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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静蓉(3)


  “晚上也没见你吃东西,肚子饿不饿?”沈疏影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脸色不好,怕是这些日子在战地吃了许多苦,此时见他回来,便一心想让他吃好睡好。

  贺季山望着她那一双剪水美瞳中满是关切,盈盈然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心里便一暖,微笑道:“你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沈疏影闻言,便起身打算为他将床铺好,服侍他赶快歇下,不料还不等她迈开步子,贺季山便一把将她揽在自己的膝上,胳膊箍着她的细腰,将她牢牢地搂在自己怀里。

  “别动,让我抱抱。”贺季山话音刚落,沈疏影便安静下来,俯身倚在他的怀里,由着他细细地吻下。他有意用自己的胡子扎上她细嫩的脸,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声求饶。

  两人温存了许久,沈疏影就着微弱的灯光,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季山……”

  “嗯?”贺季山将脸埋在她的颈弯处,轻轻啃咬着,听到她唤自己,也不过是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今后,你还要去打仗吗?”沈疏影柔柔地开口。

  贺季山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怎么问我这个?”

  沈疏影搂住他的脖子,呵气如兰,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说你已经将江南的刘督军打败,孟家的人也不会再对你构成威胁,以后,你是不是可以不用再打仗了?”

  她的眼底满是期冀,宛如秋水般的杏眸闪闪,她那样看着他,简直让他差一点儿脱口说“是”。

  隔了片刻,贺季山终于开口:“小影,我是个职业军人,军人的宿命就是打仗,我别无选择。”

  “那,就算是为了我和孩子,你不要再打仗了好不好?我不想让你杀那样多的人,更不想见你整日都是打打杀杀的。”说起这些,沈疏影便觉得十分难过。

  “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我。”男人的声音依然低沉而温和,轻声哄着怀中的女子。

  沈疏影沉默下去。

  贺季山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道:“小影,一统天下是我多年以来的夙愿,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和孩子打到江南去,让囡囡看一看她妈妈从小生活的地方。”

  听了这句话,沈疏影眼眸轻闪,她垂着眼帘,只将身子靠近男人的胸膛。她没有说话,心里却默默地念出了一句话:如果有一天,让你在这片天下与我和孩子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你究竟会选择哪一个?

  男人身上有着淡淡的硝烟味,而他的臂膀又是那样强健有力,不知过去了多久,沈疏影竟倚在他怀里睡熟了。

  一夜无梦。

  午后的阳光分外地暖,囡囡午睡醒了后,便和小丫鬟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捉迷藏,玩得十分开心。而不远处,贺季山正揽着沈疏影,两人站在廊下,俱是含笑望着女儿。

  陆依依怔怔地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出神,甚至连陆志河走近,她都没有发觉。

  直到陆志河开口唤她,她才惊醒过来,回头看见他,便犹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将脸庞垂下,喊了声:“哥。”

  陆志河也对着窗外看了一眼,刚好看见贺季山伸出手,为沈疏影将脸颊上的碎发笼在耳后,手势说不出的怜惜轻柔,而沈疏影则抬眸对着他微微一笑,那一抹笑靥,犹如清水芙蓉,美到了极点。

  他再看一眼陆依依,便叹道:“你年纪还小,以后会遇到好男人的。”

  陆依依转过身,说道:“我已经遇到了那个好男人,可惜他是别人的。”

  “依依。”陆志河不忍。

  “哥,您不用担心我,我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等会儿我就和你一道离开官邸。”

  陆志河点了点头:“司令说了,你在官邸这三年,兢兢业业,将囡囡照顾得很好,听说你要出国留学,他便给了我一笔款子,要我转交给你。”

  陆依依点了点头,转头又看了那一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一眼,轻轻地说:“我就不去和司令夫妇辞行了,还有囡囡,我带了她三年,如今说走就走,我只怕自己会哭出来。”

  陆志河也不勉强,兄妹俩静默无语。透过窗户,就见一个侍从匆匆走到贺季山身边,似是有事禀报。贺季山听后,便将自己的手从沈疏影的腰上收回,低头对她说了几句话。司机早已将车开到了雨廊,贺季山上了车,车队呼啸着,一路离开了官邸。

  陆依依知道这或许便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贺季山了,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默默地看着车队变成一个黑点,终是问出了一句话来:“司令现在出去,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儿。”

