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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囡囡(4)


  “哥哥,我是他的妻子,无论他是军阀也好,土匪也罢,就算他是强盗,是卖国贼,我也认了。我已经帮你偷了一份文件,我永远不会再帮你了。”

  沈疏影声音十分低沉,却带着淡淡的坚决。她迎上兄长的视线,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沈志远点了点头,只沉默了下去。

  自那日沈疏影在车站被革命党开枪打伤后,贺季山便下令全面诛杀革命党。虽然因为沈疏影的缘故,贺季山留了沈志远一命,但江北各地不时有革命党与辽军激战的新闻传出,沈志远如今的处境,依然是十分危险。

  念及此,沈疏影心头酸涩,她看着哥哥叮嘱道:“哥哥,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话没说完,泪水却滚了下来。

  沈志远按了按她的肩头,道:“你放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沈疏影轻轻地“嗯”了一声,兄妹俩相对无言。沈疏影眼眶一阵阵温热,让她再也待不下去,于是轻轻对沈志远道:“哥哥,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待沈志远开口,便转过身子,向院外走去。

  “小影。”沈志远唤住了她。

  沈疏影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却见沈志远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说了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沈疏影眼底满是迷茫。沈志远凝视着她,却是微微苦笑,说:“小影,哥哥不会害你。”

  沈疏影一怔,脱口道:“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句话刚说完,一颗心便撕扯般的痛。他们兄妹,如今怎么会到这一步?

  沈志远只淡淡地笑了笑,那一笑极是落寞。

  沈志远带着她,来到了燕山。

  下了车,沈疏影望着周边的一切,却怎么也猜不出沈志远为什么要带她来到这般荒凉的地方。她转过身,问道:“哥,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沈志远没有说话,只领着她大步向前走去。未走多久,便见前方静静地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可以看出埋葬时很仓促,只不过是个黄土包,上面已经长满了杂草。

  沈疏影看着这座坟墓,心跳得越来越快,内心深处隐约想起了什么,却不敢置信,或者是不愿去相信。她的眼中是浅浅的惊惧,一动不动地看着沈志远。

  果然,就听沈志远慢慢道:“这是薄少同的墓。”

  薄少同……

  沈疏影在听到这三个字的刹那,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僵硬地迈着步子,一步步向那荒凉的坟茔挪去。靠近后,果然见那坟茔前矗着一块简陋的墓碑,上面还有一张薄少同的照片,相片上的他穿着军装,依然是剑眉星目,英俊逼人。

  沈疏影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眼前一黑,便向地上倒去,幸得沈志远站在她身后,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

  “不……”她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眼泪成串地从眼眶中涌出。

  她闭上眼睛,甚至连再看一眼墓碑的勇气都没有了。

  沈志远凝视着薄少同的墓碑,黑亮的眸子深不见底。他没有看沈疏影,只自顾自地说道:“薄少同医术精湛,在前线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就连贺季山的命也是他救的,谁都没想到,他会落到这个下场。”

  沈疏影怔怔地转过脸,看着那光秃秃的坟茔,看着那墓碑上年轻俊朗的容颜,看着那杂草丛生的坟头,泪水便如泛滥的洪水,决堤而出。

  这样久的日子,她一直在欺骗着自己,甚至是麻痹着自己,不去想他。

  即使想起他,她也会告诉自己,薄少同没有死,当初贺季山的那一枪,只是将他打伤了,他现在去了国外,只不过永远都不会回来罢了。

  可是此时,他的坟墓正清清楚楚地立在自己面前,将她所有的逃避尽数撕开,血淋淋地扔在那里,一点一滴地提醒着她,她与杀害他的凶手卿卿我我,与害死他的人恩恩爱爱,甚至,她还为那个凶手生下了一个孩子。

  沈疏影近乎崩溃地瘫在了薄少同的墓前。她的指甲那样用力,紧紧地向着地面抓去,那玉色的长指甲瞬间断裂,有血珠子冒出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因比起心痛,手上的疼痛便变得那般微不足道。她双眸空洞,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的容颜,那是她最初的爱恋,是她第一次的怦然心动,是她这一辈子,最纯最美的感情。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薄少同的相片,待手指刚触碰到那冰凉的相片时,滚烫的泪水便忍不住纷纷落下,而埋藏在心底的记忆也尽数涌了出来。

  他穿着军装,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军帽下的眼眸乌黑,眉宇间满是温柔,对着她微微一笑。

