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古典言情 > 情到刻骨,原来如此全文阅读 > 第71章 寻夫(2)

第71章 寻夫(2)


  陆依依的泪水“哗哗”地从眼眶里往外冒,她摇了摇头,死死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司令,囡囡已经没有了母亲,您难道让她连父亲也失去吗?”

  一句话,便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割到了贺季山的心里去。他伸出手,轻抚上女儿的小脸,眉宇间笼着深邃的痛意。他良久没有出声,就那样看着女儿,专注的目光仿佛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一样。

  “司令,囡囡还这样小,她在这世上,只有您一个亲人,您又是那样疼她,怎么舍得把她抛下啊!”陆依依说起来,渐渐地泣不成声。

  贺季山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脸上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你将她带到法国后,切记要隐姓埋名,等她长大,让她代替她父亲,看着日本人终有一天会被赶出中国,看着中华民族,可以不再被列强所欺凌。”

  男人的声音缓慢而低沉,陆依依却知道,他这是等于在和孩子告别,在和自己交代他的身后事。她的心里一阵阵锐痛,除了流泪,却是说不出别的话来。她抽噎着,用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吵醒孩子。

  贺季山站起身,为女儿将被子掖好,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孩子,继而看向了陆依依:“答应我,照顾好她。”

  陆依依知道,无论是贺季山还是沈疏影,在这世上都没有了亲人,而囡囡自小便是她和奶娘带大,到了如今这一步,贺季山也只得将孩子交给她。

  “说话!”见她只是哭,贺季山的眉头微微一皱,语气也严厉起来。

  “司令……请放心……”陆依依喉间沙哑,她一字字地答应着,泪水仍旧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往外涌。

  贺季山这才淡淡一笑:“好。”

  说完,他俯下身,在女儿的脸颊上轻轻地落上一吻,吻毕,也不再去看女儿一眼,生怕自己看了孩子,便会舍不得迈开步子。陆依依看着他魁梧的身子转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她则全身一软,几乎瘫在了孩子的床头,哭得不能自抑。

  六月初,就在贺季山刚要领兵亲赴镇寒关时,恰逢“锦宁惨案”爆发,日军在关外烧杀抢掠,制造出多起惨绝人寰的事件,消息传来,全国抗战的呼声甚高。

  国民政府明确提出抗战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主张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然而却被江南的刘振坤一口回绝,美其名曰从临水撤兵,乃环卫中央,保存国家实力,无论如何都不愿出一兵一卒用于抵抗日本。

  见状,贺季山立即向国民政府和全国通电请缨抗战:“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和平现已无望,除全民抗战外,别无自存之道,请求当局早决大计,季山愿率辽军供驱遣抗敌!”

  不久,在北平召开的国防会议上,贺季山态度坚决,再次声明:“江北为国家北防要地,今后长期抗战,江北即应负长期支撑之巨责。辽军竭力抗战,所有人力、物力,无一不可贡献国家……”

  临出征前,贺季山又命人发表《告江北民书》,对江北的二十七省市做出最后动员:“……中华民族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对日本的侵略暴行,不能不积极抵抗!凡我国人,须历尽艰辛,从尸山血海中以求得最后之胜利!凡我辽军,须当谨记这八个字——我生国亡,我死国存!”

  这一日,北平城的上空下起了大雨,整座城池都笼罩在连绵不绝的雷雨声中。

  贺季山这些日子皆歇在指挥所,听到雷声,便全身一惊,从小憩中蓦然惊醒过来,全身已起了一层冷汗。

  看着窗外狂风大作,他连忙站起身子,从椅背上匆匆将军装拿起来披在身上,也不等扣好扣子,便对屋外喝道:“来人!”

  “司令!”戎装的岗哨立刻走进。

  “让人备车,即刻回官邸!”男人的声音带着焦急,眉头更是皱得紧紧的。

  “是。”

  车队一路向着官邸驶去。

  看见贺季山的车,官邸里的下人俱是一震。贺季山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是许久不曾回来了,此时见到他,一屋子的下人都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季山脚步匆匆,也不理会众人,只一路向女儿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却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家具上为了防止落灰,都盖了一层白布。他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囡囡是早产,又胆小,极易受到惊吓,从小最怕这雷雨天,每次打雷,她都会吓得哇哇大哭,非要贺季山回来,将她抱在怀里不可。

