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苏夜点点头。
苏夜相信灵犀。他早已想得清楚，麻烦一直存在，并不以灵犀惹祸与否为转移。如果硬要追究，或许是因为舞阳苏家的血脉。然而苏夜从来以此为豪。
他是一名锻造师。生下来就是。不会改变。
——灵犀的出现，只是为“锻造师”三个字再附加一个头衔罢了。这也是舞阳苏家的宿命。苏夜坦然接受。
御灵师。
御灵师充分发挥器灵的能力，可以挟山超海，可以驾雾腾云，可以降龙伏虎，可以撒豆成兵，可以指石成金，可以转死为生，可以斡旋造化，可以颠倒阴阳。古往今来，天下有事，怪力乱神——处处都有御灵师与器灵暗跃其中。
处境艰危，苏夜想要变得更强。
灵犀度过两千五百年光阴，她的日常就是白云苍狗；于是当然知道，情之一字，可死可生。
灵犀觉得，苏夜会变得更强。
“来，你执住我的手……”灵犀把一瘸一拐的苏夜扶下二楼，二人站到藏书楼一层中央的空地。
“让我来告诉你舞阳苏家的传承——”灵犀道。
“——你都想起来了？”
“现在我记得的这些，也足够你练上好多年了！”灵犀昂起头，“别分心！”
在灵犀示意下，苏夜与她对面而立，二人双掌相抵。同时低头含胸，意守丹田。
“你练过最基本的一手‘阴阳劈挂’，身上已经有了底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先建立起作为御灵师的自觉。”灵犀正色道，“听着，御灵师从来也不会单打独斗，多厉害的御灵师都不会——御灵师战斗的最初步的要求，就是心意相通，人器合一。”
苏夜静静听着。
“不过，这差不多也是初期训练中咱们要追寻的最高境界。做到这一点，契合度至少可以达到百分之二十。”
“这个？”苏夜皱皱眉，“不怎么高啊？”
“是不高。”灵犀冷笑，“但凭这个契合度，那些警察来上百八十个照样都揍趴下！开枪也白搭！”
灵犀心有怨念，恨恨地咬着小白牙。
“我怎么做？”苏夜问。
“握住我的手。”灵犀道，“你需要感受源自我体内的呼吸与脉动……善用你的想象……现在，深呼吸……就是这样……深呼吸……在你心中，勾勒出我的形象……由内而外……”
门“砰”的一声开了！
陈卓快步走进来，脚步如风，脸上带着温润的笑。他大声道：“苏夜，幸不辱命。我把弟妹给你接回来了！”
“苏夜——”随后，汪诗贝抢进藏书楼来，激动地叫着。
然后声音顿住。
她恰好看见，苏夜与一个陌生女孩手拉着手，满面“惊惶”地回过头来。
“啊……哈哈哈……”陈卓猛一转身，仰头打个哈哈，“久别重逢嘛！你们两个先聊。慢慢聊……我去去就来。”
陈卓快步离去，行动之间干脆利落，风度令人心折。
或许因为与想象中的场面差距过大，汪诗贝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儿。但接下来，汪诗贝看见苏夜脸上绽开笑容。
——那发自内心的惊喜那么明显，就像给一幅白描的线稿上满了颜色！苏夜整个人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前一秒，后一秒，分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还有，汪诗贝看见，苏夜正特别努力地把头高高扬起——由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映出来了，他的眼角，有淡淡的泪光闪烁。
汪诗贝笑了。
她踮起脚尖，轻轻巧巧地走到苏夜面前，举手蹭蹭苏夜的下巴，心疼地道：“看你这满脸胡茬。”
“啊……”苏夜干咳一声，“我最近挺忙的。”
“哦？”
“那个，你都见过了是吧？我是说，陈卓。刚才那家伙，对，他就是特别有钱的那个。他拜托我帮他一个忙……对了！你一定得去看看！青霜剑！青霜剑在他手里！就是王僧辩那一口！你——”
“——你是说？还是我说吧！我说，你要把人家女孩子的手攥到什么时候？”汪诗贝伸手去扭苏夜的耳朵。
“啊……”苏夜连忙松手。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果然一直攥着灵犀的手。
汪诗贝微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夜。
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就隔了一层窗户纸，可是从来没有捅破过。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趣味，也不知何时才会酝酿得更加浓郁，由量变走到质变。
不是今天。
“她、她是灵犀。”苏夜把灵犀推到汪诗贝面前，解释道，“我表妹。”顿了顿，他又道，“相信我。”
“是表妹呀。”汪诗贝惊喜交集似的，去拉灵犀的手，“你好，我是汪诗贝。”
“我知道。”灵犀看不出什么态度，只是上下打量着：“苏夜天天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
“是吗？我也从小就听说了苏夜的灵犀表妹呢。”汪诗贝笑得特别开心。
苏夜打个寒颤。
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但眼前这场面怎么看都有问题——要命的是，好像还是个无解的问题。
这些天来，苏夜只顾了焦虑、思念，却从没想过与汪诗贝重逢了该怎么办。不过，他下定决心只花了短短一瞬：
瞒到底。
决不能让汪诗贝卷到这些胡乱的事情里。
苏夜想起自己曾对刑警张铁说过一些什么“世界的真实”之类的鬼话——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其实不怎么在乎。即使灵犀从来没有出现，苏夜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自从十五年前，父母意外亡故，他就知道：有一天，生活将会天翻地覆。
但是，汪诗贝……
她应该永远平安喜乐。
她值得这个。
苏夜与汪诗贝若即若离的暧昧，正源于此。
不但苏夜如此；一直以来，汪诗贝也影影绰绰猜到一些。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心照不宣。痛苦，并享受。
然而事情起了变化。
“苏夜，那条链子呢？”汪诗贝问。
苏夜扭开头，沉吟不语。
“链子呢！”汪诗贝叫道，“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啊。”灵犀突然插嘴，“这事儿，怎么看，都是你不知道。”
“灵犀！”苏夜大惊。
灵犀比个手势，制止苏夜，另一只手却举到面颊旁，手掌一张，“哗楞”一声，“繁花链”由她掌心垂下来。
“链子，在我这儿呢。”
“苏夜！”汪诗贝怒视苏夜。
“你听我解释——”苏夜刚叫出声，就讪讪地住了口。心乱了，他全然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繁花链，舞阳苏家家传信物，可上溯两千五百年，相传其工艺曾令欧冶子甘拜下风。一百一十二年前，苏夜的曾祖苏淬在波罗的海之滨遇害，繁花链就此失落，流入东瀛——日本人的眼都瞎了，就没一个识货的！”
灵犀冷哼一声，向汪诗贝露齿一笑。
“真得谢谢你，把它找回来。”
汪诗贝听得稀里糊涂。“我……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学考古的！”她猛地反应过来，叫道，“那也不该放在你手里啊！”
“那当然是因为……”灵犀笑靥如花，“本姑娘……是欧冶子的传人啊！两千五百多年哦，我家跟苏家恩怨纠缠，可还有一段过节没清哪！这条链子，是我逼他压在我这里的。”
说着，灵犀拿下巴点指苏夜：“是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