是黑亮,但难掩疲倦。

  他依然是军装都来不及脱,便抬脚来到西楼,推开门,就见沈志远守在那里。

  沈疏影已经睡着了,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沈志远的衣角,仿佛生怕他会丢下自己似的。

  “你先出去,这里我来守。”

  他站在沈志远身后,淡淡开口。

  沈志远将沈疏影的小手放进被子里,回头看了一眼贺季山。他慢慢地站起身,声音里是浓浓的无奈:“贺季山,你若不想她死,就让我带她走。”

  贺季山听了这句话,脸色顿时就变了,眼睛更是刹那间变得阴狠。

  “没有人能带走她!”

  沈志远听了这句,顿时变得怒不可抑,他冲到贺季山面前,嘶声道:“你是不是真的要看她死,你才甘心?”

  贺季山越过他,静静地走到床前,沈疏影无知无觉地睡着。也许是因为沈志远回来的缘故,她睡得很踏实,唇角竟还隐约噙着一丝笑意。

  他伸出手,缓缓地抚上她的小脸,掌心的肌肤细腻而柔软,令他舍不得放手。

  沈志远见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刚将门锁转开,却听身后的贺季山开口道:“明天,你就带着她去东桥。”

  沈志远身子一顿,倏然回过头来。灯光下,贺季山默默地坐在床前,只望着床上的女子,接着道:“东桥风景极佳,最适合休养,我在那里为她置了一处宅子,完全是按着你们老家的样子修的,你带着她住在那里,等我从华南回来,再将她接回官邸。”

  他的声音低缓而平静,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沈志远点了点头,只道了一声“好”,便打开房门,走出了卧室。

  屋子里安静到了极点,床头摆着一台纱罩小灯,粉红色的璎珞垂下来,投下了细碎的光影,而她,依然安安静静地睡着,乖巧得像一个孩子。

  贺季山躺在她身边,连着被子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她的发质十分柔软,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梢,轻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疏影本能般蜷缩了身子,也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只让她无意识地转过脸,向他的胸口靠去,柔美的小脸上,是满满的依恋。

  贺季山只将她揽得更紧,她弱弱地蜷在他怀中,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她清甜的气息只让他几乎不敢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将她吵醒,生怕她看见自己后,眼底又变成憎恨与冷漠。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这些日子,他的确是累到了极点,华南大战已经到了最严峻的时刻,他除了连夜与众将商讨战事以外,回到官邸又衣不解带地照料沈疏影,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他本想小憩片刻,没想到头一歪,便这样抱着她睡着了。

  沈疏影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被人抱上了汽车,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却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自己躺在楠木闺床上,床顶是密密的精美的雕刻,是最老派的江南如意花纹,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花得难受。

  一旁的丫鬟瞧见她醒来,立刻笑道:“小姐醒了?”

  也许是听到里屋的动静,沈志远立刻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沈疏影睁开眼睛,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忍不住笑道:“小影,你醒了?”

  “哥……”沈疏影望着眼前的闺房,喃喃道,“我们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沈志远笑容一窒,顿了片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不错,咱们回家了。”

  沈疏影先是不敢置信,继而唇角绽放出一抹笑意,轻声道:“你不骗我?”

  沈志远只道:“连哥哥的话都不信了?”

  “他,真的放过我了吗?”沈疏影唇角的笑意隐去,眸中满是惶然。

  沈志远紧了紧她的手,温和的声音一如既往:“以后有哥哥在,他不会再欺负你。”

  沈疏影听了这话,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攥着沈志远的手指,声音脆弱:“哥哥,我求求你,你帮我去找承泽,我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想起薄少同,沈疏影心头大恸,久病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动静,她这一句话刚说完,就觉得眼前一黑,只能躺在那里,任由耳旁“嗡嗡嗡”地鸣着,头晕眼花得就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楚。

  沈志远默不作声。

  “是不是……他死了?”沈疏影的眼泪越发汹涌,心口痛得透不过气来。

  见到兄长点头,沈疏影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泪水湿了枕头,心里的苦涩与痛苦更是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只恨不得自己也死了。

  “小影,爹娘去世得早,咱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你难道就这样狠心,连哥哥都不要了?”

  沈志远的声音是那样苦涩,沈疏影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一抽,疼得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