  他就那样默默地站在屋子里,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看。直到何德江匆匆赶来,走到贺季山身旁,道了句:“司令,小姐在三天前,就已经去了法国。”

  贺季山心口一恸,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双眸却是空洞的,他微微一笑:“不错,我竟然忘了,是我亲自下的命令,让陆小姐带她去法国。”

  见他神情憔悴,脸色更是苍白得不成样子,何德江心中不忍:“司令……”

  贺季山道:“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何德江垂下头,默不作声地走出了屋子,并将房门为贺季山带上。

  轻轻的一声“咣当”,贺季山却觉得自己的心一起随着那道门,被一块儿堵死了。

  他默默地在女儿的床前坐下,孩子的小包被依然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贺季山伸出手,将那小包被拿在了手里。屋外仍旧惊雷阵阵,可他最心爱的小女儿,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孩子的小包被里,他甚至不敢去送一送孩子,只怕看见女儿冲着他挥舞小手,只怕女儿一声声地喊他“爸爸”,只怕女儿哭着不让他走……

  他就是怕,怕一见到女儿,他便舍不得死。

  想起女儿,他的心简直痛到了极点。他蓦然想起孩子第一次开口喊他“爸爸”的情景,眼底忽然一片滚烫,只得将脸抬起,拼命地握紧拳头,将眼底的那抹涩意,慢慢地压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微笑起。那抹笑,到了最后,则变成悲哀而无可奈何的怅然。

  他的女儿,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留下的孩子,他却连看着她长大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六月中旬,是贺季山领兵出征的日子。

  北大营的训兵场上,士兵一排排地站在台下,满脸肃穆地望着高台上的长官。

  贺季山不言不语,只举起手对着台下的官兵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样多的人,顿时轰然如雷集体起立,用整齐划一的声音举手敬礼,直到贺季山收回了手,士兵们才“啪”的一声,放手重新立正。

  现场鸦雀无声,如此整肃的军容,让人望而生畏。

  贺季山从身后的侍从手中,取过一面出征旗,他的神情锐利,当着众人的面将这面出征旗缓缓展开。台下的官兵全场哗然,全都大吃一惊。为鼓舞士气,唯愿此次平安远征相反,这面由一块宽大的白布制成的大旗,居中竟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贺季山一只手举着出征旗,浑厚的嗓音响彻在训兵场上方,字字清晰有力:“我不愿你们为我一人效忠,我只愿你们可以为民族尽忠!如今国难当头,此旗人手一面,伤时拭血,死后裹身。我只愿你们勇往直前,勿忘军人本分!”

  好一句“伤时拭血,死后裹身”!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壮……

  台下的士兵皆出声呐喊,高呼着那八个字:“勇往直前,不忘本分!”

  六月底,院子里的荷花都开了。

  沈疏影轻声哄着孩子午睡,儿子已经出生两个月了,全然不似他姐姐刚出生时那般孱弱,他是健壮的,虎头虎脑,虽然还是个小小的婴孩,可那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英武之气,像足了他的父亲。

  她怔怔地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忍不住出了神。这些日子,她虽然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心里始终隐隐不安。别墅里的下人依然是阴沉沉的,连一个字都不会和她多说,就连霍健东也是许久都不曾来了。

  自从她生下孩子,这两个月来都不曾见到他的影子,沈疏影心惊胆战着,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自从出了月子,她每天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就是儿子很乖巧,很能吃。她的奶水自是不够的,所幸别墅里还来了两个奶娘,将孩子喂得又白又胖。

  这一晚,她亲自喂儿子吃了奶,刚将孩子放在摇篮里,便有女仆推开了房门,不声不响地为她送了一碗章鱼木瓜猪骨汤。她看了儿子一眼,起身走到桌旁,纵使食不知味,却依然一勺勺地将汤汁送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先生。”听到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女仆的声音。

  “咣当”一声脆响,沈疏影手中的汤勺落进瓷碗中,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推开房门,向自己走来。

  霍健东看着她站起身子,因天热,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底丁香旗袍,衬着纤巧的下巴,乌发束在脑后,一张瓜子小脸柔美皎洁,一点儿也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惶然,她的身子轻轻颤着,一双剪水美瞳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迈开步子向摇篮走去。沈疏影见他靠近孩子,脑子里便“轰”的一声响,忍不住上前,生怕他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来。

  “你……”她轻声开口。

  霍健东俯下身看了孩子一眼,勾了勾唇角,道:“这孩子长得不像你。”

