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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寻夫(3)


  “霍健东昨日去了新港,这些日子都不会回来,你不用害怕。”常云善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沈疏影,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孩子由常府里的老妈子抱着,已睡熟了,而沈疏影则目不暇接地看着那一摞厚厚的报纸。

  当她看见贺季山领兵亲赴镇寒关,看见他举起那幅写着大大的“死”字的出征旗,看着他在烈日下与士兵共进退,看着他的军装被汗水打湿……

  她的眼泪滚滚,一只手捂住嘴巴,忍不住泪如雨下。

  “你被霍健东关了太久,对外面的事一点儿也不知情。贺司令当初与徐家三小姐订婚,是因为江南的刘振坤向徐家求婚,他是身不由己。刘徐两家一旦联姻,对辽军来说无疑会是场巨大的打击,他只得通告天下,与徐小姐订婚,并将订婚宴弄得人尽皆知,就是为了断了徐家的后路,让徐氏再也无法将女儿嫁到江南去。”

  听了沈疏影的一番叙述,常云善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了大概,遂将沈疏影不知道的事情一件件说给她听。

  “常小姐的意思是,季山为了辽军,才会与徐家的小姐订婚?”沈疏影望着常云善,一颗心怦怦直跳。

  “虽然我对贺司令与徐小姐之间发生了何事并不清楚,但也能大致猜出一二,当初贺司令在订婚宴上,曾许诺会在过年前将徐小姐迎娶过门。可在他们订婚宴之后,却并不见贺司令有何动静,官邸也没有一丝要办喜事的样子。很明显,是贺司令摆了徐家一道。”常云善缓缓说着,一字字敲进沈疏影的心上,“贺司令借着徐家的势力,从美国银行取得了贷款,并将刘徐两家的联姻彻底破坏,这种一箭双雕的事情,向来都是贺司令的拿手好戏。”

  沈疏影听着,想起那一次自己在他们的订婚宴上,看着他那样温情脉脉地望着徐家三小姐,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冷了,灰了,死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她一心盼着来救自己的男人,非但不去寻找她的下落,反而在一眨眼的工夫,便跑去与别的女人订了婚。

  见她不说话,常云善从那一沓报纸中翻了翻,抽出了一张递到沈疏影面前,正是当日徐玉玲在《北平日报》上发表的声明,白纸黑字,说得清清楚楚,双方嫁娶,各不相干,与贺季山正式解除婚约。

  沈疏影一字字看下去,就听常云善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虽然这份声明上说的是徐小姐主动与贺司令解除婚约,不过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这样做不过是为自己留了一份面子,实际上,定是贺司令不愿娶她,她是没有法子,才会刊登这份声明的。”

  沈疏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大颗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到那份报纸上,将上面的铅字晕染开来,有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不知常小姐可否帮我,送我和孩子去前线找他?”沈疏影抬起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常云善,眼中是浅浅的祈求。

  在报纸上,她已看了新闻,只道辽军主帅贺季山此次为了抵抗日本侵略,不惜将独生爱女送往国外,并变卖了辽军中所有产业,破釜沉舟之心,天地可鉴。

  当她看见他将女儿送走后,微微放下心来,她知道他定是为女儿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有将孩子送走,他才可以心无旁骛地去与日本人作战。可如今,她即使知道自己和儿子不该去打扰他,可想见他的念头却是那样强烈,简直让她一刻都不能多等。

  “你要带着孩子去前线?”常云善皱起眉头,似是颇为棘手。

  沈疏影点了点头,轻声道:“只有他才可以保护我和孩子,也只有他的身边,才是对我和孩子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常小姐,如果霍先生回来,我只怕他不会放过我,我只求常小姐可以成全我们一家人团聚。”

  常云善思索片刻,道:“你说得不错,的确只有贺司令才能够保护你们母子,而我也的确不愿让健东再有机会找到你。可是,你可要想清楚了,此去前线千里迢迢不说,路上也是十分危险的,那些炮弹可是不长眼睛的,稍有不慎,便有去无回。而且如今天气正值酷暑,就算你能撑得住,只怕这孩子也撑不住。”

  沈疏影听了这话,便转头向儿子看去,小小的婴孩被嬷嬷抱在怀里,睡得正香。她知道常云善说的不假,都是她见夫心切,竟不曾为孩子考虑。此番见到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又想起远在国外的囡囡,她只觉得心里纠结到了极点。

