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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静蓉(4)


  沈疏影从他的怀里轻轻抽出身子,抬起眼睛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还有十余天,这几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官邸陪着你和囡囡,你看可好?”贺季山声音温和,对着她轻哄。

  沈疏影只觉得心里难过,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由着他抱着自己,两人依偎在一起,隔了半晌,她幽幽开口:“季山,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

  “杨同奎一家三十七口,是你下令杀的吗?”沈疏影想起那三十七条鲜活的生命,便觉得骨子里忍不住发冷,她的身子轻轻哆嗦着,即使被男人抱在怀里,可还是觉得冷,刻骨地冷。

  贺季山身子一震,他低眸看着沈疏影柔美皎洁的侧颜,终是不忍欺骗她,只得道:“不错,是我下的命令。”

  沈疏影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她默默地拿起贺季山的手,仿佛可以看见那上面鲜血淋漓。她垂着眼帘,静静地问道:“难道连他那八十余岁的老母亲与襁褓里的孙儿你都不能放过吗?”

  “小影,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必须做得干净,斩草须除根,你懂吗?”贺季山抽回自己的手,他语音低哑,眉宇间笼着淡淡的疲惫。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不想看你杀这样多的人,我不想让你的手染上那样多的鲜血,季山,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收手?”她攥住他军装上的衣角,只觉得心如刀割。

  贺季山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他笔直地看着沈疏影的眼睛,一字字道:“等我打下江南,我便收手。”

  沈疏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凄楚一笑,自言自语般说道:“等你打下了江南,便一统了天下,到那时,只怕你就是想收手,也收不回了……”

  贺季山捧住她的小脸,低叹道:“小影,无论我有没有打下这片天下,你和孩子对我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我不求你支持我,我只希望你能理解,这一仗,我势在必行。”

  沈疏影听他这样说,心里却是蓦然一酸,抬眸见他眼底满是疲倦,眼圈下满是青色,显然是许久不曾安睡的缘故。而他脸庞上的轮廓依旧是坚毅而凌厉的,因清瘦了不少,倒更透出一抹淡淡的冷锐之气。

  她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身,轻轻地开口:“我和孩子会在北平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回来……”她话音刚落,一长串泪珠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会的,你放心。”贺季山揽住她的身子,在她的发顶落上一吻。

  “季山……”沈疏影伏在他的膝上,长长的头发柔柔顺顺地披在身后,甚至连发梢都要触到地毯上。

  “嗯?”贺季山抚着她的长发,轻声应着。

  “这些日子,你都是一个人宿在书房,除了因为南下的事,是不是还因为……孟小姐?”沈疏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问出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心眼儿变得这样小。这些日子,每当她看着贺季山在默默出神,她便一阵心惊肉跳,只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孟静蓉。

  贺季山闻言,便淡淡一笑,将她的身子一把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光是南下的事就已经把我缠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哪还有那个工夫去想她?”

  “可她,是为了你……”

  贺季山的眼眸暗了暗,他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不错,她虽然是自杀,但也和我脱不了关系,这一辈子,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那你之前,喜欢过她吗?”沈疏影小心翼翼地开口。

  “喜欢过。”男人干脆利落地承认。

  沈疏影的心骤然一凉,甚至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一句话:“那你今后,会不会也这样对我?”

  贺季山眉头一皱,只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地道:“怎么会?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人可以和你比。”

  说完,贺季山见她依旧垂着脸,不声不响的样子,他便紧了紧她的身子,接着说道:“我当初年纪轻,见她长得漂亮,若说不喜欢,也是假话,只不过那种喜欢,又实在是太过肤浅。我那时一心扑在战事上,只拼了命地打仗,想着在辽军中能够出人头地。到了后来,我渐渐高升,在辽军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孟玉成甚至不得不认我做义子,但暗中一直都在寻机会想将我压制下去,我不得不接近他的女儿,让他觉得我会成为他的女婿,好为自己争取时间,培植势力。”

  沈疏影静静地听着,想起他独自一人,单枪匹马在辽军中闯荡,心头便一疼。

  “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她。看着她死在我面前,说不震动也是假的,这么多年来,我害得她家破人亡,漂泊在外,就算他杀了我,也是人之常情,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做。”

  贺季山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在沈疏影的小脸上轻轻拍了拍,说道:“还有想问的吗?”

