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古典言情 > 情到刻骨,原来如此全文阅读 > 第48章 分离(1)

第48章 分离(1)


  三年后,官邸。

  “想当年司令对自己,可真够狠的。”陆志河与何德江在雨廊下抽着烟,不知怎么两人谈起了三年前的事情,说起贺季山的那一枪,只让陆志河忍不住感叹道。

  “那娘们儿压根儿就是祸水,谁沾上谁倒霉,司令那一枪是让他自己死了心,不然迟早有一天还是要被她折磨死。”谈起沈疏影,何副官一咬牙,狠狠抽了几口烟。

  陆志河笑了:“话虽如此,不过司令那一枪倒是不偏不倚地擦着肺叶穿了过去,若是真打到了心脏,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何副官点了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时间倒是快,一眨眼都三年了。”

  陆志河也感慨道:“是啊,后院里的西楼,也被封三年了。”

  说着,两人都向西楼的方向望去。在那一片的静谧幽深中,只能看见西楼隐约的轮廓。

  陆依依抱着孩子走过来时,囡囡隔着老远便看到何副官,嘴里咯咯笑了起来,挥舞着小胳膊,让何伯伯抱。

  两人看见了她,都笑了起来,陆志河对陆依依道:“你怎么过来了?”

  陆依依将孩子放下,三岁多的囡囡正是顽皮的时候,扑到何德江的怀里,让他举高高。

  “小姐闹着要爸爸,我没法子,只好抱着她来中院找司令。”陆依依也微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娇俏而秀丽。

  还没说上几句,就听办公室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显然是将什么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便是男人的怒斥声,正是贺季山的声音。一屋子的人唯唯诺诺,连大气也不敢出。

  听到贺季山发火,何德江眼皮一跳,赶忙将囡囡送到了陆依依的怀里,叮嘱道:“快抱着小姐去找司令,司令一见到小姐,保准什么火都没了。”

  陆依依抱着孩子,刚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就见贺季山坐在主位上,一脸的阴冷。地面上落了一台电话,已经摔碎了。一屋子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其中一人低着脑袋,站在贺季山面前,待看见她将囡囡抱了进来,明显地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贺季山对这个女儿爱如性命,无论如何震怒,只要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再大的祸事都可以消匿于无形。

  囡囡看见他,便从陆依依的怀里挣扎着下了地,稚嫩地唤了声:“爸爸。”接着就迈着小步子,扑到贺季山的怀里。

  贺季山看见女儿,眉头顿时舒展,担心地上的碎片会伤着孩子,便站起身,上前几步将女儿一把抱到了怀里。

  而每当他抱起孩子,脸上必是笑容满面。

  囡囡一点儿也不怕他,只伏在父亲的怀里咯咯地笑着,清脆的童音琅琅,将办公室里沉重的气氛尽数驱散。所有人的脸色都松懈下来,方才站在贺季山面前的男子,更是举起衣袖,拭去了额上的汗水。

  囡囡的确生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眉眼间更是漂亮到了极致。贺季山就连处理公文时,也会经常抱着她,将她置于膝上,仿佛逗弄稚女,远比那些军政大事还重要。

  囡囡刚满周岁时,贺季山抛下前线如火如荼的战事,乘专机回到北平,只因孩子高烧不退,起了肺炎。贺季山亲自照料,不眠不休,直到女儿烧退后才回到前线。所有人都知道,被江北总司令视若掌上明珠的,唯有此女。

  就连北平的坊间都流传着一句话,只道这世上想为贺季山生儿子的女人都能站满官邸外的几条街,可他偏偏这样稀罕一个丫头片子。

  陆依依站在门口,看着男人将女儿抱在怀里,眉宇间满是宠溺与温柔,只有对着稚女,他才会有如此的神情,平日里大多是不苟言笑的,来到官邸这样久,她就从没见他笑过。

  她也隐约听官邸里的老人私下里悄悄说起过,贺季山这样宠爱女儿,怕是因为以前那位夫人的缘故。而这孩子,像极了母亲,简直和那位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她从没见过那位夫人,只听仆人小心翼翼地说起过,那位夫人是南方人,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司令,十九岁生下了女儿,但女儿出生还不到半年,便被贺季山休弃。

  当年,贺季山在北平的报刊上刊登了声明,只道与沈氏女子解除夫妻关系,甚至就连陆依依都记得那些绝情的字眼。

  江南沈氏,与之本无婚约,更无婚礼,现已与季山正式脱离关系,除诞有一女,并无子嗣,唯传闻失实,易滋淆惑,特此奉复。

  自此后,官邸里的仆人若私下里谈起那位沈氏,也都是以“以前那位”呼之。至于沈疏影究竟去了哪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只晓得三年前的那一晚,沈疏影被何副官亲自送走,至于送去了哪里,便只能是个谜了。