  沈疏影只觉得万刃穿心,心痛到了极点,几乎是要立刻痛死过去。她哭得不能自已,最终,哭着喊出了那个名字:“承泽……”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她精疲力竭,只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声泪俱下。

  沈志远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深邃的眸子里渐渐浮起一抹深不可探的痛意。他俯下身,将沈疏影的身子揽在怀里,一颗心犹如在烈火上焚烧,比起哭泣的沈疏影,更是要痛苦百倍。

  牺牲妹妹的幸福,来换取组织的胜利,他知道自己十恶不赦,永远都不可能奢求沈疏影的原谅。

  沈疏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官邸的,回来的时候,孩子正在奶娘怀里哭泣着。也许是见不到母亲的缘故,一直都哭闹不休,连奶水都没有吃上几口。奶娘正焦急不已,见到沈疏影回来,立刻喜滋滋地抱着孩子迎了上去。

  还不等她靠近,便停下了步子,只见沈疏影的脸色白得骇人,周身没有一点儿活气,犹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奶娘瞧着便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惊呼道:“夫人,您怎么了?”

  沈疏影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若是在平时,她定会把孩子抱在怀里,好一番轻柔怜爱,可此时看着孩子,她的眼底却不见一丝往日的慈爱,只变得空空洞洞的。

  这是贺季山的孩子,是她为贺季山生的孩子!

  囡囡看见了母亲,早已不再哭闹,只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向着沈疏影挥舞过去,漂亮的眼中满是渴望,渴望母亲可以抱抱自己。

  沈疏影心如刀绞,几乎是逃也似的将孩子抛在身后,向楼上冲去。

  奶娘吓坏了,赶忙让人去告诉柳妈。柳妈带着丫鬟上楼,却见沈疏影将卧室的房门反锁了,任由她们怎样叩门,那门都不见一丝打开的迹象。柳妈焦急不已,让人去将孩子抱来,狠了狠心在孩子的手心捏了捏,就听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小的婴儿,哭起来最是可怜,只将人的心都要扯碎了,可沈疏影依旧没有开门。

  柳妈没有法子,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一咬牙,将侍卫长请了过来,将那门一脚踢开去。

  “夫人!”柳妈大骇。只见沈疏影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看那样子,像是已晕过去了许久,脸上泪痕犹在,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上更是冰凉,连呼吸都很微弱。

  陆志河匆匆赶来,一眼便看见柳妈守在门口抹眼泪,看见他便似看到了救星一般,忙不迭地迎了上去。陆志河见她这般模样,更是不敢耽搁,一路横冲直撞地上了楼。

  沈疏影双眸紧闭躺在那里,乌黑的发丝垂在枕面上,整个人仿佛随时会烟消云散似的,憔悴得奄奄一息。

  陆志河看着大惊,先是为沈疏影做了检查,检查完,那脸色便更难看起来,让一旁的柳妈看得胆战心惊,赶忙问怎么了。

  陆志河收起听诊器,慢慢站直身子,隔了许久,才道:“夫人的症状,是慢性中毒。”

  “中毒?!”柳妈骇得睁大了眼睛。

  “去,让人通知司令,就说夫人病危,让他尽快回来。”陆志河声音低沉,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贺季山接到电报后,立刻连夜在指挥所召开了最高军事会议,对战局做了最新部署,安置好一切,便一秒也没耽误,乘专机回到了北平。

  回到官邸,他连女儿都没来得及瞧上一眼,便匆匆向卧室走去。

  刚上楼,就见陆志河在偏厅守着,看见他,便一个敬礼,唤了声“司令”。

  “她怎么样了?”贺季山浓眉紧锁,声音沙哑,劈头盖脸就问。

  陆志河垂下眼,道:“属下已经为夫人检查过,夫人这次晕倒,完全是用药的缘故。她的身体已经被毒素破坏殆尽,如果不将药戒了,只怕会……”

  不等他说完,贺季山瞳孔一缩,立刻上前,一把攥住了陆志河的领口,几乎将他提到自己面前:“你不是和我说,早已经把吗啡给她停了吗?”

