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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囡囡(5)


  “司令……”见到他,陆志河先是一怔。贺季山眼底满是血丝,看那样子,简直是将自己煎熬得发了狂,英挺的面容更是阴沉无比,显然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冲了上来。

  看见他,护士全都站好,将床上的沈疏影露了出来。在看见沈疏影的一刹那,贺季山心头一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上前将沈疏影手上的绸带解开,看着她手腕上血肉模糊一片,那黑眸中简直可以喷出火来。

  沈疏影泪眼模糊,口中依旧唤着他的名字,直到他将她抱在怀里。她眼泪滚滚,犹如孩子般呢喃:“季山,我难受……”

  贺季山紧紧地箍着她,却是一言不发。

  “你给我药,快点儿给我药,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她在他的怀里也是不安分的,小手扯住他的领子,犹如一只狂躁的小猫,不安地扭动着,“把药给我,季山,我求求你,快点儿给我药……”

  贺季山闭上眼睛,任由她抓着自己,他只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沈疏影焦躁起来,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他的皮肉里,在他的脖颈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她的身子被他箍在怀里动不了,那手下的力气便格外狠,依然是口口声声要药。

  有血从贺季山的脖子上冒出来,陆志河踌躇着上前,一声“司令”刚唤出口,就见贺季山倏然睁开眼,对着他们吼道:“全给我滚出去!”

  屋子里的人俱是吓了一跳,陆志河没再出声,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沈疏影药瘾发作,全身难受到了极点,就在那一片的焦躁中,她却仍认识眼前的男人,知道自己无论要什么,他都会答应。她停下动作,小手攥上了男人肩上的领章,被缚过的手腕血肉模糊,她的双颊绯红,泪眼迷蒙地看着贺季山,软软地呢喃:“季山,求求你,我求求你,快点儿把药给我,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快死了……”

  男人的唇线紧抿,却依然没有看她,胳膊只紧紧地箍着她的身子,让她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怀里,耳畔是她细细的哭声,那般凄凉,只让他心痛如绞。

  “你给我药,贺季山,你快把药给我!”沈疏影见他仍旧不松口,那一种被奇痒折磨到极点的痛苦让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纤纤十指,又向男人的身上抓去。她那样用力,几乎要将男人军装上的纽扣都给扯下来。

  贺季山布满血丝的眼被火映了一般,他索性闭上眼睛,任由沈疏影对自己又抓又挠,身子却一动不动,就那样抱着她,唯有揽着她的大手骨节分明,发出咯吱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疏影的药瘾渐渐散去,而她也已精疲力竭,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

  贺季山就那样抱着她,沈疏影并没有安静多久,那刻骨的奇痒又汹涌而来。贺季山垂眸,见她满脸的汗水,几乎连头发都湿了,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得好似没有一点儿重量。

  他伸出手,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沈疏影全身都在颤抖着,痛得脸色煞白。她一把握住贺季山的大手,满眼的泪水,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贺季山低下头,凑近她的唇边,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季山,我很疼……”

  短短的五个字,却差点儿让他失控。

  “你把药给我,好不好?”沈疏影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晚风中飘来的花香,似有似无。

  贺季山坐起身子,乌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女子。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抚摸着,却依旧一言不发,只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疏影见状,眸中顿时黯了下去,黯然后,是不可抑止的痛。

  痒!痒!痒!疼!疼!疼!

  她扭动着身子,近乎癫狂般出声大喊:“贺季山,你说过,我就算要你的命,你也会给我,这次算我求你了,你给我药吧,就这一次好不好?我只要这一次……”

  贺季山眼眸幽深,他箍住她的腰,这一次,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平静地道出两个字:“不行。”

  沈疏影痛到了极点,见他仍是不愿给自己药,钻心的奇痒几乎将她折磨得发狂。她流着泪,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下去,整个口腔里立刻满是血腥气。她拼命地咬着,口中发出轻浅的呜咽,有鲜艳的血顺着她的唇角缓缓流下来,她却浑然不觉。

  而男人却是面无表情,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任由她将自己的肩膀咬得鲜血淋漓,唯有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

  直到晚上,沈疏影才沉沉睡去。

  贺季山将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不时有血从他的胳膊、脖子和肩膀上往下滴,他身上的军装也已被沈疏影撕扯得不成样子,上面的纽扣也被沈疏影扯了下去,露出男人精壮的胸膛,而在那胸膛上,更是血迹斑斑,满是抓痕。

