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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冰释(2)


  她话音刚落,却蓦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粗粝大手紧紧握住,她心里一紧,另一只手将眼睛上的纱巾一把扯了下来。

  沈疏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贺季山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笔挺的军装,深邃的眸子暗如黑夜,眉宇间英气磊落,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原本刚毅的五官散发着淡淡的凌厉之气,而他的唇角却噙着笑,那般温和的笑,生生将那抹凌厉压下去不少。

  沈疏影看着他清瘦的脸,心里便蓦然抽紧了,她这样没出息,到了这一步,竟然还会心疼他!

  她转过脸,一个字都没说,眼泪却“啪嗒”一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囡囡在贺季山的怀里,也许是从未有过这般爸爸妈妈都在自己身边的光景,纯真可人的小脸显得十分兴奋。

  “妈妈,你怎么哭了?”看见沈疏影落泪,囡囡扑闪着大眼睛,对她伸出胳膊,要她抱抱。

  沈疏影赶忙擦了眼泪,将女儿抱在怀里,柔声道:“妈妈没哭,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囡囡帮妈妈吹吹。”囡囡伸出柔软的小手,搂住沈疏影的脖子,轻轻噘起小嘴,对着母亲的眼睛吹了起来。

  纵使心头酸楚,可在这一刻,沈疏影却还是忍不住抿唇一笑,满是温柔与满足。

  直到她和孩子被男人一把抱在了怀里。

  她的身子一僵,刚要挣扎,就听贺季山的声音响起,嗓音听起来是沉重的疲倦,带着些许的沙哑,却依然是低沉而温柔的:“让我抱抱你和孩子。”

  男人的怀抱是那样温暖,似是能为她们母女挡住所有的风雨。他紧紧地抱着她和孩子,身上透着烟草的甘洌与淡淡的硝烟味,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熟悉,一瞬间柔肠百转。

  只怪这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的滋味太过美好,竟让她忘记了所有,恨不得这一刻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囡囡却不安分起来,她先是在母亲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接着又到父亲的怀里,在爸爸的脸上同样亲了一口,她“咯咯”地笑着,一张小脸儿如同一朵绽放的小花。

  晚间,沈疏影将孩子哄睡,推开门,便见贺季山在走廊上抽烟,见到她出来,便将手里的烟掐灭,笑着问道:“囡囡睡着了?”

  沈疏影轻轻“嗯”了一声,她向贺季山走了过去,抬起小脸,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能谈一谈吗?”她轻轻开口。

  “只要不是你带着孩子离开,其他的事情我们都可以谈。”贺季山沉声道,眸光黑亮得令人心惊,深深地看着她。

  “那你要怎么安置孩子?”她的声音又细又小,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丁点儿的重量。

  “什么?”贺季山皱起眉头,对她这句话感到不解。

  沈疏影垂下眼帘,忍住眼底的涩意,一字字道:“等你和孟小姐结婚后,你打算怎样安置囡囡?”

  贺季山听了这话,脸色便微微一沉。他一声不吭,只一把拉住沈疏影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卧室。

  “你又发什么疯!”沈疏影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看着他一脸怒容盯着自己,她微微慌乱起来,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可他的力气那样大,任由她拼命挣扎,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我发疯?沈疏影,你究竟有没有心?”贺季山紧紧地箍着她,眼底是噬人的光芒。三年,他等了她三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有多疼,可他依然在想她,一直在想。

  “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认为我要娶孟静蓉,只有你不可以!”他箍着她的腰,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你不是不清楚,又何苦口口声声来挖我的心?!”

  沈疏影转过脸,柔美的侧脸凄清皎洁,就那样落入他的眼底。

  “我如果真要娶孟静蓉,我早在十年前就娶了她,贺夫人的位子我已经给了你,永远不会再给第二个女人,你明白吗?”他的目光灼热,逐字逐句地说道。

  “无论你要和谁结婚,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求你,求你把囡囡给我。你知道我没有亲人,我只有她。”沈疏影的脸上依然是平静的神色,相较于贺季山的急火攻心,她倒显得平静得近乎漠然,忍住眼底的泪水,平静地开口。

  贺季山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刹那变得灰了,冷了,他居然忘了,他一次次把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她却从没在乎过。一如此刻,他火急火燎地和她解释,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给她看,可她却告诉他,无论他和谁结婚,她都不在乎,更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他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高大的身子就那样站在那里。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忽然低声一笑,那一笑间,是说不尽的自嘲,仿佛在笑自己是全天下最可笑的人,带着无穷的落寞。