  陆志河额上起了一层冷汗,艰涩开口:“属下的确是早已将吗啡为夫人停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以夫人的情况来看,她仍是一直在服药,尤其是她刚生过孩子,身体还没有恢复,那药对身子的伤害会更大。”

  贺季山松开手,陆志河便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抬眸看去,便见贺季山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站在那里,魁梧的身形一如往常,只低哑着嗓子,道出三个字来:“给她戒。”

  陆志河心头发怵,小心翼翼地开口:“依夫人的情形,怕是药瘾已经不浅,若要戒,怕是会十分痛苦。”

  贺季山闻言,那一双眸子雪亮如电,笔直地向他看过来。陆志河不敢与他对视,只将头垂了下去。就听贺季山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他在那里站了许久,终是闭了闭眼,沉声道:“给她戒药的时候,别让我看见。”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一语不发地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沈疏影还没有醒,男人的步子极轻,他默默地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一会儿,大手轻轻地抚上她的睡容。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觉得头疼欲裂,耳旁尽是嗡嗡之声。他坐了下去,双眸一闭,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咯咯作响。他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就那样坐了许久。

  沈疏影醒来后,药瘾发作,只让她难受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顾不得其他,见眼前满是护士,便急促地开口:“给我药,我要药……”

  那些护士便上前,一起按住她的身子,不断轻声安慰,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起初沈疏影的声音十分微小,只祈求护士将药给她,后来,那股痛痒钻进了骨子里,犹如千万只蚂蚁在骨头里爬,令她浑身上下都钻心地疼,钻心地痒,就像有人拿了一把刀,一寸一寸地在她的骨头上划来划去,一点一点地深入骨髓。她伸出手,在身上挠起来。护士瞧着,赶忙将她的双手按住。她满脸泪水,拼命挣扎着,口中不断地喊:“求求你们,把药给我,我要药……”

  陆志河一直在外面守着,听到护士的话,也只是吩咐她们按住沈疏影,切不可让她做出自残的事来,至于其他,别无他法。

  丫鬟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护士接过,刚递到沈疏影的唇边,便被她一手挥开。其余的护士皆手忙脚乱地上来架住她,好言好语地劝,她仍是双手乱抓,涕泪横流,只哭着要药。

  陆志河见状,急了,终是一咬牙,断然道:“不行,这要绑着!快去拿绳子来!”

  丫鬟领命,匆匆地取了一条丝缎来。护士将沈疏影的双手绑住,她的肌肤本就细腻,被缚住后不断挣扎,未过多久,那手腕处便伤痕累累。

  陆志河满头大汗,忙了一夜。直到沈疏影的药瘾过去,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护士刚要上前为沈疏影将绳子解开,陆志河断然开口:“不能解!夫人这药瘾还会再犯,并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若夫人有个好歹,我们都会没命。”

  护士个个唯唯诺诺,更是万般小心,有人拿了热毛巾来,细细地为沈疏影擦拭着。女子美丽的脸此时泛着青玉的颜色,憔悴中,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贺季山将自己关在书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楼上的声音他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丫鬟与老妈子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护士们的惊叫声、碗被打在地板上摔碎的清脆声,在这些声音中,沈疏影的哭喊声,依然是那般清晰。

  他听着,嘴角微微抽搐,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条小蛇细细啃咬着,宛如无数疯狂锐利的针,一股脑地扎到他的心口上,直让他脸上最后的血色退去,胸口更为紊乱地起伏,呼吸也急促起来。

  无数次,他都忍不住想冲上去,却都是刚站起身,便陡然坐了下去。他不敢去看她。

  他知道她正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他怕一看见她,便会止不住地心软,止不住地纵容她继续服药,他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下去了。

  沈疏影哭了一夜,他便在那里坐了一夜,身体绷得紧紧的,似乎轻轻一扯,便会断掉。

  沈疏影没睡多久便醒了过来,药瘾再次发作,只让她生不如死,嗓子沙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的双手被缚住,身子被护士死死地按住,她便如案板上的鱼,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她的话几乎没人能听清,额头早已被汗水打湿,泪水滚滚而下,只使出全身的力气,试图挣开这些人的束缚。

  “给我药,药……”那种钻心的痛又侵袭而来,让她嘶声哭喊着,一张脸惨白,到最后,竟将自己的唇咬得鲜血淋漓。陆志河瞧着,只怕她会咬到舌头,立刻让人在她嘴里塞了一团纱布进去。沈疏影难受到了极点,口中只能发出阵阵呜咽,几乎连气都喘不出来,恨不得立刻死去。

  “季山……”她呜咽着,含混不清地唤出丈夫的名字,泪水与汗水几乎将枕面打湿。护士们也都满头大汗,一个个精心地照料着她。

  她已近乎虚脱,连双眸都黯淡下去,吓得陆志河赶忙让护士将她唇中的纱布取出。她将脸一转,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嘴里却轻轻地唤着贺季山的名字。

  陆志河束手无策,看沈疏影的样子,实在是极其危险,刚要让人去楼下通知贺季山,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回头望去,正是一脸苍白的贺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