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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伤逝(1)


  香山的别墅不像官邸那般戒备森严,沈疏影悄悄回到房间,穿上大衣,她一直等到深夜,才打开房门。走廊里并没有岗哨,一切都安静得不可思议。

  她屏气凝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落足极轻,就像行走在悬崖峭壁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她面色苍白,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猫,就连背上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刚走到花园,她便全身一个激灵,北风凌厉,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犹如刀子般割在脸上,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沈疏影哆嗦着,努力睁着眼睛,向后院的小门奔去。她本以为小门会落锁,岂料轻轻一推,那扇小门就被推开了。

  她没想到会这样容易,先是怔了怔,继而便抑制不住欣喜。她的鞋子早已被雪水打湿,却丝毫不觉得冷,胸腔里的喜悦只让她越过小门,向着后山跑去。

  夜晚的香山十分静谧,除了呼啸的寒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唯有沈疏影的脚步踏在积雪上,发出急促的“咯吱咯吱”声。她拼命地跑着,不时有冷风呛进肺里,让她忍不住咳嗽。

  夜色洒在雪地上,一片的冷淡如银,透着积雪的反光,一切都十分清晰。

  果然,刚跑过这个山坡,就见转弯处停着一辆汽车,车灯在月夜的大雪里发着温暖的光晕,她只觉心头一松,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一身校呢风衣的薄少同正站在车前,修长的身姿依旧挺拔,他看见她,将手中的烟扔在了地上,向她跑了过去。

  “小影——”他将她抱在怀里,刻骨的思念凝成这一句呓语。

  沈疏影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她将脑袋埋在男人的胸前,心里只觉得温暖而踏实。

  “你肩上的伤好了吗?”她抽出身子,仰着小脸看着眼前的男人。

  薄少同微微一笑,安慰道:“早已经好了,你忘了,我就是医生。”

  沈疏影也笑了,那抹发自内心的笑让她的小脸看起来是那般柔与美丽,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怎么想起来写信去玫瑰木?”薄少同紧紧地抱着她,似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曾和我说过,你在德国留学时,就与玫瑰木的老板相识,所以,我就想着他一定能帮咱们。”沈疏影轻轻地说着,唇角的笑涡浅浅,此时此刻,仿佛是劫后重生一般,让她抑制不住眼角眉梢那俱是温柔的笑意。

  薄少同抚上她的小脸,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疼惜之色。隔了片刻,他定了定心神,道:“那些药,司令吃了没有?”

  沈疏影心里一紧,想起贺季山,只觉得愧疚与心痛一起涌了上来。她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道:“我把药放在了牛奶里,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

  说完,她抬起眼睛,又道:“那些药,会不会……”

  察觉到她眼底的恐惧,薄少同摇了摇头,温言抚慰:“你放心,那是安眠药,只会让他睡得很沉,我们要赶紧走。”

  沈疏影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薄少同解开自己的风衣,可还不等他为沈疏影披上,枪声便响了起来。

  沈疏影看着薄少同的身子震了震,她好似傻了一般,滚烫的鲜血就溅在了她的大衣上,而薄少同依然对她微笑着,抬起手,将风衣为她披好。

  “承泽……”她惊骇地看着他,脸色如雪。

  薄少同微微地喘息着,眼睛里的光芒却渐渐地微弱下去。他伸出手,为沈疏影将脸颊上的发丝捋好,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影,我爱你。”

  说完,他的身体便好似断了线的木偶般倒了下去,那样多的血,子弹从他的后背打进去,极其精准地射入他的心脏,没消多久,鲜血便将整块的雪地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沈疏影站在那里,当薄少同的身子倒下,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贺季山。

  男人伫立着,身形高大魁梧,双眸乌黑如墨,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缓缓地将握着枪的手放下,整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薄少同躺在雪地上,微微地抽搐着,胸口处不停地往外冒着血,沈疏影扑在他身上,她好像是呆住了,只用小手去捂住他的胸口。薄少同凝视着她,他的血液是那样温暖,不断地烫着她的心。

  她看着他的鲜血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在雪夜里弥散出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按住他的伤口,眼神散乱,脸上的颜色,比躺在地上的薄少同还要苍白。

  她看着薄少同对自己微微笑着,他动了动嘴唇,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轻轻地趴在他的唇边,听着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吐出几个字来:“答应我,你要好好活……”

  她的身子剧烈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恋人死在自己面前,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了薄少同的脸,轻轻地唤着:“承泽,承泽……”

