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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囡囡(7)


  就这一句,便触到了贺季山的死穴。男人的脸色“唰”地变了,深邃的眸中仿佛能喷出火来。他一把将枪抵上沈志远的眉心,厉声道:“你究竟有没有拿她当亲妹妹?”

  沈志远的脸色依旧是死一般的漠然,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开口:“我曾经真心把她托付给你,我也曾劝过她,让她和你好好过日子,可是贺季山,你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

  “你不该那样对婉云!”沈志远提到这个名字,眼瞳倏然变得通红,一字一句,几乎泣血。

  贺季山眉头一皱,在脑中思索片刻,方道:“你说的是不是当初在临水,冒充护士行刺我的那个女人?”

  沈志远一笑,那一笑间是刻骨的痛楚:“不错,事情败露,她要举枪自尽,是你把她交给了侍从处置,严刑拷打,让她供出别的同志。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贺季山声音漠然。

  “她被你手下的那一帮畜生活生生地凌辱,尸体被一丝不挂地扔在山坳里,我只能看着,却连去给她收尸的法子都没有。”沈志远说到这里,唇角挂着一记苦笑,脸上无悲无喜,死一般寂静。

  贺季山却嗤之以鼻,冷声道:“你这是要为她报仇了?”

  沈志远摇了摇头,淡笑着道:“你是江北的总司令,人命在你眼中如同草芥,我没法子杀你,为婉云报仇,但我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永远都得不到她。”

  说完,沈志远脸上的表情近乎扭曲般可怕,他望着前方,那里有一辆轿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沈疏影从车上走下来,隔着烟雾,向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夫人!”看见她,侍从皆立正行礼。

  贺季山听到这两个字,转过身子。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沈志远将他手中的枪死死抵上自己的眉心,瞬间扣动了扳机。只听一声巨响,子弹呼啸着从他的眉心穿出,而他的身子,便如同断线的纸鸢,倒了下去。

  随着他一同倒下的,还有不远处的沈疏影。

  她面色惨白,再无人色,而贺季山手中的枪口还在冒着白烟。她瘫在地上,看着沈志远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半个脑袋已被打飞了出去,红白之物流了一地。她一个字都没说,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整整三天,沈疏影整个人都好似和沈志远一起死了。她呆呆地躺在床上,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吃不下,什么都看不到,就好似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全身烧得滚烫。

  第四日,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听到女儿的哭声,她好似慢慢地清醒了过来,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把孩子抱在怀里。

  她一直没有流眼泪,听着女儿的哭声,她只是机械地拍着孩子的背,却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到了晚间,柳妈端了米粥过来,她吃了一口,便全部吐了出来。

  她没有问贺季山在哪儿,自那一枪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直到一个月后,贺季山才从前线回来。

  “司令,您回来了。”蕊冬迎上去,接过他的军用大氅,谦卑地说道。

  贺季山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去婴儿房看女儿,不料刚推开门,就见沈疏影坐在摇篮前,在哄孩子睡觉。

  一个月的时间,他将自己泡在前线,不敢回来见她,甚至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此时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摇篮前,白皙的小脸依然温婉而恬静,柔美的侧颜犹如雨后梨花,散发着清甜的甘洌。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沈疏影却回过头来,见到他便柔柔一笑,起身迎了过去:“你回来了?”

  她踮起脚尖,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唇角的笑涡盈盈,甜美清纯。

  “小影……”他伸出胳膊,抱住她的腰身,乌黑的眼瞳深沉如夜,只唤了她的名字,接下来便不知如何开口。

  “嘘——”沈疏影食指竖在唇间,小声道,“别说话,囡囡刚睡着,咱们回房再说。”

  贺季山看着她,一瞬间心如擂鼓,他艰涩地开口道:“小影,你要难受,只管对着我哭出来,无论你怎样对我都行,你别这样。”

  沈疏影却依旧是笑着,牵着他的大手,拉着他走出了婴儿房,回到了卧室。

  “小影……”贺季山捧住她的脸,这一声刚唤出口,沈疏影便钩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贺季山一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冰凉的唇,有着她身上独有的幽香,带给他莫大的痛楚与欢愉。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她亲吻着自己。

  “季山,我什么都不想听,你抱抱我吧。”

  沈疏影将身子贴在他的身上,美眸中泪光闪闪,说完这一句,便又吻上了男人的唇。她的泪水落进了贺季山的唇中,微苦、酸涩。

  贺季山终于不再说话,一只手搂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一晚,甜蜜得好像一个美梦,沈疏影从未这般娇媚地迎合过他。在床上时,她整个人如同一匹光滑的绸缎,用她的所有,无所不在地缠绕着他,与他融化在一起……

  夜深了,贺季山沉沉地睡去,沈疏影则坐起了身子。她偷偷地取过他军装上佩带的手枪,毫不迟疑地将枪口对准了他。

  贺季山一动不动,全身好似沉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全身冷得彻骨,只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那一声清脆的枪响。

