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很多时候，它并不是硬邦邦的工业化产物。它代表旅行，代表未来，代表思念，代表无穷的可能。在站台凝望四通八达的铁轨，你会有一种无法确定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分叉，每一种选择都是一种对命运的试探。
苏夜选择了向西。这是他第一次选择命运，而不是被动的随波逐流。尽管，他这个选择仍是逃避的产物——逃避那些可能接踵而来的危机。但苏夜很想握住命运，他要把逃避变成一场主动发起的战争。
由于解除了通缉，苏夜和灵曦很顺利的上了车。必须提一句，江河又帮了一个忙：给灵曦送了个身份证。江河说登记在册的器灵都有这个，但苏夜总怀疑这是路边做的，一百块钱一个那种。
苏夜和灵曦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物渐渐抛离，化作一道道迅速掠过的线条。灵曦目中闪烁着惊喜的光。她喜欢坐火车，犹记得当年和苏淬东奔西走的日子。火车变了，但有些情怀永恒。
“醒过来后，这是第一次坐火车呢。”灵曦悠然感叹。
“上一次不算？”苏夜问。
“上次那事扒火车。”灵曦撇撇嘴，“跟苏淬干过很多次了，没啥新鲜的。”
苏夜不禁想起那根绳子。关于苏淬扒火车被摔下去的经历，他至今记忆犹新。也是在那次，他遇到了江河，然后一切扑面而来……
下意识的，苏夜摸了摸胸口。灵魂结晶很坚硬，却给他一种安稳的感觉。
“苏夜，”灵曦看到了这个动作，挑起别的话题，“三山市是怎样的？为什么决定去那里？”
“我没去过。”苏夜说，“网上查了一下，很普通的小城市。但那里有个冶金大学，业内很知名的。挨着大学有个专业冶金图书馆，据说很不错。”
又绕回来了。灵曦不禁摇头。她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苏夜时时缅怀，免得黯然神伤。
“别担心我。”苏夜说。
灵曦看着他。良久，苏夜感觉有些不自在。任何人被这样盯着，大约都会这样。他咳嗽一声，问：“怎么了？”
“小时候你什么样？”灵曦问。
“小时候？我——”苏夜想着，眉头却皱了起来。更加阴霾的回忆涌上心头，遮蔽了阳光。他摇摇头，没说话。
灵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毕竟不是汪诗贝，她有些沮丧。灵曦抿着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如何扭转。
“小时候，我很淘气。”苏夜却突然开了口，“大概七岁吧？我上树去掏鸟窝，结果下不来了。可我又不愿意喊，觉得丢人。就抱着树等，睡着了，我爸妈找了我半夜……”
灵曦有些惊讶的看着苏夜。父母是他的隐痛，灵曦一直都懂。苏夜从来不愿意提到父母，甚至不愿意提过去。但现在，他却很坦诚的在说这件事，忧伤在眉宇间盘绕，但毕竟他说出来了。
“很意外？”苏夜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知道吗，我挺恨自己的。一直在逃，行动上，心理上，都在逃。什么心理阴影？其实就怕了。怕死，怕很多东西……我要是早一天明白过来，贝贝也不会死。”
“不是你的错。”灵曦握住他的手。
“我没自怨自艾。贝贝的事儿我尽力了，也豁出命去拼。但总归是遗憾，自己太弱小了。实力上不提，心理上弱小更可怕。”苏夜很平静，似乎在讨论另外一个人。但灵曦能感受到他手掌轻微的颤抖。
这是血淋淋的自戕。痛苦的自我解剖。
“你变强了。苏夜。”灵曦露出微笑。
很久以来，灵曦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苏夜，你太弱了，快强大起来吧。这句话，陈卓也同样说过。苏夜听进去了，但始终没有深刻理解。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有自我的醒悟，才会有真正的意义。
这一刻，灵曦由衷觉得，苏夜真的在强大起来。
气氛温馨而平静。两人都没注意到，双手还在紧握。窗外的景物飞掠，青年和少女的剪影投射在玻璃窗上，似乎要凝成永恒。
有人经过他们身旁，露出惊艳的眼神，然后轻手轻脚走过去。这是一幅经典的画面，没人愿意打扰和破坏。
四个小时以后，列车开始减速。
外面依旧空旷，偶尔能见到一些农舍。地形变得更加起伏，到处可见高高昂起的山岗。这里是三山市远郊，再过十几分钟，列车即将到站。
天近傍晚，斜阳挣扎般的迸发出光辉，反而显得更加明亮，只是有些泛红。山峦变得晶亮，一种流霞披彩的瑰丽。
苏夜和灵曦在餐车用餐。看着外面的景致，似乎眼前的食物也不那么糟糕了。
列车上没什么好吃的。一碗泡面都要二十块，苏夜怀疑这是列车挣钱的唯一方式。当然，贵不贵不是问题，味道挺要命。
桌上两荤两素，但都挺古怪，红烧茄子明显没熟，鱼香肉丝满眼都是胡萝卜，筷子挑半天也没分辨出肉丝在哪里。袋装的德州扒鸡算是大菜了，可灵曦尝一口就说不地道，差得太远太远。
苏夜尝了一口，有些奇怪：“还行啊？和平时吃的差不太多。”
“行什么？”灵曦不屑的撇嘴，“知道德顺斋吗？我吃过韩世功亲手做的扒鸡，那味道！那是民国……等我算算哪一年？”
苏夜按住掰手指的灵曦，苦笑：“得，你别算了，咱们凑合吃行么？”
灵曦叹了口气。
“说起来，永生还挺让人羡慕的……”苏夜怔怔的想着，顺口说：“瞧你，光这口福就没人比得了。”
“我挺幸运的。”灵曦幽幽地说，“一直在苏家，传承有序，碰上过坏人，但很快就拨乱反正。我呢……终归算命好。”
“你还在劝我。”苏夜说，“担心将来，担心汪诗贝变成器灵后，下一个主人的事儿……你在想我的身后事？会不会太晦气了？”
“你在乎这个？”
“不在乎。”苏夜正色道：“将来的事，我一定能解决。要我永生没啥可能，但我肯定能找到器灵解脱的路。”
灵曦看着他。上一次，苏夜也是这么说的。但那时更像一种自我激励，而现在，却给予人信心。
似乎，苏夜真的能办到。
“我相信你。”灵曦说。
两人没再说话，很快吃完了东西，开始往自己的车厢走去。经过洗手间的时候，苏夜突然一怔，停住了脚步。
“感觉到了吗？”他问。
灵曦点点头，低声说：“御灵师。”
苏夜打开洗手间的门，闪身进去，灵曦毫不犹豫的跟上，将门反锁。一名路过的旅客吓了一跳，用很暧昧的眼神盯了许久。
苏夜和灵曦往窗外看，什么都没看清。但苏夜知道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刚才列车经过的地方，一定有御灵师在战斗。那种器灵的波动，只有御灵师才能感受到。
“我们去看看。”苏夜说。
“现在？”灵曦睁大眼睛。
“跳车。”苏夜说着，把手往车体上一按。金属的车体慢慢扭曲，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出一个环抱大小的空洞。
狂风立刻灌进来，苏夜眯了眯眼睛。
灵曦看了看苏夜。这一刻，她才切实的感到，苏夜真的变了。更加成熟，更加主动。以往，这种事情他只会躲避，不想惹任何麻烦。
“你先我先？”灵曦问。
苏夜笑了笑，毫不犹豫的从空洞中钻出去，扑向茫茫原野。他身后，灵曦的裙装在空中飘摇，仿佛盛开的花朵。
——大地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