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青春 > 器灵:百炼全文阅读 > 第15章

第15章


  滨江市北为丘陵,连绵如眉黛,陈卓的宅子是眉黛间的一点痣。远望灵秀,近观巍然深宏。

  经过一座四柱三间的“进士第”石牌楼,抵达这幢青砖雄瓦、画栋雕梁的徽派大宅跟前时,饶是苏夜心有旁骛,也不由得发了一下呆。

  眼前屋脊高耸,雕着青龙白虎;两人多高的粉墙刷得雪白一片,将府内数十间旧式楼房围住,但见耸立的马头墙参差连绵,寡默无言。厚厚的朱门两侧各有一尊石狮,高大威猛,惟妙惟肖。

  “土豪。”从奔驰G500上下来,苏夜道。

  “土吗?”陈卓哈哈一笑,在前带路。苏夜随他往里走,踏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看主宅数进大院深长,屋檐下有斗拱重叠,细致里见得雄浑,整幢宅子里恍然弥漫着悠长的岁月与古旧的世俗的气息,不由得在心中喟叹:“不土。”

  “我喜欢传统事物。”陈卓边走边说,“当然,也是因为我的整个生活都维系在我的家世上。”

  “愿闻其详。”苏夜下意识地觉得,陈卓找他的“戏肉”与此有关。

  “我祖上在明代是一镇总兵,大概是受了文官的气,立下誓愿要子弟从文,于是兴建家学,到处求访名师……”

  “进士第。”苏夜道,“我看见牌坊了。”

  陈卓摇头苦笑道:“一个进士,熬了陈家整整六代人。等熬出来了,就赶上清兵入关。要说那时候文不如武,倒也未必见得,但陈家就这么在兵祸里败了。”

  “……那这幢宅子?”

  “后来我家先祖下了南洋,这幢宅子由忠仆守了几代,终于守不住了,也转了几手,后来荒废。再后来,我曾祖携重金回国,还带回来些有用的技术,经历不少周折,才把宅子收回来。又经过几代休整改建,传到我的手里。”

  “那陈老板找我是因为?”苏夜想快点儿进入正题。

  “不急。你先安顿下来,休息几天再说。我看你身上有伤,我那个家庭医生嘴很严,你让他看看,没问题的。”陈卓摆摆手,道,“你歇着吧,我去给你探探风,滨江市公安局的刘副局长和我还有点儿交情。”

  “可是——”

  “——到了。”陈卓往前一指,“客房。”

  苏夜睡了一整天,再加大半个晚上。

  他醒来时,抬眼看到窗户开着,窗幔低垂,有细微的风拂进屋子里。窗外是广阔的院子,杂树森森,而月光如同大雨。

  苏夜扶床坐起。手指触到床边雕刻,是莲花、菩萨和卍字交织的花纹。

  “土豪。”苏夜低低地道,摸过手机看看时间。

  凌晨一点五十分。

  “我这是……咝……”浑身的瘀伤叫他不由自主地裂了咧嘴,他忍着疼站起来,迈步走到窗前,几乎带着一点儿贪婪地呼吸春夜里冰冷的空气。

  夜晚如此平静。挥舞三棱刀的快递员、刑警憎恶的目光、深怀恶意吞卡的ATM、黑胡同里小旅店老板拨打110的声音、荒寂的莫名湖畔的苇荡、深夜里飞驰的绿皮火车车顶掠过的冷风、打扮可笑却把八极拳打出花儿来的杀马特……秘密,秘密,还是秘密……

  苏夜深深地吸气,然后缓缓吐出。一切都恍如昨日。

  ——差不多就是昨日。

  意识到这一点,苏夜默默地为自己骤然精彩起来的生活点了个赞。他蹒跚着,往房门方向走去。

  赤脚感受着实木地板的温度,苏夜走到门边,推开房门。狂放的月光洒进来。他回头望去,地板上有汉代四神兽的瓦当纹。

  深宅大院中,苏夜隐隐听闻一丝琴声,琴声袅袅如缕,破开白夜的苍茫,流过了静谧的庭院。

  神差鬼使般地,苏夜觅着琴声走了出去。他踩在园中土地上,土地软而犹寒。宅院寂寞深邃,一切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若非有这琴声,甚至死气沉沉。