  “贺司令这次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在了镇寒关,就连北平城的守军也都调到了前线,北大营如今只剩一个空架子。你如今就算回到官邸,官邸里也不过是一些仆从妇孺。而且据我听说,贺司令甚至将官邸的下人也基本上驱散了,只剩了几个老妈子守在那里罢了。”

  常云善说着,便想起贺氏官邸原先冠盖京华的气派,那一种繁华,如梦似锦,如今这般凄清,让人只要想着,便唏嘘不已。

  世人皆知,贺季山此番领着辽军,抱着与日本人决一死战的决心,甚至不给自己留丝毫退路。

  沈疏影听她这样说,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这一仗,是不是不打算活着回来了?”

  将北平城的守军尽数调到前线去和日本人拼命,将女儿送到国外,甚至连官邸都只剩下几个老妈子,沈疏影联想起来,便吓得心头巨震,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常云善没有说话,而她脸上的表情,却让沈疏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我要去前线,我要去找他!”沈疏影霍地站起身,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语气却是坚定的,简直是不可转圜地坚决。

  她要告诉他,她没有死,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绝不能抛弃她和孩子,他们还要将囡囡接回来,他们一家四口,要永远在一起。

  念及此,沈疏影泪流满面,巴不得马上就可以赶到贺季山的身边。

  月色皎洁,白浸浸的一片,很是明亮。

  夜已深,虽然正值八月,可镇寒关地处关外,即使酷暑时节也并不似北平那般炎热,入夜后更是凉津津的,夜风习习,吹在人身上让人觉得十分凉爽。

  镇寒关的对峙,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时刻,果真如贺季山所想的那般,日本在此役中投入了大量兵力,辽军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艰难局面,幸得贺季山将所有兵力全部投在了前线,而且在北平紧急征收了大量新兵,这才抵挡住了日军一次次疯狂的进攻。

  可即使如此,辽军仍旧是伤亡惨重,战场上尸横遍野。因是夏季,怕瘟疫在军营中蔓延,贺季山下令,许多战士的尸体不及掩埋,只放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连日的激战下来,双方都是疲累到了极点。这一夜,好似陷入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般,无论是辽军,还是日军,都是紧紧地绷着那一根弦,每一场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中军行辕内,贺季山正与辽军一众高级将领商讨明日的战局。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透着淡淡的沧桑,眉宇间虽是疲倦,却依旧凌厉而深邃,其余诸人也是一脸的凝重,围着桌子上的军事地图,不时有人展开激烈的争吵,就连侍从端着夜宵走了进来,也没人理会。

  说是夜宵,也不过是当地摘来的一些野果子,用溪水洗了洗,便端上来给这些通宵达旦不曾合眼的长官们充饥。

  “司令!”就见传令兵匆匆而来,对着贺季山一声喊。

  “怎么了?”贺季山弹了弹烟灰,皱眉道。

  “方才有人擅自闯入军营,被赵团长发现,现在人还在西郊押着,等着司令示下。”

  贺季山没想到会是这等小事,瞬间便不耐烦起来:“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无须再来问我,直接拉下去毙了。”

  擅闯军营者,历来都是杀无赦。

  “可是,那位小姐说,说……”传令兵似是有口难言。

  “说什么?”贺季山口气是明显的不耐烦。

  “说她是您的夫人。”传令兵声音小了下去,一语言毕,就见贺季山变了脸色,只骇得他连忙取出一枚耳环,双手呈于贺季山面前,“这是那位小姐让属下交给司令的。”

  贺季山站起身,一把将那只东珠耳环抢在手里,诸人瞧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所有血色一并退去,不由得担心道:“司令……”

  贺季山也不理会,只一只手攥住了传令兵的衣襟,大声喝道:“快说,她在哪儿?”

  沈疏影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脑子里更是晕晕沉沉的,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远的地方,她强撑着站在那里,却觉得身子一阵阵发软,若不是身后站着两个侍从架着她的胳膊,只怕她早已倒了下去。

  这一路上,所吃的苦头几乎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每当想起来,便庆幸自己没有将儿子带来,若是带上那个小东西,只怕还没有到镇寒关,便母子俩一起死在路上了。

  她昏沉沉地想着,就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努力睁开眼睛,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向着自己奔来。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男人犹如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愣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身后的侍从才跟上来。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她仍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看着他惊慌失措,看着他满是不敢置信,看着他几乎失魂落魄地对着自己喊了一声:“小影!”

