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古典言情 > 情到刻骨,原来如此全文阅读 > 第50章 分离(3)

第50章 分离(3)


  打过针,孩子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着了,叶允良细细叮嘱了一番,便收拾好药箱,领着沈疏影一道离去。

  沈疏影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儿,美丽的眸子里满是依恋,几乎舍不得挪开,直到一旁的陆依依不解地看向她,她才惊觉过来,忙匆匆垂下眼帘,跟随着叶允良离开屋子。

  陆依依看着她的背影,却有一瞬间的恍惚,方才惊鸿一瞥,只觉得这个护士的眼睛是那样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像谁。

  两人刚走到院子,就见贺季山的车驶了过来,看见那辆熟悉的轿车,沈疏影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只慌乱地隐在叶允良身后,将头深深垂下。

  贺季山下了车,看到叶允良便停步向他询问女儿的情形,得知孩子已经安然无事后,男人紧绷的神色顿时一松,深邃的眉宇间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浮起一抹浓浓的疲倦。

  贺季山对叶允良向来都十分客气,与他道谢后,便一路匆匆地走进了屋子。

  直到男人走后,沈疏影才敢轻轻地抬起头,对着贺季山离去的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

  男人的背影一如记忆中笔挺,高大魁梧的身形依旧,她只看了一眼,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午后的起士林西餐厅,人并不多,显得十分安静。

  “这样说,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叶允良坐在沈疏影对面,桌上的咖啡雾气缭绕,将他的面孔笼罩得模糊不清。

  沈疏影点了点头。也许是早上流了太多泪水的缘故,她的眼睛通红。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孩子,我实在放不下她。”沈疏影说起女儿,便又一次泪如雨下。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只有这个孩子,若不是有这个孩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三年在法国究竟要怎样撑下来。如果没有对女儿的思念,她或许早已死了。

  “小影,”叶允良刚唤出这两个字,便见沈疏影脸删划过一抹惊愕,怔怔地看着他,他略略低眸,继而说道,“请原谅我这样喊你,我只希望,你可以将我当作朋友。”

  沈疏影拭去腮边的泪水,轻声对他道谢:“今天的事多亏了您,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才好。”

  叶允良摇了摇头,他看着沈疏影的眼睛,推心置腹地道:“你毕竟走了三年,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在北平,所有人都知道贺司令最看重这个女儿,为了这个孩子,他不惜抛下战场;因为这孩子身体不好,医生建议冬天要多泡温泉,他就不惜一掷千金在热河大兴土木,给女儿建了个温泉别墅。就连我,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儿科医生,他对我却远比对那些军政要人还要客气,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

  沈疏影听着,一颗心却是沉沉地坠了下去。她的声音十分细微,只呢喃出声:“这样说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女儿给我了。”

  叶允良闻言,先是一叹,继而道:“我虽不知你与贺司令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你若想从他手里带走孩子,我只能说,这是痴人说梦。”

  沈疏影只觉得自己全身变得冰凉,她默默地坐在那里,想起当初女儿出生的时候,早产,让她几乎连命都搭进去,才挣扎着生下了那一个小小的女婴。她从没想过,她和这孩子的母女缘分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便会骨肉分离。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她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叶允良心头不忍,再次开口道。

  “您请说。”

  “贺司令虽说权势滔天,但这些年却从未听说过他与别的女子有过瓜葛,你若真的放不下孩子,不妨直接回官邸,看在孩子的分儿上,我想贺司令总不至于太过绝情。”

  沈疏影却摇了摇头,轻轻开口:“我不会回去,我只想要我的孩子。”

  她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脸面回去?

  他杀了她的哥哥,她又怎么可能会回到他的身边?

  而当年,他的那句“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她仍旧记得一清二楚。他将她送到了法国,不闻不问,甚至没想过连法语都不会说的她,在异国他乡究竟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他那样狠心,真的放任她一个人自生自灭,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日日夜夜地思念着女儿,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在报刊上的启事,早已让他与她之间再无任何关系,唯一有的,便是那联系着他和她共同血脉的孩子。

  现在,她只要那个孩子。

  “小影,若你把我当作朋友,就听我一声劝,那个孩子你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的,忘了吧。”叶允良声音低沉,眼里满含怜悯。

  “我也想忘了,可那是我的孩子,我忘不了。”沈疏影闭上眼睛,一大串的泪珠顺着眼眶缓缓滑落下来,犹如晶莹的露珠,落在绽放的花蕊上。

  玛伦萨。

  灯红酒绿,一派的靡靡之音。

  孟静蓉一袭华丽的西式长裙,刚下车,便有人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领着她顺着贵宾通道,一路进了包厢。