  囡囡扭股糖似的黏在父亲的怀里,一屋子的叔叔伯伯皆赔着笑脸,这孩子便等于辽军中的公主,从小便得万千宠爱,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她,不用说那些奶娘保姆,就连这些辽军中的高级将领,也无不是将她捧上了天。

  但凡她在的地方,哪怕有天大的事,每个人也都要轻声细语地说话。还记得这孩子一岁多时,辽军中出了名的猛将王旭东趁着贺季山不在,便想逗逗这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便从奶娘怀里将这孩子一把举了起来,瓮声瓮气的嗓子,配上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只将孩子吓得“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当夜便因受惊过度发了高烧,甚至抽搐不止。

  贺季山勃然大怒,大发雷霆,将王旭东撤了官衔,收回了军权不说,还将他连夜赶回了关外。

  陆依依记得第一次见到贺季山时,她已经来到官邸一个月了。

  囡囡是早产,听堂哥说在母体时便先天不足,生下来孱弱极了,官邸里为了照料这个孩子,向来都是奶娘保姆、医生护士从不间断的。

  她那时候刚从圣玛丽护理学院毕业,十八岁的年纪,正不知天高地厚,刚到官邸见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便惊诧于那孩子的漂亮。她是在报纸上见过贺季山的,说实话,这孩子和她爸爸长得并不像,贺季山身材魁梧,典型的北方大汉,这孩子却是娇娇小小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名满天下的贺司令的女儿。

  记得她当初不过是随口道了句:“这孩子是不是长得像她妈妈?”就这一句话,便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柳妈赶忙上前,一脸严肃地告诉她,在官邸里,这孩子的母亲是天大的忌讳,万万不能在司令面前提起。私下说说倒也罢了,往后若是见到司令,定是不能提起这孩子的母亲,哪怕是一个字也不行。

  她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看来,贺季山抛弃妻子,本就是十恶不赦,哪还有不许人提起的道理?

  直到那次囡囡发高烧,陆志河见孩子烧成了肺炎,再无法子,只得将电报拍到了前线,让贺季山从战场上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那便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一身戎装的男人相貌英俊,脸庞的轮廓犹如斧削,坚毅而淡然,那一双黑眸深邃内敛,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令人不敢接近。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竟会那样温柔地对待女儿。

  她与其他人一道守在婴儿房里,看着他将孩子抱在怀里,一遍遍地轻哄。孩子因发烧,全身都烧得滚烫,一整夜地哭闹不休。

  而他,江北二十三省的总司令,便抱着女儿,在走廊里走了整整一夜。是的,整整一夜。他一趟趟地走来走去,高大的身影落在地毯上,是一片深深的阴影。他那样笨拙而小心地抱着孩子,仿佛那孩子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撒手就会失去似的。他的大手在孩子的后背上轻拍着,直到将孩子哄睡着。

  到了后来,就连柳妈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想要换一换他,让他去休息片刻,可他只是摇了摇头,仍旧抱着孩子,不眠不休地照看着,直到孩子退了烧。

  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硝烟味与烟草味,也许是孩子熟悉了父亲的味道,到了他要回到前线的时候,刚松开手,孩子便哇哇大哭起来。

  那是陆依依第一次看到他眼底的苦涩。他将孩子送到摇篮里,从一旁拿起自己的军帽,任由孩子撕心裂肺地哭着,他却仍是狠心地头也不回地离去。

  囡囡一天天长大,贺季山无论再忙,也总会抽出大量时间陪着她。整座官邸里,她是最幸福的人。

  就连堂哥都曾感慨,只说以后也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到司令的掌上明珠。

  虽然陆依依从没见过沈疏影,但她也知道,这孩子一定像极了她。因为贺季山经常会在看着孩子的时候走神儿,被她撞到不止一次。

  她形容不出那种眼神,只知道每当贺季山凝视着孩子出神的时候,柳妈都会让她赶快将孩子抱走。

  有一次,当她抱着囡囡离开的时候,曾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身影落在地毯上,落落寂寥。

  他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统辖重兵,权倾天下,就连内阁都忌惮着他,事事让他三分。

  囡囡两岁的时候,恰逢日本人向东北逼近,是他亲自领兵,打出震惊中外的“锦宁大捷”,生生将日本人打回东瀛,无力再犯。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官邸里更是人来人往,往来巴结之人数不胜数,甚至连官邸外的街道都被轿车停满了,那一种繁华如梦似锦,可他连一个微笑都吝于给予,不过是在大厅站上一站,连一刻的工夫都不肯停留。