  她的泪水瞬间决堤。

  几乎是瞬间,贺季山便奔上前,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仿佛一松手,她便会从自己的怀里消失不见。他身上的暖意一点点地侵进她的骨子里,而他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甚至不敢动一下身子,只怕自己一动,就会从梦中醒来。

  桌子上的烛光无声地摇曳着,落下一片幽幽的光,映在男人的脸上,只将他原本便深刻立体的五官映衬得愈加英挺。他一动不动地抱着怀中的女子,她的身子依然是那样柔软,柔若无骨地被他抱在怀里,睡得如同一个无知无觉的婴孩。

  他紧紧地揽着她,整个人就好似劫后重生一般,胸膛里犹如被温热的水泡着,倒是无端地想起一句诗来: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向来不喜那些文人的酸腐陈词,如今骤然想起这一句诗,只让他自嘲地一笑,却是将怀中的沈疏影搂得更紧了些。

  感觉到她温软的身子、清甜的气息,他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她实实在在地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比起这一刻,以前那些权势滔天、倚红偎翠、枪林弹雨、征战沙场的日子,竟变得虚幻缥缈起来,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无论什么,都远没有这一刻的失而复得、相依相守来得重要。

  “小影……”他伸出手,抚上她莹白的小脸,声音里是无尽的温柔与疼惜。沈疏影依然晕沉沉地睡着,却是十分安然的样子。贺季山知道她是累到极点,却怎么也舍不得将她放下,仍是将她抱在怀里,缓缓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着,刻骨铭心的思念排山倒海涌来,唯有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永远都不撒手。

  沈疏影醒来时,就见自己的床前守着几个护士,见到她醒来,其中一位立刻对身后的人道:“快让人告诉司令,就说夫人已经醒了。”

  说完,她转什看向沈疏影,温声道:“夫人,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疏影摇了摇头,只道:“司令在哪儿?”

  “司令一早便上前线去了,临走前吩咐我们,只要您一醒来便让人去通知他。”

  两军交战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纵使贺季山放心不下,却仍是咬咬牙,将她留在这里,自己则亲赴前线。

  沈疏影全身都似散架了一般,还不曾与那护士说几句话,就又睡了过去。这一睡,便一直到晚上才醒。

  刚睁开眼,就看到男人守在自己床前,身上的戎装都未曾换下。

  沈疏影刚看到那抹熟悉的容颜,泪水便盈满了眼眶。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贺季山的脸庞,嘴唇哆嗦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颤抖的呼喊才从唇中溢出:“季山……”

  话音刚落,纤长的睫毛无声地动了动,滚烫的泪水便再也忍耐不住,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掉。

  贺季山一把将她从床上抱起,紧紧地箍着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饮泣。他牢牢地抱着她,仿佛她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绝不能松手,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沈疏影哭够了,贺季山的大手方捧起她的小脸,为她拭去泪水。两人经历了那样多,终是换得了这一刻的相守。

  “别哭。”他紧紧地抱着她,却只有这两个字。

  沈疏影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哽咽道:“我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贺季山听了这话,心头便痛如刀绞,他没有问她别的,只将床头的药碗拿起,递到她的唇边,温声道:“来,先将这碗药喝了。”

  沈疏影听话地张开嘴,任由贺季山喂着自己将那碗药汁给喝了下去,整个口腔里都是满满的苦味,直到男人又将一杯葡萄糖水喂着她喝了一口,那哽喉的苦涩才慢慢消退不少。

  她倚在他的怀里,只怔怔地看着他。他由着她看了半天,心里的疼惜却是再也抑制不住。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瓣压了下去,这一吻,是无尽的轻柔与怜惜。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过了许久,才松开。

  “告诉我,这些日子,你究竟在哪儿。”贺季山把她脸颊上的发丝捋到耳后,黑眸炯炯地凝视着她,声音沙哑而低沉。

  沈疏影心口一恸,便将自己当日被廖达掳上了船,后又被霍健东劫持的事全部告诉了贺季山。她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生怕他会嫌弃自己,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只让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艰难与酸涩。

  而贺季山,却是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暗沉得可怕。当他听沈疏影说起自己被霍健东关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别墅里时,那一双拳头更是死死地攥在一起,骨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季山,你别生气,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沈疏影见他如此,便有些慌了,顾不得再说后面的事情,只心疼地握住他的拳头,着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