  两人就那样沉默着,彼此相见不相亲。

  “你既然不在乎,我又何苦这样硬撑下去。”他终是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沉静到了极点。

  沈疏影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不会知道他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内阁、孟家旧臣、江南的刘振坤,甚至包括他身边的幕僚与亲信,都在逼他,全压在他身上,几乎要他喘不过气来。

  唯有在看见她和女儿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会彻底放松下来,而她却又一次猝不及防地给了他一刀,次次如此。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会感到难过。

  他那样在乎她,甚至听叶允良喊她一声“小影”,他都会气得发狂,可她却轻飘飘地告诉自己,无论他和谁结婚,都与她没关系……没关系……

  这江北诸省,是他一手打下来的,此次辽军内乱,便给了刘振坤绝好的机会,若不能将辽军中的内乱压制下来,就等同于将自己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

  就算他将内乱采用武力的手段压下来,辽军中也会死伤惨重,实力大不如前,而唯一让两派凝合在一起的法子,便是娶了孟家的大小姐,安抚住孟家旧臣的心。

  这样的道理,他懂得。

  可她却不懂。

  或许,她巴不得自己可以娶了孟静蓉,她正好可以带着孩子,母女俩远走高飞。

  他眸底暗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牢牢地与自己对视,他的眼角跳动着,缓缓地开口:“你不过是算准了我舍不得,所有才敢这样对我。不错,我的确是舍不得你和孩子,我真他妈贱!”

  这世上,想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他偏偏对她生的女儿那般稀罕,恨不得把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全堆在这孩子面前,只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只因为他在乎她,才会这样在乎她的孩子!

  她对他这样残忍,他却还是这样爱她!

  “我告诉你,就算我和孟静蓉结婚,你也得不到女儿,我就算把孩子送走,也绝不会把她交给你。”他面无表情,语气森然,说完,便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贺季山!”沈疏影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停留。

  “司令,您是要去哪儿?”何副官坐在前面,见贺季山坐在后座上,一双眸子深邃暗沉,让人看不出丁点儿的情绪,他不言不语,只盯着窗外。

  闻言,贺季山依然是一声不吭,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淡淡地道:“回军营。”

  何副官见他脸色不好,便不敢再开口。他心里清楚,每次沈疏影出点儿幺蛾子,贺季山一准儿会如此,那女人就是祸水。

  车队回到军营时,天色已大亮。贺季山下了车,还未走到办公室,就见侍从官匆匆而来,恭声道:“司令,孟小姐来了。”

  他微皱眉头,眸心倏然一沉,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刚推开门,就见一袭玫红色旗袍的孟静蓉正站在窗前,涂着蔻丹的手指夹着一支烟卷,窈窕的背影纤侬合度,十分动人。

  听到他的脚步声,孟静蓉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明丽娇艳的脸。她虽是不再年轻,肌肤却仍旧是吹弹可破,配上那精致的妆容,端的是雪肤红唇,无懈可击。

  “你怎么来了?”贺季山难得没有发火,只淡淡开口。

  眼下辽军中两派对立,孟静蓉竟敢孤身闯进敌营,这一份胆识,倒也算得上惊人了。

  “我来告诉你,张智尧与孟继喜打算在三日后发动军变,趁着你去临水的空当,他们会率兵围攻北平,并且会攻进大帅府,好让你腹背受敌。”孟静蓉的声音十分平稳,她弹了弹手中的烟灰,一字字说道。

  贺季山闻言,脸上却并无吃惊的神色,他只看着她,问道:“你何必要来告诉我?”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不想你死。”她的声音沙哑,说完这句,便将身子转开,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她宁愿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满是凶悍,也不愿让他见到自己的失魂落魄。

  身后是久久的沉默。

  “贺季山,你可以不娶我,但我从没想过要害你,从没有。”孟静蓉掐灭了手里的烟,眼眸中划过一抹凄楚的坚韧,她拿起坤包,不再看贺季山一眼,只低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一定要尽早设防。”语毕,便向门口走去。

  当她的手快要触碰到门锁时,却生生停下了步子,她转过头,看着男人的背影,一如既往地魁梧挺拔,这么多年,居然就没变过。

  她的眼睛里顿时涌来一股雾气,终是喊出了声:“贺季山,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宁愿腹背受敌也不愿意娶我?”

  男人并没有回头,却毫不迟疑地说了声:“是。”

  她的心倏然寒了下去:“是不是就为那个女人?”