  沈疏影坐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孟小姐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因为她爱你,所以才舍不得杀你,可你将孟家的人赶尽杀绝,她既然不能杀你报仇,便只有杀了自己,我很敬佩她……”

  贺季山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还请夫人别再陪着我熬夜,赶紧去歇息吧。”

  沈疏影轻轻“嗯”了一声,见贺季山含笑看着自己,她悄声问道:“你今晚,还宿在书房吗?”

  “你若想让我回房,我便回去。”

  男人的话音刚落,沈疏影的脸颊便微微红了起来。她垂着眼眸,只轻轻地说了声:“那,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贺季山一笑,牵起她的手,陪着她一道向卧室走去。

  余下的几日,果真如贺季山所说,他的确是哪里也没去,每日皆留在官邸里陪伴妻女,直到进攻江南的日子临近,他才回到军营,与众将商讨战局。

  囡囡的身子一直都比较弱,这几日天气转凉,她便又着了风寒,直到今日才稍稍好转。

  “妈妈,你带我去公园玩,好不好?”囡囡睁着大眼睛,轻轻扯着沈疏影的衣袖,娇柔的声音满是稚嫩,让人没有法子拒绝。

  沈疏影蹲下身子,将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孩子一张苍白的小脸,自然很是心疼,念起囡囡每日都待在官邸,从小便很少出门,即使偶尔出去一趟,也都是前呼后拥的,她们母女看似身份显赫,可唯独没有自由。

  “好孩子,妈妈陪你去花园里荡秋千,好不好?”她轻声哄着女儿,如今外面的世道乱得厉害,而她们的身份又特殊,的确是不宜出门。

  “可囡囡想去公园……那里有很多的小朋友……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母亲,眼里满是渴望。这句话说得沈疏影心里一酸。她想了想,终是不忍拂了女儿的心意,于是微笑道:“那好,妈妈带着囡囡去公园,不过囡囡要答应妈妈,晚上要把碗里的饭全部吃完,好不好?”

  囡囡顿时喜笑颜开,小脸上噙着甜甜的笑涡,搂住母亲的脖子,在沈疏影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沈疏影不愿劳师动众,带着囡囡上了汽车,她也没让侍从官跟着,只带了两个侍从,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黑色的轿车开出官邸后,便静静地向公园驶去。

  公园位于租借地,里面人来人往,除中国人以外,更有许多洋人。囡囡许久不曾出来,如今骤然见到这么多人,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张脸红润多了,看起来可爱极了。

  “妈妈,我要坐旋转木马!”囡囡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前方,对着沈疏影唤道。

  沈疏影为女儿扣好羊绒斗篷,笑着将她抱到了木马上,自己则站在外面看着她。

  木马旋转起来,囡囡“咯咯”笑着,对着妈妈挥手,沈疏影也含笑对着女儿招了招手。那木马一圈圈地旋转着,她瞧着觉得头晕,只得稍稍转开了目光,一回头,便看见那两个侍从身着西装,站在与她和孩子不远的地方,她心里稍微一安,定了定神,又将眼睛转到木马上。许多的木马和许多的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只让人眼花缭乱。

  渐渐地,沈疏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下去,眼中也慌乱起来,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

  囡囡不见了!

  就是她一转头的工夫,孩子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那两个侍从见状赶忙奔过来,见沈疏影面无血色,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显然是慌乱到了极点。

  辽军总司令贺季山的独生女儿在公园失踪,这一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传遍了北平的大街小巷。警察厅与巡捕房的人尽数出动,挨家挨户地搜查,法租界的游乐场里,就差没被贺季山的手下给翻个底朝天了,整个是一片狼藉。

  沈疏影精神恍惚,自从囡囡丢失后,她整个人便好似失去了魂儿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贺季山收到消息,匆匆从军营赶了回来,刚到官邸,便见沈疏影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在见到他的一刹那,沈疏影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扑到他的怀里:“季山,囡囡不见了!我只是回了一下头,她就不见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丢了孩子的恐惧紧紧缠绕着她,让她近乎疯狂,直到看见贺季山,泪水才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别急,囡囡会找到的,会找到的。”他揽住沈疏影的肩膀,这句话也不知究竟是在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头疼得厉害,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对付不了他,便干脆对他女儿下手的人也大有人在,若囡囡落入了这种人手里,定是凶多吉少。