  沈疏影手指颤抖着,那枪沉甸甸的,让她的手直往下坠。她吃力地将枪对着床上的男人,枪口笔直地对准了他的胸膛。而贺季山依然是静静地躺着,她握着枪的手却哆嗦得厉害,一声抑制不住的轻泣从她的口中发出,眼泪好似一场秋雨,那样多的泪,密密麻麻地往下流,而她脸上的表情,则是痛到极点的绝望。

  只要她开了这一枪,一枪,便结束了,都结束了……

  是他杀了薄少同,是他杀了沈志远,只要她轻轻地扣动扳机,所有的一切便都尘埃落定,再也不会有仇恨,再也不会有痛苦……

  她眼睁睁地看着薄少同与沈志远死在自己面前,皆是拜床上这个男人所赐。他毁了她的一切。如果没有他,她现在早已和薄少同去了美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抑或去了法国,与沈志远相依为命。

  是他摧毁了一切!

  杀了他!杀了他!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为哥哥报仇的念头支撑着她。

  可她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她闭上眼睛,终是一咬牙,想要将那枪口对准自己,可还不待她转过枪,手腕便被男人一把握住,再也动弹不得。

  睁开眼,便见贺季山已经从床上坐直了身子,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一双黑眸,闪烁着慑人的光芒。

  “你要杀我?”他的声音森冷,不带一丝温度。

  沈疏影面如死灰,却一声不吭。

  贺季山下了床,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腕,将枪口指向了自己的心脏:“你要是想给你哥哥报仇,那就开枪。”

  沈疏影满眼的泪水,一面吃力地喘息,一面流泪,止不住的哭声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却听男人一记冷笑,道:“哭什么,我让你开枪!”

  她渐渐止住了泪水,迎上了男人森寒的目光,而她的眼里却变得空荡荡的。沈志远死时的那一幕,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没有再迟疑,手指一个用力,扣动了扳机!

  “嗒”,并没有预料中的枪响,似是卡壳的声音。沈疏影怔住了,几乎失去了灵魂,只对着贺季山的胸口机械地扣动着扳机,一次、两次、三次……

  她几乎是疯了,脑子里全是沈志远死时的惨状,他的半个脑袋被打飞,地上满是鲜血,甚至还有一些白色的东西……

  不知道是第几次扣动扳机,贺季山发了狠,将她的身子一把甩到了地上。枪,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灯在这一刻亮了起来。强烈的光刺得沈疏影睁不开眼睛,直到适应了那抹强光,才看见贺季山站在那里,子弹从他的掌心一颗颗地滚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滚到她身边。

  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男人蹲下身子,一只手抓起她的头发,让她不得不抬起脸,和他对视着。

  “沈疏影,你根本就是个没心的女人,我贺季山真他妈瞎了眼,才会这样爱你!”男人的目光里是一片压抑的狂怒,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只觉得自己一直珍视的东西,到头来全是一场空。他从没这样绝望过,从没有。

  他松开了手,缓缓地站起身子。沈疏影吃力地抬起眼睛,向他看去。四目相对时,他看着她淡淡一笑。那一笑,是痛苦的自嘲,苍凉且绝望,似乎在嘲笑自己是天下最可笑的傻瓜。他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献给这个女人,可换来的却是她偷了他的枪,冲着他的胸口一次次地扣动扳机,一心要他死!

  “你若想要我的命,我随时都可以给你,你又何必费这样多的心思。”想起这一晚的甜蜜,想起她主动的迎合,想起她唯一一个主动的亲吻,贺季山眼底血红,唇角上扬,只觉得一颗心被活生生地绞成了粉末。

  房间里静得可怕,沈疏影犹如一只孱弱的小兽,静静地伏在地毯上,她整个人都好似麻木了,唯有泪水一行行地往外滚落。

  贺季山只觉得心痛如绞,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心口,那刀割似的疼痛,一下下地划拉着,几乎要穿透他的肋骨,挖到他的心里去。念起自己一次次地为她心如刀绞,让他“呵”的一声,笑出声来。

  这一颗爱她的心,为她一次次锥心刻骨的心,为她伤心欲绝的心啊。

  沈疏影眼睁睁地看着他弯腰,将那支手枪拾起,看着他抚枪凝视了片刻,看着他弹出了弹壳,将手心剩下的那一颗子弹摸出来,往弹匣里压了进去,看着他压完了子弹,把弹匣“咔嚓”一声弹回枪体。

  他的脸上不喜不怒,没有一丝表情。沈疏影看着他将枪上膛,只以为他要一枪毙了自己。在这一刹那,她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她慢慢地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贺季山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平静地道:“沈疏影,这一颗心,我早就不想要了。”

  沈疏影并未听清他话中的意思,她抬眸,只看到他说完了这一句,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手势干脆利落,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口,几乎没有一丝的犹豫,抬手便是一枪。

  她看着,发出一声尖叫。

  “永远都别再让我看见你。”他的眼眸阴狠,脸色却是煞白。有冷汗从额上流下,而他的视线却渐渐模糊,直到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个永远,到底有多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