  贺季山并没有说话,他燃起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映在他的脸上,越发地阴晴不定。

  孟静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秉性刚强,从不轻易落泪,更何况是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更不愿失去体面。她死死忍着,只嗤笑道:“贺季山,你堂堂一个半生戎马的江北司令,却被一个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真是可笑。”

  说完,她转过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直到上了汽车,隐忍许久的泪水这才决堤,她捂住脸,可那些泪水还是从手指间不断地往外涌……

  滚烫的泪水,几乎灼痛了她的手心。

  贺季山回到别墅的时候,正是傍晚。

  他刚走进别墅,就听见女儿在那里撒娇,看那样子,便是不好好吃饭。沈疏影则捧着一只祥云小碗,里面是熬得正好的桂圆粥,甜香扑鼻。

  “囡囡要是不想吃饭,那妈妈喂你好不好?”沈疏影弯着腰,身上穿了件淡粉色白底的束腰长裙,洁白的荷叶宽袖,头发尽数梳在脑后,随意地盘了一个发髻,几缕发丝俏皮地垂在颈弯,那眉眼间温柔如水,纯净的脸上噙着柔柔的笑意,对着女儿轻哄。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一道男声含着淡淡的笑意传了过来:“我也不想吃饭,你不如也喂喂我吧。”

  听到这抹声音,沈疏影便怔住了。

  囡囡转过头,一看到贺季山站在那里,便“咯咯”地笑了起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便扑到了父亲的怀里。

  贺季山笑着抱起女儿,先是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抱着她走到了饭桌旁。

  沈疏影依然捧着那只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看了贺季山一眼,只见男人的眉宇间满是笑意,就好似昨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终是舀起一勺粥,轻轻地吹了吹,送到了女儿的唇边。囡囡也许是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缘故,这一次变得很乖,听话地张开嘴,将那勺粥吃了进去,一面吃,一面含混不清地开口:“妈妈,你也喂爸爸!”

  沈疏影一怔,却见贺季山笑出了声来,对着女儿的小脸又亲了一口,说道:“真是爸爸的好闺女。”

  她忍不住看向男人,却见贺季山也在看着自己,那双黑眸雪亮,只看得她心里发慌,脸颊热了起来。她不愿拂了孩子的心意,便又舀起一勺粥,也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送到了贺季山唇边。

  贺季山没有说话,只将那勺粥吃了下去。囡囡拍着小手,高兴得不得了,奶声奶气地嚷着:“囡囡吃一口,爸爸吃一口!”

  沈疏影看着孩子甜甜的笑脸,心里便蓦然软了下去。她没有说话,却也微笑起来,喂着女儿吃了一勺,便再去喂贺季山。囡囡高兴极了,在爸爸的怀里也是不安分,一碗粥吃完,父女俩的嘴巴上都粘上了些许的黏粒,她拿起绢帕,为孩子拭了拭嘴角,抬眸,便见贺季山正看着她,他一只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却指了指自己的唇角,示意她也帮他擦一擦。

  她没有理会,只将帕子递给他,不待贺季山接过,却听囡囡开了口:“妈妈,你也帮爸爸擦一擦嘛。”

  女儿的话,她总是无法拒绝,只得为男人轻拭嘴角。彼此近在咫尺,她的香气闯进了他的鼻息,而他的呼吸是滚烫的,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透过绢帕抚过他的唇际,只让他的心头一动,恨不得将她的小手狠狠攥住,永不放开才好。

  晚间,沈疏影为女儿洗好了澡,又给她讲了个故事,直到哄女儿睡着,她才轻轻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刚走出去,便见贺季山端了一碗杏仁露,向自己走来。

  “晚上见你光顾着孩子,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饿了吧?”贺季山唇角噙着笑,眉眼间满是温和,将那碗杏仁露递到了她面前。

  “我不饿。”沈疏影脱口而出一句话来,岂料话音刚落,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响了起来,她听着,脸庞顿时涨了个通红,只将眼眸一转,不去看他。

  贺季山忍着笑,用勺子舀了一勺杏仁露,送到她唇边,温声道:“哪有为了和别人怄气,却把自己饿着的道理?快吃吧,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闹腾。”

  沈疏影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她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没和你闹腾。”

  “好,你没有,是我一直在和你闹,你把这碗点心吃了,就算是原谅我了。”贺季山依然是轻声细语地说着,英挺的眉宇间,满是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沈疏影轻抿唇角,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唯有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