  他站起身子,走到盥洗室。待他出来,乌黑的头发往下滴着水珠,打开门,便见陆志河与护士皆守在那里,看见他此时的样子,便都怔在了那里。

  他的确累极了,只淡淡吩咐了一句:“不要吵醒她。”

  说完,便越过众人,大步走了出去。

  奶娘丫鬟们看见他,都赶忙站起身子,小声地唤了句“司令”,而后便一个个垂首不语,直到见他走到摇篮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也许是见他脸色好了些,这才有人大着胆子开口:“司令放心,小姐这些日子都很听话,每日里也很能吃,比起前阵子长了不少肉。”

  贺季山抱着女儿,看着孩子熟睡的一张小脸,眉目间一软,一身的疲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点了点头,只道:“辛苦你们了。”

  奶娘听他这样说,忙说不敢。贺季山不欲多言,只让她们全都退下。

  待屋子里只留下他们父女二人时,贺季山望着臂弯中的女儿,低头在孩子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不承想却把女儿给亲醒了。眼见着孩子睁开了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却没有哭,更没有闹,而是小嘴儿一咧,对着爸爸展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贺季山一震,女儿的这一笑,让他的心头仿佛被什么胀满了,一抹暖暖的感觉从心口溢了出来。连日来在战场上的殚精竭虑、陪伴沈疏影时的心痛如刀割,仿佛都在瞬间消失了。

  他看着女儿的笑靥,不禁也微微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温和:“爸爸走了这样久,囡囡想爸爸了没有?”

  三个月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小嘴里只发出“哦啊”的声音,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去摸贺季山的下巴。

  贺季山的下巴上早已长出了一层的胡楂儿,孩子娇嫩的小手抚上,也许是被扎疼了,只见囡囡撇了撇小嘴,继而便“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贺季山哭笑不得,只得轻轻晃动自己的胳膊,不住地柔声哄着怀里的孩子,直到女儿不再哭了,睁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贺季山唇角的笑意渐渐隐下去。他静静地看了孩子好一会儿,这孩子眉眼出奇地漂亮,像极了沈疏影,让他看着看着,便沉默下去。

  他将孩子送回摇篮,为她将被角掖好,囡囡却并不想睡觉,只伸出小胳膊,还要爸爸抱。贺季山笑了笑,捏了捏孩子肉乎乎的小脸,道:“囡囡乖,爸爸一有空便来看你。”

  回到卧室时,沈疏影还没有醒,陆志河为她检查过,他告诉贺季山,只要再坚持个一两天,沈疏影的药瘾便能戒个八九成,至于身体里的余毒,慢慢调养便不会有大碍了。

  贺季山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陆志河对一旁的护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想要为贺季山包扎伤口。

  贺季山闭着眼,将头倚在沙发上,也不出声,只是当护士走近时,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人都退下。

  见他脸色难看,显然是倦到了极点,陆志河便领着人出了屋子,不再打扰他。

  贺季山是行伍出身,沈疏影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他便醒了过来,快步走到床边。

  沈疏影睁开眼睛,身上的药瘾却并未发作,一抬头,便看见贺季山正站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见她醒来,男人微微俯下身子,大手抚上她的额头,沙哑着嗓子道:“怎么样,还疼不疼?”

  就这一句话,便让她的眼泪“唰”地落下来。她的视线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手掌上,见他的颈中也布满了血痕,其中有一道触目惊心,让人看着刺眼。

  “疼吗?”她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伤痕,虽然声音很小,可贺季山还是听到了。

  “我皮糙肉厚的,没事。”他握住她的小手,声音低沉而温柔。

  沈疏影闻言,却是心头大恸。药瘾发作时,她什么都顾不得,如今清醒过来,看着贺季山身上的伤,只让她心里疼得柔肠百转。她看着男人布满血丝的眼,鼻尖顿时一酸,轻声道:“贺季山,你这样做值得吗?”

  贺季山黑眸如墨,听了这话,也伸手握着她的手,低语道:“你是我的女人,没有值不值得的。”

  那般坚定而自然的语气,听在沈疏影的耳里,只让她心头轻轻一颤,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酸甜苦辣,五味纷杂。她转过头,闭上眼睛,乌黑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

  “你回前线吧,我没事。”沈疏影躺在那里,趁着自己此时清醒,便小声开口,一会儿药瘾犯了,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手指粗糙,硌着她细腻的肌肤,而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低沉的声音只说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沈疏影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透着十分微弱的神情,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连唇瓣上也没有丝毫的血色:“贺季山,你知道我前些日子看到什么了吗?”