  包厢里空荡荡的,贺季山还没有来。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缓缓地燃起了一支烟。舞台上的帷幕已被缓缓拉开,舞女们争相亮相,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一支烟刚抽完,便听走廊外响起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即使那样多的人,她却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属于贺季山的那一道足音。

  戎装岗哨已经分排站好,贺季山一只手推开包厢的门,走了进来。

  孟静蓉十分慵懒,看见他进来也只是对着眼前的沙发微微颔首:“坐。”

  贺季山面色淡然,走到她身边坐下。孟静蓉见他脸色不好,便笑道:“听说你那个宝贝闺女又生病了,就连北平出了名的儿科医生都整天待在官邸,只不知孩子现在好了没有?”

  贺季山看了她一眼,语气十分平静,也不废话,直接道:“什么事?”

  “贺季山,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在我父亲面前说过什么话?”孟静蓉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肌肤依旧是莹白似玉。

  男人面色微微一沉,却并不说话。

  “你说,你这一生都只会爱我一人,我会是你这一辈子唯一的合法妻子,你会一生一世将我捧在手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是不是?”见他不开口,孟静蓉索性替他说了下去。

  贺季山闻言,微微一哂,道:“不错,我的确这样说过。”

  孟静蓉便也“呵”地一笑道:“人们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还以为你早将这些话给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说,你究竟想怎样。”看那样子,贺季山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不想怎样,我只要你履行当年的誓言。”

  孟静蓉语声清冽,一双眸子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皎皎如星。

  “你要我娶你?”贺季山唇角微勾,似是在听一个笑话。

  孟静蓉看见他唇角的嘲讽,心头猛地一紧,美眸流转间,依旧是笑靥如花。

  “是,我是要你娶我。”女子话音刚落,就见贺季山低声笑了笑,她瞧着,声音便冷了下去,“你笑什么?”

  贺季山没有说话,只将眼眸落在大厅中的歌舞上,坚毅的侧颜落在孟静蓉的眼底,漠然得令人难以忍受。

  “你觉得我可笑?”孟静蓉再次燃起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这才向男人望去,“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只有我才可以帮你。”

  贺季山这才转眸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是不置可否的神色,只道:“回去告诉你那些旧臣,让他们只管放马过来,我贺季山随时恭候。”

  语毕,他站起身子。

  见他竟然要走,孟静蓉从沙发上站起身,开口道:“贺季山!”

  男人的脚步不停。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你当年发的那些誓究竟算个什么?”孟静蓉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眸子雪亮,心底的委屈与痛苦汹涌而来,犹如火山爆发。

  贺季山的身形顿了顿,却仍旧是头也未回,低沉着嗓音道:“你说算什么,那便算什么。”语毕,接着向包厢外走去。

  孟静蓉看着他的背影,绝望的寒意一丝丝升起来。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的他,她一次次挣扎,而他却这样残忍,带着不屑一顾,连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她重新沉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四周都是蚀骨的冷,令她不能呼吸,不能动弹。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她终是歇斯底里,对着他的背影恶毒地诅咒。

  男人的脚步终是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脸上是无动于衷的表情,目光里则是一片幽黑的冷。他就那样看着她,猝不及防地,他淡淡笑起来,道:“我人都在地狱里了,还怕什么天打雷劈。”

  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没有任何分量,说得毫不在意,却让她骤然怔在了那里。

  而贺季山,早已转过身子走出了包厢,留下她一个人木怔怔地站在那里,就听走廊上立刻传来一声“敬礼”,接着便是众人离去的声音。那步伐整齐一致,轰然地从她的心尖碾过,一步一个坑……

  回到官邸时,正值深夜。

  贺季山下了车,先去看女儿,见孩子沉沉地睡着,怀里搂着一个洋娃娃,呼吸均匀,小脸已经比前几日红润了不少。他在床头守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孩子咳嗽,便略微放下心来,起身回到了书房。

  桌子上的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他也没心情收拾,顺手打开茶杯,却见里面是满满的一杯杏仁茶,触手犹有余温。

  他的眸子一沉,抚着那茶杯的手却抑制不住地颤了颤,继而便举起杯子,猛地向地上摔去,发出好大一声响。

  立刻有人奔了进来,就见他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这些年他的脾气逐渐暴戾,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侍从官也不敢多言,见地上一地的碎片,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司令,要不让属下重新倒杯茶过来?”