  沈疏影一点儿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整个人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唯有耳垂上戴着的一副东珠耳坠,随着她轻轻的喘息,微微晃动着,在灯光下有一种别样的美。

  霍健东站起身子,道:“这些日子你准备准备,下个月我送你去美国。”

  “去美国?”沈疏影倏然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霍健东向她走来,她看着靠近自己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岂料腰际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扣住,令她再也动弹不得。

  “等我将帮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就会到美国找你,至于这个孩子,去送给贺季山。”

  “不!”沈疏影一听他要把孩子送走,几乎想也未想,一个“不”字便脱口而出。

  霍健东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沈疏影,我不会帮别人养儿子,你若想把这个孩子留下,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而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沈疏影转过眼睛,向摇篮里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小小的婴孩依旧无知无觉地沉睡着,似是在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他还这样小,压根儿不知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

  “为什么要送我去美国?”她回过头来,迎上霍健东的视线,轻轻开口。

  霍健东自是不会告诉她,如今贺季山已将所有的兵力投入到镇寒关去抵抗日本,哪还能顾得上临水,江南的刘振坤迟早会打过江,攻下江北的天下。局势已经危在旦夕,他借着国难当头的机会,大大地发了几笔横财,趁着战乱,早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财产分批存进了美国的银行,到了这步,实在是没有必要在国内继续待下去。

  而他之前与常云善退婚,更等于是得罪了内阁总理,为今之计,只有远走高飞方是良策。

  他沉默了片刻,只淡淡道:“国内局势动荡,和美国自是无法相比。”

  “我不走。”沈疏影开了口。

  霍健东沉声道:“走不走可由不得你。”

  沈疏影心头一颤,眼瞳倏然暗淡下去。是,她竟然忘了,她现在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人质,注定要过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她的孩子,她生下的那个儿子,难道也要和她过一样的日子?

  无论贺季山待自己如何薄情,可这个孩子却百分百是他的亲生骨肉,就算他与徐三小姐结了婚,依着他的势力,也不会委屈了这个孩子……

  “我知道,这段日子委屈了你,你相信我,等到了美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人的声音响起。她抬起眼睛,微弱地问他:“为什么……”

  霍健东良久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传来一股滑腻之感,他的眉宇间浮起一丝自嘲:“没有为什么,只因为我想要你,沈疏影,你绝不会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到底筹备了多久。”

  他的话音刚落,便扣住她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沈疏影先是惊恐,继而便拼命挣扎。她的胳膊被男人一只手制住,腰身更是被他箍得紧紧的,呼吸不得。她的泪珠汹涌而出,这一刻,她只恨不得自己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霍健东终于渐渐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松开她的唇瓣,见她满眼的泪水,就连身子也抑制不住地簌簌发抖,一张脸更是失魂落魄地雪白。他瞧着,便转开了目光,只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呼吸依旧是急促不稳,却再没有多做什么。隔了许久,他才道:“你用不着害怕,你生完孩子还没满三个月,我不会碰你的。”

  七月,北平城沉闷不已,处处热浪袭人,火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别墅里早已摆满了冰块,让人刚一踏进,便觉得神清气爽。

  沈疏影为孩子盖上了小包被,想起不久后的离别,她的泪水便要决堤。就在这时,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纷扰的脚步声,夹着女仆惊慌的声音:“常小姐,您不能进去!”

  她听着,心里便一怔,刚站起身子,便看见一位装扮艳丽、穿着西式的长裙、眉眼间颇为冷冽傲然的女子走了进来。

  “是你?”当常云善看见沈疏影时,瞳孔急剧收缩,完全不敢相信,“你不是死了吗?”

  沈疏影自然也是认识她的,知道眼前的女子正是总理的独生女儿,早在几年前,她便知道,她是霍健东的未婚妻,此时不承想在这里见到她,当即也怔住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你迷惑了健东,让他与我解除婚约的?”常云善上前一步,似乎仍是不敢相信,指着沈疏影喊道。

  沈疏影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儿子“呜哇”一声,哭了起来。她再也顾不得常云善,忙急急地将孩子抱起来。常云善看见她怀中的婴孩,脸色更是大变:“你为他生了孩子?”

  “不!”沈疏影抱着孩子转过身,“这是贺季山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常云善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整个别墅里的女仆皆守在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一句话。

  常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