  贺季山的面色微微变了,他的视线笔直地落在沈疏影的脸上,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这样好?”沈疏影的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滚。她的脑子昏沉沉的,声音又细又小,药瘾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就这一小会儿的工夫,那令人恐惧的奇痒又一次向她侵袭而来,只让她难耐地蜷曲起身子,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贺季山看她的样子,便知是药瘾又犯了,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只将她的身子从床上抱在怀里,大手在她的后背轻抚着,为她减轻些许痛苦。

  沈疏影在他的怀里烦躁地挣扎着,全身的骨头都好似在烈火里焚烧着。她扯着他的衣领,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嚷着要药。

  贺季山除了紧紧地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又抓又咬,此外,别无他法。

  若是可以,他宁愿将她身上所承受的痛苦尽数加在自己身上,哪怕是百倍、千倍。

  沈疏影醒来时,全身又酸又疼,守夜的护士已经睡着了,她默默地从床上坐起身子,只觉得口渴得厉害,忍不住下了床,从桌子上取过水杯一饮而尽。

  她跌跌撞撞地打开门,向婴儿房走去。守夜的仆人看见了她,赶忙去书房通知了贺季山。

  她推开房门,女儿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她赤着脚,这些日子瘦脱了形,原本白皙如玉的脚丫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连肌肤下面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一条条的蓝,深深浅浅。

  望着熟睡中的孩子,沈疏影心如针扎,这些日子,她好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受不了了,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可总有一个人,昼夜不分,衣不解带地守护在自己身边。那一双温厚的大手,便是她在黑暗中所有的温暖,支撑着她,咬牙挺了过来。

  她抱起孩子,任眼泪长流,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便再也见不到她的孩子了,再也不能这样把她抱在怀里。

  走廊里传来男人急促的足音——贺季山本在书房里处理前线军报,听到沈疏影去了婴儿房的通报,便将一切搁下,匆匆赶了过来。

  推开门,就见沈疏影穿着一件真丝刺绣寝衣,纤细的身子隐约可见,乌黑的长发柔柔地披在身后。她的肩头轻轻抖动着,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站在那里,这些天,他也陪着沈疏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加上前线军务甚多,几乎将他缠得分身乏术,眉宇间,满是憔悴。

  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上前,将沈疏影母女揽在怀里。

  陆志河来检查过,说沈疏影的药瘾已不会再犯,往后只要精心调理一段日子,身子便会恢复过来。

  贺季山听了这话,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他微微颔首,拍了拍陆志河的肩膀,是无声的鼓励。

  陆志河看着他,见他虽是神色疲惫,但一双眸子依旧黑亮无比,颈处满是抓痕,有的已经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瞧着,叹了口气,道:“司令,夫人这次能把药瘾戒掉,完全是仰仗您。如果没有您在,夫人这一关,当真是凶险。”

  贺季山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陆志河临去前,蓦然想起一件事来:“司令,属下还有一事,想要请您示下。”

  “说。”贺季山燃起一支烟,吞云吐雾中道出一个字来。

  “属下有一个堂妹,今年从圣玛丽护理学院毕业,小姐是早产,身子一直偏弱,我不太方便整日在官邸照料,属下便想着,不妨让她过来,平日里好照料小姐。”

  不过是区区小事,贺季山弹了弹烟灰,颔首道:“你推荐的人,向来不会错的,让她过来便是。”

  说完,便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沈疏影推门进来时,贺季山还在小憩。看着他的确睡熟了,沈疏影才悄悄走近,落足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她拿起一旁的毛毯,轻轻地搭在他身上,见他颈上的抓痕虽然已经痊愈,却仍旧落下了深浅不一的疤痕,只让她看着心里便一疼,不忍再看下去。

  桌子上凌乱地散落着文件,其中一份便是沈志远曾告诉过她的,关于古城监狱的处决名单,而她只是在文件的封面上看了一眼,便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书房。

  她刚走,贺季山便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涩。

  她的药瘾已经不会再犯,而她却好似变成了一个哑巴,每日里除了和女儿在一起时,会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此外,无论面对谁,她都是垂着眼眸,一言不发,一天到晚都听不到她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偶尔孩子睡着,她便会静静地坐在窗前,一坐便是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