  “不用,全给我下去。”贺季山燃起一支烟,面无表情。

  侍从官将书房的门掩上,走了好几步,才对着身后的侍从喝道:“那杯杏仁茶是谁送进去的?”

  守夜的侍从面面相觑,就听其中一个言道:“是厨房一个小丫头送来的,属下打开一瞧,也没有多想……”

  话还没说完,侍从官便一脚踢了上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司令这三年来哪曾喝过杏仁茶?下次都给我机灵点儿,省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侍从俱是低下了脑袋,侍从官骂骂咧咧,终是放不下心,让人又沏了一杯碧螺春来,送到了书房里去。

  “你们听说了没有,贺司令和孟小姐怕是要结婚了。”一大早,诊所里便有护士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聊天,不知怎地谈到了贺季山,只让一旁整理东西的沈疏影一怔。

  “是啊,我也听说了。如今江南的刘振坤步步紧逼,辽军内部又分成了两派,听说孟家旧臣全部拥戴那位孟小姐,都嚷嚷着要回关外。我表哥就是辽军里的一个连长,他说辽军现在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两派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可不是,若真打起来那可糟了,刘振坤肯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向江北进攻,这可怎么办?”

  “现在外头都在传,贺司令已经向孟小姐求婚了,可孟小姐不同意,说是嫌弃贺司令的那个女儿,说只有贺司令将女儿送走,她才答应。”

  “哎呀,那这孩子该多可怜,从小就没娘,贺司令如果结了婚,她岂不是连爹都没有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谁也不曾留意到沈疏影。沈疏影听着这些话,脸色却是煞白。

  她冲出诊所,买了一份报纸,打开一瞧,果真见上面的头版写着“贺孟联姻,天下太平”八个大字。

  《明报》主编一支笔杆子,将如今的形势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地道了个遍,只道辽军如今内部分裂,外有强敌,唯有联姻才是上上之策,而今正值与江南的浙军生死交战之际,贺季山身为辽军主帅,若不能将孟家安抚,便腹背受敌,大有将江北的大好河山送于敌手之虞。

  通篇看下来,沈疏影的心头是越来越冷,她的手一松,那报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中却只是惦记着女儿,想起方才那些护士的话,她只觉得一颗心难受到了极点,泪水滚滚而下,唇中呢喃出两个字来:“囡囡……”

  她闭上眼睛,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知过了多久,她拭去泪水,拦了一辆黄包车,向着叶宅的方向驶去。

  北大营,指挥所。

  贺季山看完手中的报纸,便一记冷笑,将那张纸“啪”的一声甩在了桌子上。

  “司令,眼下北平城里人心惶惶,坊间更是纷纷传言,都说您要娶孟小姐。”何德江站在一旁,眸中满是焦虑。

  贺季山燃起一支烟,深吸一口后,看了他一眼,道:“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

  何德江一怔,似是不敢开口。

  “孙正平,你说。”

  听到贺季山的声音,站在何德江身旁的孙正平便开口道:“还有人说,您已经向孟大小姐求婚了,只因为孟小姐说您有孩子,要您把孩子送走,她才答应嫁给您。”

  听了这话,贺季山一记冷笑,只熄灭了烟卷,道:“放他妈的屁。”

  “可不是,这些话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说得倒好像咱们怕了孟家那帮人一样。司令,你只要下个命令,属下保管将孟家那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孙正平说着,更是不忿。

  贺季山却摆了摆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先下去,让人把这个主编给我抓起来,以后,若有谁再敢提起这件事,严惩不贷。”

  两人都知道贺季山向来最烦这种文人,俱是领命而去。

  叶宅。

  叶允良刚从楼上下来,便见沈疏影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通红,他看着,眉头便一皱。

  “小影,”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沈疏影见到他,便好似在绝境中抓住了一根稻草:“叶先生,我刚才听说贺司令要与孟小姐结婚,这是真的吗?”

  叶允良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口气依旧温和:“来,先坐下再说。”

  沈疏影心头惶然,只紧紧地看着他。

  “不错,我也的确听到了一些消息,前几日在官邸,也无意间听到丫鬟在说这事。”

  沈疏影脸色雪白,十指纤纤,紧紧地握在一起:“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办?”

  想起自己的女儿要认孟静蓉为母,沈疏影便心如刀绞。她不是不知道孟静蓉对自己母女的恨意,若是女儿落在她的手上,只怕会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