  苏夜穿庭过户,一路没遇到什么人。他回忆起来,随陈卓进来时,这幢大宅里便空荡荡的,只偶尔有打扫的佣人匆匆走过,他太累了,没有仔细思考。现在他经过的房间,门都关着,窗户也都拉上了窗幔;苏夜望过去,莫名地觉得不太舒服,好像有谁藏在后面窥视一般。

  我的精神状态终于出问题了么?他自嘲般地笑起来。

  琴声变得清晰。

  前面大约是书房,装修仿古,轻纱笼了万字纹的木窗。苏夜往房中望去,有个年轻女子坐在几前,拨弄五弦。

  啊,真是清冷。苏夜情不自禁地想道。看那纤长的手指在弦索间游移,琴声微带凄凉。

  又听了片刻,苏夜才注意到那女子的装束。她穿一件仿古的襦裙,棉麻质地,上襦短,至腰际,天青色,绣淡黄的忍冬纹,下裙素白无花,直垂到地。而眉目间锁住了一种淡淡的、平静的忧伤似的。肤色苍白得透明。

  是陈卓的老婆?

  等一下,好像……此情此景,我不是东西?

  搁在《水浒传》里这就要出事。苏夜猛醒。他连忙转身,想要回房间去,可腰扭得急了,发出“咔吧”一响,又牵动伤处,不由得低低“哎哟”一声。

  他知道不好,回头再看,透过窗纱,只看见那女子离开的背影。

  回到卧室,苏夜打开灯。果然等了不一会儿,陈卓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

  “你醒了。”陈卓说,“我看你睡得太沉,一直没敢惊动你。来,先看看伤。”

  中年人就是陈卓之前提到的家庭医生,他把苏夜摆了好几个姿势,细细摸遍,龙飞凤舞地开了个方子。

  结论是:轻微骨裂,没有内伤。吃点儿活血化瘀促进骨骼生长的药,然后多抹红花油。

  但医生留下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看情形,出手的是真正的练家子。小伙子,你是怎么惹了他了?”

  苏夜说不清,莫名地气愤。

  医生离开后,陈卓皱起眉头,问道:“苏老弟,合着打你的那个,不是警察?”

  “不是。”苏夜摇头道。他其实很想反问:为什么是警察?

  但忍住了。

  “中午,我跟刘局会了会。”陈卓察言观色,岔开话题,“具体情况,当然他也不能跟我说。但是最近滨江太乱了,又是连环杀人,又是袭警的……”

  苏夜似笑非笑,看着陈卓。

  陈卓笑了。

  “你看我干什么?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你想想看,我的胆子算是不小了,可也还不至于非得要把一个危险份子请到自己家里来。没错,我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我总得先顾着自己,不能把命豁出去不是?”

  “你要我做的那件事,一定不会轻松。”苏夜打量着陈卓。

  一个成功的商人,大概还不到三十岁。苏夜对陈卓的第一印象要追溯到两年前一次简短的通话,没有废话,干脆利落,却不令人讨厌。而陈卓开始缠着约见苏夜,是在那之后一年半——他变得有点儿啰嗦了,透出急切,但仍不失风度。

  否则,苏夜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相信陈卓。但还是觉得看不透他。

  现在是凌晨,苏夜穿着就诊时换上的割绒加厚的白色浴袍,陈卓却仍是笔挺的白衬衫和铁灰的西裤,好像之前还在紧张工作。但眼中没有倦意。他戴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底下眼神明净,偶尔流露精光。

  “对了,”苏夜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刚才我顺着琴声在你这里乱转来着……”

  “那是我的妹妹。”陈卓说,“她性子冷,不太愿意跟人应酬。”

  “喔,原来是这样。”

  陈卓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伤感。“她也欢迎你来。”

  苏夜不太明白。

  “她一直觉得,我认识的人不少,可朋友不多。”陈卓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大概土豪没资格说这话。”

  “确实。”苏夜点点头。

  陈卓愕然,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是欢畅。“走,我有些东西,想让你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