  有人说官邸里缺少一位女主人,在沈疏影离开后,也不知有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往官邸里钻。

  甚至连津唐的徐家,威震全国的巨富,都曾有联姻之意,传到贺季山耳中,他却不过是淡淡一笑,接着陪女儿去放风筝。

  他从没带女人回过官邸,陆依依在官邸待了三年,就没见他有过女人。

  有一次,她深夜醒来,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忍不住爬起来去厨房找吃的,没想到路过书房时,却见里面还亮着灯。她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就见贺季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他一只手夹着烟,却也不吸,任由那烟烧出了老长的一截,他就那样站着,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而他对着的方向,是那座被篱笆封住的花园。

  囡囡三岁的时候,不知是从哪儿听到了“妈妈”这两个字,那一晚无论奶娘怎么哄,她都不愿意吃饭,直到贺季山从军营回来,从奶娘手中接过饭碗,在女儿面前蹲下身子,舀起一勺蒸蛋,哄着女儿吃。

  岂料囡囡睁大了眼睛,满含着委屈,撇着小嘴,细声细气地道了句:“爸爸,我要妈妈。”

  孩子的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都愣在了那里。

  陆依依站在一旁,明显看到贺季山的脸色“唰”地变了。而囡囡依然在哭着,扑到他的怀里,奶声奶气地问他要妈妈。

  他蹲在那里,徒然地将手中的碗搁下,单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官邸里的人都知道,贺季山向来最见不得这孩子哭,在囡囡小的时候,数不清的奶娘保姆白天夜里守在孩子身边,只要孩子动动身子,还不等她哭出声来,就有人赶忙将她抱在怀里。

  囡囡的泪水滚落到他的衣襟上,他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眸心暗沉,眼睑微微跳动,就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爸爸,我要妈妈,我想妈妈。”囡囡抱着父亲的脖子,粉嫩的小脸上涕泪横流,看起来好不可怜。

  贺季山为女儿拭去泪水,他一言不发,眉宇间却是精疲力竭,是那样落寞与痛楚。

  直到孩子不再哭泣,他将女儿送到陆依依手中,自己则去了书房,好半天都没有出来。

  看着他的背影,陆依依心里便一酸,她也曾找机会,悄悄地问过陆志河,囡囡的母亲究竟去了哪里,可堂哥却瞪了她一眼,告诉她,这不是她该问的事情。

  她便闭上了嘴巴,只是偶尔经过西楼时,看着那一栋美轮美奂的洋楼,心里却忍不住地想着,那一位,究竟会是怎样的女子?

  只可惜,官邸里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

  “呜——”

  傍晚,邮轮发出悠长的长鸣,岸上满是前来接船的人。旅客争先恐后地下船,其中有一个女子,穿着一件湘绣丝绒旗袍,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白净的一张小脸,不施任何粉黛,只有唇瓣上涂了一点点的蜜思陀佛,就连头发都没有烫成眼下最流行的卷发,而是全部束在脑后。她这一身朴素到了极点,却依然美得令人不舍移目。

  她只拎着一只小小的皮箱,在汹涌的人潮中,她便似一朵月下清莲,出尘不染,清丽脱俗。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男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似是担心往来的人潮会撞上她,不时伸出胳膊,为她将人流挡住。

  而她便回头致谢,娇柔的脸上透着浅浅的赧然,越发显得眉眼间温柔如画。

  叶允良也是回之一笑,直到两人下了船,立刻便有人迎了上来,对着他毕恭毕敬地言道:“叶先生。”

  叶允良微微颔首,对着身旁的女子道:“沈小姐若不嫌弃,不如便让叶某送沈小姐一程。”

  沈疏影只微微摇了摇头,极其礼貌地与他告别:“这一路多亏叶先生照顾,如今已经回到北平,疏影再不好叨扰了。”

  在回国的邮轮上,沈疏影晕船晕得厉害,竟在甲板上晕倒了,而她身上的钱却连看护都不够请,若不是这位叶允良出手相助,她的处境的确堪忧。

  叶允良闻言,便点了点头,也不勉强,只取出一张名片,递到了沈疏影手中:“若往后沈小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叶某。”

  沈疏影并不想接那名片,可想起这一路上叶允良对自己的帮助,便也不愿拂了他的面子。她接过名片,匆匆一瞥,只见上面简单地写了几个小字:燕京博仁诊所——允良。

  她将名片收好,再次向他道谢,然后转身离去。

  叶允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身后的仆人道:“叶先生,贺司令府上方才已经给公馆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是贺司令的千金受了风寒,吐了一整夜,请您回来后立刻去官邸看看。”

  叶允良闻言,方才收回视线。他微微颔首,迅速上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