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的话让苏夜明白了几件事。
第一，徐福确实来过秦始皇陵——准确的说，他早来了，然后就一直没出去。不是不想，而是出不去。
第二，徐福确实受了伤，而且是重伤，险些死掉。但蒙恬，或者说整座秦始皇陵为了杀掉徐福，已经付出了代价。
整件事串起来，很多东西豁然开朗。比如徐福若有若无的咳嗽，比如自己进入秦始皇陵为何一直顺风顺水。
苏夜一直很奇怪。在他看来，秦始皇陵确实机关重重，对于普通人来说九死一生，但对于御灵师而言，并不是那么艰难。而当年，秦始皇陵修建的时候，御灵师正大行其道。嬴政就不怕御灵师来盗墓么？
不用太强，比如王东那样的，恐怕就能将秦始皇陵翻个底朝天。
现在他算明白了，秦始皇陵并不是没有对付御灵师的手段，只是那些力量储备都被用来对付徐福了。
可惜的是，徐福终究没有死。
那么蒙恬……
蒙恬已经举起了佩剑。这把剑看上去毫无光泽，乌黑似铁。但苏夜却感觉到，一种森然的杀气直冲出来。徐福盯着蒙恬，一动不动。尽管之前说得浑不在意，但此刻却没有丝毫托大。
蒙恬却突然开口：“我并不是蒙恬。我只是寄托了蒙恬记忆的傀儡。灵曦，你应该明白的。”
灵曦叹了口气，说道：“我懂。如果将来能见到蒙戈，我会告诉她。她的父亲早就死了，死在那杯毒酒下。”
蒙恬点点头。陡然一剑劈下去！
陡然，整个世界变了颜色。这是字面意思，苏夜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化作斑斓的色块，再也无法清晰的感知形状与色彩。就像某种滤镜做了晕染的效果，无论蒙恬还是徐福，都化作一团模糊不清的颜料。
那柄黑色长剑却依旧清晰。它以极快又极慢的速度向下斩落。它划出的弧线仿佛拨动着无形的开关，色彩开始消退——或者说，感知色彩的能力正在被剥夺。色块消失了，形状消失了，世界变成了白纸上的潦草素描，只剩下运动着的线段和黑点，只剩下黑、灰、白的色彩过渡。
长剑依旧清晰，但它正在变色。由纯黑变浅，由浅变灰。它在二百五十六级灰度中跳跃，最终变成了纯粹的白。纯白的长剑和雪白的世界相融，它消失了。
嗤的一声！
大蓬的灰色喷洒出来。苏夜盯着那些灰色，却认定它该是鲜红。陡然，黑白世界开始反转，线段整合化作色块，颜色重新披上衣衫，模糊的形体归位……一切变得正常起来。
世界重新出现了。
苏夜看到了蒙恬。他手中的长剑刺入了徐福的胸膛。鲜血从伤口喷洒出来，染红了黑色的西装。徐福面色苍白了许多，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蒙恬，一对眸子晶亮无比，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
“你又何苦呢？”徐福淡淡地说。
“恬身受皇恩，无以为报。”蒙恬说。
“你早已报了。”徐福说，“一杯赐死的毒酒，上千年孤独的守墓。蒙恬，你并不欠陛下的。”
“那杯酒……并非陛下所赐。”
“但你喝得很痛快。”徐福看着他，“因为你知道，那就是陛下的想法。即便不是胡亥，也会是扶苏。你真把太子扶持上位，他早晚也会要你的命。你太强，势力太大。你明白，陛下也明白。你的命运，早已被陛下安排好了。所以……你恨么？”
蒙恬没说话，但摇了摇头。他的身躯开始崩裂，一寸寸化作飞灰。徐福就这么看着，脸上露出怅然之色。
“蒙将军，”在蒙恬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徐福突然说，“我并未背叛陛下。”
没人回答。蒙恬整个人消失了。那柄插在徐福胸口的长剑也在逐渐变色。它由黑变灰，由灰变白，然后……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
失去了长剑的阻挡，鲜血再次喷洒出来。徐福用手在胸前一按，血液立刻停止了流淌。他微微咳嗽两声，但未能缓解。咳嗽加剧，徐福咳得弯下了腰，苍白的脸色显出病态的嫣红来。
这一刻，苏夜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他想尝试偷袭，看看是否能杀掉徐福。但灵曦死死攥住他的手，用凛冽的眼神制止他。
“别冲动。”灵曦用心灵感应说，“徐福太强了。强到……蒙将军的‘天地变色’都杀不了他。若蒙戈还在，还能一战。可惜……”
“但他受了伤，很重。”苏夜在心里和她交流，“或许我们有机会……”
“没有机会。”灵曦断然说，“即将死去的大象，也不是一只蚂蚁可以对付的。苏夜，我们和他的差距，蚂蚁和大象的分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徐福比当年更强了，这种力量……我没办法理解。”
苏夜知道灵曦。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冲动、傲娇、带着几分女王范儿一样的女子。苏夜曾经以为，灵曦与恐惧绝缘。但后来才知道，灵曦怕黑。苏夜想，也许除了黑暗，灵曦再不会恐惧。但现在他又发现，灵曦居然在恐惧徐福。
是恐惧，和自己一样，他们两个都在恐惧。从灵曦的灵魂波动来看，她的感受居然和自己相同，仿佛食草动物遇到了食肉动物，被猎食者遇到了猎食者，那是一种食物链上的天然差距。
幸好，这种恐惧并不强烈，所以灵曦还能冷静的分析。苏夜猜测，徐福手里的器灵极为强大，但未必强过灵曦多少。
只可惜，灵曦不是战斗型。只可惜，自己实力太差——至少，相对徐福来说。
徐福的咳嗽终于止住了。他慢慢直起身子，看了苏夜一眼，点点头说：“还不错，至少还算有脑子。”
要不是灵曦，我险些没脑子。苏夜在心里回答。
徐福朝前走去，苏夜跟在后面。大殿的门已经被蒙恬开启，苏夜看着那高达几十米的大门，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栋建筑，简直是为传说中的泰坦巨人建造的，真不知以当年秦国的技术，要如何才能修建。
若这座建筑出现在地表，恐怕埃及金字塔会羞愧得自行倒塌。
走进大门，苏夜只看到满眼光辉。不是火光，也不是现代射灯那种刺目的光线。这光来自四面八方，来自整座建筑自行的光彩。仿佛一道道光芒从墙壁中透出来，又经过细细打磨，温润柔和。
苏夜高高仰起头，隐约看到殿顶。数百米的高度，让上面的瑰丽图绘彻底在视野中展现出来。那是一副巨大的山川图，绘制着秦国统一六国之后的图景。它不像现代地图那样准确刻板，反带着一股凝重气韵，仿佛恢弘的霸气从居中的咸阳流淌出来，向四面八方扩散。
疆域之外，是一片彻底的黑。那股气韵不甘的停滞下来，聚集力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惜，它等待人，再也不会出现。
没有任何道理的，苏夜就明白了始皇帝当年的情绪。他竟然想过继续征服，征服更多的疆域，征服这个世界。
但不知为何，嬴政放弃了这个想法。或许是寿数将尽，不假天年，嬴政不得不寻求存续之法。于是他派出那么多方士寻仙问药，只为了将来能再次征服。可惜，终究没有成功。
苏夜的目光从殿顶移下来。这座广阔得几乎看不到边际的大殿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殉葬之物。
大殿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口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