  沈疏影的身子已经抖动得控制不住,她的手上沾满了薄少同的鲜血,她望着他变得灰白的脸,只觉得自己也死了,跟着他一起死了。

  男人的军靴踩在雪地上,一步步向她走来,她却什么也听不见,直到男人的大手将她抱起来,她才发出一声犹如小兽般的尖叫。

  贺季山铁青的脸在月夜的大雪中显得阴沉可怕,他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将尸体抬走。”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背着枪的侍从走上前,将薄少同的尸体拖了下去。

  沈疏影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寒冷,她剧烈地哆嗦着,对着那些人凄厉地喊:“不——”

  贺季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薄唇淡淡勾起,阴森森地开口:“他死了。”

  沈疏影僵硬地转过头,向他看了过去,喃喃道:“是你开的枪?”

  贺季山冷笑一声:“不错,是我杀了你的情郎。”

  沈疏影眼睛一黯,犹如最美的星星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云霭,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直到贺季山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她的长发如流水般散在了他的臂弯,肩头被男人紧紧攥着,听到他用冷到了极点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沈疏影,我倒不知你有这样大的能耐,敢对我下药!”

  她的瞳孔微微凝聚出一丁点儿的光,终于有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贺季山目光幽暗得可怕,他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一丝表情也无,只将她一个横抱,向着汽车走去。

  回到官邸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贺季山将沈疏影抱到房间,官邸里的下人看见沈疏影如今的情形,都吓了一跳。

  不过才几日的工夫,沈疏影脆弱得仿佛一缕轻烟,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但是她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只任由贺季山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柳妈心头惊骇,一个字也不敢问,悄眼打量着贺季山,心头便又是一紧,贺季山的下颚上起了一层的胡楂儿,眼底满是血丝,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伸手抚上了沈疏影的脸。

  沈疏影依然是安安静静的,眼睛空洞无神,干涸的眼底没有一点儿眼泪,看那样子,倒好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整个人都变得魔怔了。

  贺季山坐在她的床前,当日在香山别墅时,沈疏影晕厥了过去,而当她醒来后,每日里便缩在墙角,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身子,如同濒死的鸟儿,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瞧着,心猛地一疼。他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无论怎样唤她,她都是这副样子,痴痴怔怔的,曾经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变得毫无神采,就好像是目光散开了,再也凝合不到一起去。

  他错了,错得那样厉害。

  他用最极端的方式,给了她最足够的理由,让她去恨他一辈子。

  “司令,小姐这是……”柳妈悄悄上前,忍不住开口。

  贺季山紧紧攥着沈疏影的小手,他抬了抬眼睛,只淡淡道了句:“以后不要再喊她小姐了,喊夫人。”

  柳妈一怔,只以为这几日的工夫,贺季山对沈疏影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她轻轻哆嗦着,望着沈疏影苍白的面孔,想起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忍不住心里一疼。

  “司令,您和小姐的婚期左右不过还剩下十来天的时间,您何苦这样心急……”柳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胆子,这一句竟是脱口而出。

  贺季山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他回过头,眼角一扫,只将柳妈吓得立刻噤声,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你们全都下去。”他开口道。

  柳妈叹了口气,领着丫鬟走出了屋子,并将门关上。

  贺季山的胳膊抵在床上,将沈疏影整个圈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她的眼睛道:“沈疏影,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你现在就算成了一具尸体,十天后,我也照样会娶你过门。”

  话音刚落,沈疏影的眼眸轻轻一转,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为她拭去泪水,低哑的嗓音沉缓而坚定:“我知道你恨我,薄少同是我杀的,你若想给他报仇,就把身子给我养好,我随时恭候。”

  说完,他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贺季山连夜去了北大营,将这几天耽搁的军务处理好,又在最高司令部紧急召开了军事会议,对华南战场做出了最新的作战部署。待会议结束,天色早已大亮,他又是一夜未曾合眼,此时看去,眉宇间落满了浓浓的倦意。

  他刚闭上眼睛,打算休息片刻,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自走廊尽头传来,一会儿,停在了他的门口,紧接着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他捏了捏眉心。就听“吱呀”一声,何副官走了进来。

  “什么事?”见他一脸踌躇,贺季山直截了当地问道。

  “司令,您与沈小姐的婚期只剩下十来天的时间,如今各大报刊也都将这事刊登了出去,您看,孟家那边,咱们要怎么说?”何副官小心翼翼地开口,斟酌着自己的措辞,生怕一个不留神,会把眼前的男人惹怒。