  念及此,贺季山心急如焚,只咬牙将情绪压下去,大手拍着沈疏影的后背,沉声安慰。

  “是我不好,都是我,我不该带着她出门!如果我没有带她去公园,她就不会丢了,是我害了孩子……”沈疏影捂住嘴,大串大串的泪滚下来,愧疚与担忧、悔恨与惧怕,狠狠地侵蚀着她的心。

  贺季山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没有说话,只揽着沈疏影坐下,为她拭去泪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疏影停止了哭泣,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倚在贺季山的怀里。她的眼瞳无神,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男人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贺季山身子一震,抬眸望去,就见侍从官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一脸惊惧地看着自己。

  贺季山看见他的样子,心头便知不好。他站起身,示意侍从官出去说。岂料还不等他迈开步子,沈疏影便冲到侍从官面前,攥住了他的胳膊,慌乱地道:“是不是有了囡囡的消息?”

  侍从官不说话,一双眼却向贺季山望去。沈疏影焦急到了极点,几乎要哭出来:“你快说啊,我女儿在哪儿?她到底在哪儿?”

  侍从官动也不敢动,一脸的难言。贺季山看了他一眼,上前将沈疏影揽了回来,他没有多言,只冲着侍从官问道:“说,孩子究竟在哪儿?”

  侍从官将头垂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启禀司令,小姐,是被廖达掳去了……”

  听到这个名字,贺季山的瞳孔便一阵剧缩,他攥紧了拳头,几乎咬牙切齿地迸出几个字:“果然是他!”

  沈疏影不知道廖达是谁,她无措地看着贺季山,急声道:“季山,廖达是谁?他为什么要掳走囡囡?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贺季山收敛了神色,他按了按她的肩头,只道:“你先歇着,睡一觉醒来,就可以看到囡囡了。”

  语毕,他刚转身欲走,沈疏影便跟了上来:“带我一起去!”

  她的眼底是十分坚决的神色,直直地看着贺季山。贺季山知她担心到了极点,于是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囡囡平安带回来的。”

  沈疏影摇了摇头,仍是那句话:“带我一起去!”

  贺季山无奈,见她满眼的泪,又见她如此坚持,只得点了点头。

  城郊。

  囡囡小小的身子被绳子绑着,她几乎吓傻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水与泥土混合的痕迹,犹如一个小花猫,抽噎着,嗓子都哭哑了,只含混不清地要爸爸,要妈妈。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几个身材健壮的大汉正围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个瘸着一条腿、面目凶狠的人端起一碗酒对着一个大汉道:“老六,这一碗我敬你,今天若不是你来通风报信,说贺季山的娘们儿会带着丫头出门,哥儿几个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机会下手。”

  那个被唤作老六的汉子也端起碗道:“廖哥说得哪里话,我老六当年在关外,是你从死人堆里把我给背出来,这一辈子我都承你的情,如今贺季山这样害你,我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来,干了。”廖达举起碗,两人一饮而尽。也许是孩子的哭声让人烦闷,廖达喝完酒,便将那碗一甩,直接向囡囡砸了过去。顿时,孩子的额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流如注。囡囡先是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哇哇大哭起来。

  廖达听她哭得越发厉害,豁然站起身子,指着孩子大声喝道:“死丫头,你再哭,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囡囡自小被人万千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眼见着周围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已经怕到了极点,又加上额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被廖达这么一吓,她非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简直是撕心裂肺。

  “妈的!”廖达骂了一声,挥起凳子就要向囡囡砸去,幸得身旁一个大汉一把拦了下来:“廖哥,咱们还要拿这丫头片子去对付贺季山,您要是现在就把她打死了,我们没了这张王牌,还拿什么去和贺季山讨价还价?”

  廖达眼神阴狠,死死地盯着孩子,大手拍了拍残废的腿,咬牙道:“贺季山这个狗娘养的,老子给他卖命,他却来算计老子,老子这一条腿都被他给炸飞了,若不杀了这丫头片子,实在是难解老子心头之恨!”

  那男子又劝道:“廖哥,我听说贺季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常都是稀罕得不得了,如今他闺女在我们手上,还不是我们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廖达闻言,脸上的神色慢慢恢复了些,他走回去坐下,对着众人道:“不错,贺季山打了一辈子的仗,只得了这么个丫头片子,我就不信他能不顾这丫头的死活,来,咱们接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