  贺季山回到北平后,虽然不曾登报通告天下,但所有人都不再唤他“军长”,仍旧是以“司令”相称。

  “应该是杨同奎,来找司令算账了。”陆志河静静开口。

  如他所言,车队正是一路向杨府开去。

  “杨老召见,不知是为了何事。”贺季山到了杨府,便见杨同奎默然无语地坐在堂前,见到他来,只不过抬了抬手,指着前面的椅子道:“坐。”

  贺季山却并未落座,他依然站在杨同奎面前,立得笔直。

  杨同奎将帅印取出,搁在了他面前:“你这一招一箭双雕,让孟家的人去对付刘振坤,鹬蚌相争,而你便坐收渔翁之利。这帅印我若是不还给你,只怕我这把老骨头会死得比顾大彪还惨。”

  贺季山闻言却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杨老言重了,您昔日对季山有恩,这些年来,季山没有一日敢忘。”

  杨同奎闻言,眸底便浮起一记苦笑:“早知你如此狼子野心,当年在关外,我就不该把你收在麾下,如今到了这一步,我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大帅。”

  贺季山只沉默不语。

  “罢了,你如今可谓是大权尽揽,再也没有人能制住你,我老了,明天我就领着家眷回关外,往后这北平,也就再也没有杨同奎这一号人物了。”

  贺季山颔首:“既然如此,明日季山自会派人为杨老打点好一切。”

  杨同奎点了点头。贺季山取回帅印,与之再无话可说,便对着杨同奎行了一个军礼,道了声“告辞”。

  “慢着,”杨同奎唤住了他,“还有一个人,想见见你。”

  贺季山停住了步子。杨同奎转过身,对着后厅说了句:“静蓉,你不是有话要和季山说吗?”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孟静蓉从后厅走了出来。她身着月白色的衣衫,鬓发全部绾在脑后,发间还插了朵小小的白绒花,一张白净的脸不施脂粉,她素来都是明艳惯了的,今日骤然一身素,只将她衬得如同一朵清雅的白梅,与往日大不相同。

  贺季山看着她这一身装扮,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戒备起来。

  杨同奎已站起身子,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大厅,只留下贺季山与孟静蓉两人,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有话快说。”男人的声音清冷淡然,不带丝毫温度。

  孟静蓉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波澜不惊,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贺季山,孟家的人是不是都该死?”

  贺季山却一言不发。

  “如今,孟家只剩下我一个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清丽的一张脸上,满是坦然。

  “只要你安分守己,没有人会杀你。”说完这一句,贺季山便将军帽戴上,转身欲走。

  “那如果是我要杀你呢?”孟静蓉猛地取出手枪,将那黑森森的枪口对准了他。

  贺季山回过头,就见那乌黑的枪口笔直地对准了自己的眉心。他站了片刻,不过微微一哂:“若要报仇,你尽管开枪。”

  孟静蓉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唇角却勾起一抹绝美而凄清的笑:“你知道我下不了手,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你一直都知道,我狠不下心对你,所以你才会一次次这样对我。”

  贺季山看着她眼角滚下的泪水,微微一怔。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见她哭泣过,甚至就连当年在孟玉成的葬礼上,她即使将眼熬得通红,却依旧强撑着不曾落下泪来。

  孟静蓉的泪水淌了一脸,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开口:“你杀了我的兄弟,抢了我们家的军队,你一次次利用我、欺骗我,可我还是舍不得杀你!我甚至还傻到向你通风报信!贺季山,就算你不杀我,你以为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孟静蓉说完,便将枪口一转,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砰”地就是一枪!

  贺季山瞳孔剧缩,眼睁睁地看着她身上的月白色衫子开出血红的花朵,在她倒下去的一刹那,他奔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这是何苦?”他的胳膊揽着她的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她胸前的伤口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他的眼睛黑得骇人,一字字问她。

  孟静蓉倚在他的臂弯里,却微笑起来,她凝视着男人的脸庞,声音微弱,轻轻地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贺季山见她脸色苍白,胸口处的伤极深,知是再无回天的可能,他一只手抱着她,点了点头:“我记得。”

  那一年,他是辽军中立了战功的年轻军官,应邀在孟大帅的官邸做客。途经侧厅时,看见一位梳着双髻的少女静静地坐在钢琴前弹琴,夕阳的余光打在少女的身子上,让她看起来美得如同一幅西洋油画。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眸一望时,四目相对,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帅千金,他却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下等军官,身份的距离,注定他们无法交集。

  “那时候,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孟静蓉眼底的光开始渐渐散开,精神也萎靡下去,唯有攥着他胳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是。”贺季山只吐出一个字来。