  贺季山闻言,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神色,他燃起一支烟,抽了一口后方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何副官眉头拧得死紧,又道:“可十一军的孙军长和十七军的杨军长、三团和六团的团长,甚至包括承德的一零七连的高连长,这些可都是孟家的老臣,现在听说您要娶妻,一个个都在那儿倚老卖老,要您给一个说法。”

  听了这话,贺季山顿时勃然大怒,对着何副官厉声喝道:“何德江,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何副官顿时将头一低,赶忙道:“属下不敢。”

  贺季山站起身子,将手中的香烟掐灭,双眸利如刀刃,道:“让他们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

  何副官苦笑道:“他们哪有那个胆子,就是因为不敢当着您的面说,这些日子才三番五次地搅得属下不得安生。”

  贺季山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你回头告诉他们,这个老婆我贺季山是娶定了,他们若敢再多说一个字,那就让他们把军帽摘了,直接滚回关外去。”

  何副官应了一声,却依然踌躇,惹得贺季山不耐烦道:“还有事?”

  何副官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司令,您这次娶亲,属下只怕静蓉小姐那边……”

  将话说到这里,何副官便不再说下去了。贺季山心里也明白,在听到那两个字后,他的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出声。

  就在何副官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贺季山低着嗓音,开口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她早该想开了。”

  何副官道:“属下就是怕静蓉小姐想不开。”

  回到官邸时,正值晚饭时分。

  贺季山饭也没吃,直接去了西楼,去看沈疏影。

  在门口处,刚巧碰见了从屋里出来的陆医官,贺季山眼皮一跳,不等陆医官对自己敬礼,便直接问道:“她今天怎么样?”

  “夫人已是几天粒米不进了,虽说每天都吊着营养水,可若再这样下去,对她的身体损害更大,而且……”

  贺季山心头烦闷,喝道:“而且什么?”

  “而且,属下见夫人的样子,倒是一心求死,无论我们和她说什么,她都只是看着天花板,一个字也不说。”

  贺季山听了这话,目光渐渐森寒下去,他唇线紧抿,整个人透着一抹凌厉之气。

  “不知道夫人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司令不妨接来,好好劝劝她。”

  贺季山没有说话,只站在那里,燃起了一支烟。他眉头深锁,烟雾缭绕中,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模糊不清。

  一支烟抽完,他走到沈疏影的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护士见到他,都赶忙站起身,不等她们开口,贺季山便一个手势,示意她们下去。

  待护士走后,他来到床前,沈疏影似是睡着了,白皙的小手露在锦被外,因这些天一直吊着营养水,那手背已经被针扎得不成样子,青紫一片,微微肿了起来。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忙将视线转开。沈疏影原本娟秀的瓜子小脸此时更是瘦脱了形,下巴尖尖的,瘦骨伶仃地躺在那里,好似随时都会香消玉殒一般。

  他瞧着,心痛如绞,忍不住唤她:“小影。”

  沈疏影依然是毫无反应,贺季山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她沉沉地睡着,温软而清甜的气息一直萦绕进贺季山的鼻息里,他渐渐收紧了胳膊,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

  她终于动了动身子,贺季山心中一喜,凝视着她苍白的小脸,温声道:“小影,快醒一醒。”

  沈疏影慢慢地睁开眼睛,呼吸依然微弱,她轻轻地仰起头,瞧见了贺季山的容颜。

  她的唇角绽放出一抹依恋而脆弱的微笑,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贺季山的脸庞,划过他英挺而刚毅的眉眼、挺直高耸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噙着笑意的唇角上。

  “承泽……”她开了口。

  贺季山的笑瞬间凝固在那里。

  “承泽……”她依然轻声唤着心上人的名字。他曾在自己最无助最孤苦的时候,一夜夜地守着自己。她记得那一个个夜晚,当她高烧不退时,守夜的丫鬟与护士全都睡着了,只有他,一夜夜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

  当她被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全身的骨头都疼得要死的时候,是薄少同一遍遍用大手抚上她的额头,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哄她吃药的时候,更是如同在和一个婴儿说话。

  记得那一晚,她哭着要哥哥,是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告诉她,只等她的病好了,他就带着她去找哥哥。

  他从没有食言,他付出了一切,只为了带她走。而她,却把他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