  孟静蓉听他这样说,便笑了笑。她的气息微弱,精神涣散,似乎已经神色恍惚起来:“我其实知道的,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你接近我,对我好,只因为我是孟玉成的女儿……我真傻啊,父亲早已和我说过,说你城府深,野心大,并不是真心待我,可我不信,还和他顶嘴……也许,我只是不愿相信……”

  说到这里,她咳嗽起来,不断有血水从她的嘴里往外冒。她的眼神已经涣散,却依然轻声呢喃着:“你说过会娶我,我一直都在等你……把自己等成了老姑娘,却等到你通告天下,娶了另外一个女人为妻……”

  一大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了下来,她微笑着,喃喃道:“我真傻……就连我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也只是为了你能回过头来……再多看我一眼……”

  “别说了。”贺季山声音沙哑,抱着她的身子,胳膊开始微微颤抖。

  “杨同奎让我杀你……他以为我恨透了你……可他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舍不得……他不知道我这样在意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几不可闻,那一双无神的眼睛微微闭上,而一直握着贺季山胳膊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一动不动。

  贺季山望着她的手,她的指甲向来都是涂着鲜艳的蔻丹,唯有这一次,她那指甲却是干干净净的,玉色的指甲玲珑剔透,犹如葱白一般。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带着她去戏院看戏,当红名伶上来敬茶时,十指纤纤,涂着鲜艳的蔻丹。而她在一旁瞧见了,便小心翼翼地问他,涂着蔻丹的指甲好不好看,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只随口说了句“好看”,自那以后,她那一双手,无论何时都涂着艳丽的颜色。

  就好似他曾经无意中说她适合穿艳丽的衣裳,她便摒弃了之前的素白淡雅,改穿姹紫嫣红,一直穿了这么多年……

  不知过去了多久,贺季山面无表情,只将孟静蓉的身子轻轻地放在地毯上,转身走了出去。

  翌日,传来消息,杨同奎一家老小共计三十七口,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杨府的大火足足燃了三天三夜,世人纷纷猜测此事乃辽军主帅贺季山所为,却无一人敢当众说出来。

  自此,辽军中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与贺季山抗衡,挥师南下,一统天下的日子对于辽军来说,指日可待。

  沈疏影推开门,就看见贺季山正一脸阴郁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抽着烟。

  看见她,男人的脸色稍稍和缓,将烟卷掐灭后起身迎了过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他搂住女子的纤腰,温声道。

  沈疏影柔柔一笑:“见书房亮着灯,就想来看看你。”

  贺季山颔首道:“还有些文件没有看完,你先去睡。”

  “季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沈疏影见他眸子暗沉,又兼这些日子,他总是沉默寡言,就连对着女儿,也不似从前那般温和耐心,沈疏影瞧在眼里,心里自是十分担心。

  贺季山笑了笑,道:“别瞎想,不过是这一阵子军营里的事情太多,缠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沈疏影将头默默低垂,轻声细语道:“你……是不是因为孟小姐的事,心里不好受?”

  贺季山的神色骤然一变,他的嘴唇紧抿,却一言不发。

  沈疏影见他如此,心里便了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萦绕心间,两人都沉默着,直到沈疏影勉强一笑,说道:“我先回房了,你不要看得太晚,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也不再看他,转身欲走。岂料男人大手一钩,便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

  “小影……”他喊着她的名字,将脸埋在她的颈弯,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清清甜甜的,他嗅着,烦躁不已的情绪才慢慢得以平复。

  沈疏影一动不动,由着他箍着自己的腰,他的气息滚烫,喷在她的肌肤上只让她觉得痒。

  “再过些日子,我便要领军南下,去和刘振坤决一死战。”贺季山声音平静,缓缓开口。

  沈疏影一震,蓦然转回身子,双眸紧紧地看着他,颤声道:“什么叫决一死战?”

  贺季山深吸了口气,道:“刘振坤的王牌军队已经在冀州被我用计炸死,如今浙军的实力大不如前,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若等他培养出新的王牌军队,那就太迟了。”

  沈疏影轻轻地摇头,声音细弱地问道:“那你想过我和囡囡吗?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办?”

  贺季山心头一窒,他静默片刻,扶住她的肩头,低声道:“小影,我等这个机会,实在是等了太久。”

  沈疏影转过脸:“天下对你来说,真的就这样重要吗?”

  贺季山没有说话,只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大手抚上她的后背,声音里更多是无奈:“我答应你,我会平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