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市东，有一片老旧的小区。它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除了建材用料比较良心之外，没别的优点。楼间距很小，没什么绿化，垃圾站堆积如山，一个星期也不见有人上门情理。所有住户都在拖欠物业费——这一点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扯皮，算得上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谁也想不到的是，陈卓在这里有间房子。
汪诗贝呆坐在破旧的碎花布艺沙发里，身子缩成一团。在心脏的剧烈跳动慢慢平复后，她终于开始四下打量。
房间很窄，昏暗逼仄。头顶上悬挂着老式白炽灯，铁皮灯罩生着锈迹，晃晃荡荡。白色的墙皮片片剥落，露出灰色的水泥。地砖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式，仿大理石花纹已经黯淡无光，偶尔能看到一道道裂纹。
空气里充斥着血腥味。汪诗贝知道，它来自陈卓。在木门虚掩的另一个房间里，陈卓正在给自己裹伤。
那是一道斜横过左肋的刀伤。大约两寸长，很深，两侧的肌肉嘴唇一样翻开。陈卓赤着背，找出一团纱布，将已经泛白的伤口死死压住，然后一圈圈裹好。
陈卓咬着牙。剧痛一波波传来，炸裂一样四处蔓延。更要命的是失血。他已经感到头脑的眩晕，眼前的景物在微微晃动。
当一切完成之后，陈卓的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休息片刻，他套上一件衬衫，重新把皱巴巴的白色西服穿上。双手抓住衣摆，用力拉伸，让它尽量看上去笔挺。
陈卓戴上眼镜，从里屋走了出来。
见他出来，汪诗贝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陈卓的伤口位置，神色有些复杂。
——就在半个小时前，陈卓救了自己一命。
那是一次很巧的遭遇战。陈卓找到汪诗贝没多久，却恰好碰上了松平诚。于是，一场争夺汪诗贝的战斗就此展开。
在双方都没有器灵的情况下，陈卓占了上风。但到了最后，松平诚果断放弃，转而攻击起汪诗贝来。
猝然一刀让汪诗贝毫无防备——其实有防备也没什么区别。陈卓则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汪诗贝推开，替她挨了一刀。
最终，这场战斗以两人互伤作为结束。但相较之下，陈卓亏了。
从表面上看，松平诚的伤势更重一些。可作为不死者，这样的伤口只是让他消耗了一些元气。陈卓的刀伤则是实打实的，更别说那些喷薄而出的、接近一公升的血液。
大量失血让陈卓面色苍白，手脚冰冷，头晕目眩。他急需输血，但又不可能去医院。御灵师的体制比常人强很多，但光凭体制弥补这些损失，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陈卓定了定神，坐在床头。背靠着墙壁，从口袋里摸出带血的烟盒。他点了一支，将烟雾吸入肺中。突然，胸中一阵剧烈的翻滚，陈卓弯下腰，干呕起来。
“失血过多会感到恶心。”汪诗贝说，“抽烟的话会加剧。”
过了会儿，陈卓慢慢直起腰，面色更加苍白。他盯着汪诗贝，突然笑起来：“你在关心我？”
汪诗贝没说话。
“救你，是为了阿青。”陈卓将香烟掐灭，最后一缕烟雾不着痕迹的四处飘荡，“活着的人质才有意义。如果你死了……也许一切就结束了。”
“你爱阿青胜过自己。”汪诗贝看着他，“我真不知道该感到敬佩还是害怕。御灵师……都会像你这样吗？”
“你说苏夜？”陈卓笑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反正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说说？”
“你挺让人佩服的。”陈卓点点头，慢慢说：“御灵师通常都很孤独吧，我想。除了器灵，又有谁能真正的永久陪伴呢？但器灵……你不了解，其实她们大都不太正常，真正能交心的太少了。像我和阿青这样，还没见过。”
“灵犀看上去挺正常的。”汪诗贝插嘴。
“哦，所以有可能像我和阿青这样。这个回答你满意了？”
汪诗贝当然不满意——从她气鼓鼓的脸颊就能看出来。
“事实就是这样，你和苏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卓说，“与其自寻烦恼，不如每天都开心一点。”
“你觉得我这样子能开心？”汪诗贝瞪着他，“我？一个人质？”
“自己努力吧。”陈卓说。他站起身，或许想要干些什么，却觉得一阵眩晕，身体微微摇晃。
“你不需要去输血吗？”汪诗贝问。
陈卓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没毛病吧？我死了你不是该高兴吗？”
“问题是你死不了。”汪诗贝说，“偷袭的话，我也想过，但成功率太低。喂，你真不需要输血吗？”
“我得再说一遍了，救你是为了阿青。”
“知道。”汪诗贝说，“但结果就是这样，你替我挨了一刀。”
“你说话的口气，有时很像苏夜。”陈卓说着，思绪却飘到了别处。唯结果论，苏夜这样说过。就像两人的友情，反正从结果来说，已经完蛋了。至于中间发生过什么，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
“苏夜的口头禅是‘定义一下目前的状况’，但我发现，现在没啥可定义的。”汪诗贝说。
“其实有用。但如果差距过大，就没用了。”陈卓说，“就像咱们俩这样。”
汪诗贝撇撇嘴。
陈卓也沉默下去。两人突然失去了谈话的理由。两人目前的关系决定了这些——人质和绑匪。在核心问题上，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说……苏夜会交出秘籍吗？”过了一会儿，陈卓问。
“我希望他不会交。”汪诗贝说。
陈卓盯着她，目光渐渐冰冷起来。“我会杀了你的。”
汪诗贝缩在沙发里，喃喃自语：“我挺害怕的。但……有时又在想，如果死掉的话，就没有那么多痛苦了吧。”
“很羡慕你啊。”陈卓怔了怔，慢慢垂下眼皮，“死掉就不用痛苦的话……真值得羡慕……”
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里，苏夜没出过公寓一步。倒是江河，自那天撞到大运之后，每天都到街上去溜达。可惜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沧桑之外，没任何收获。
警察那边的消息同样让人失望。但苏夜早就猜到了。想要找到一名高级别的御灵师，这点儿力量还不够看。
这三天里，苏夜什么都没做。等待，冥想；冥想，等待。他在一丝一毫的增强自己的力量，同时等着那个时刻到来。
下午三点，苏夜的手机突然响起。他迅速抓起来，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陈卓。这个名字让苏夜的心跳漏了几拍。
“尽量拖延，让他多说话！”一旁的张铁手忙脚乱的调试机器，这是用来定位的，张铁本身也会用。
苏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对面传来陈卓的话，简短而冷酷：“给你半个小时，甩脱身边的眼睛。否则，汪诗贝不一定死，但肯定会受伤。”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电话已经挂断。
“抱歉，”张铁无可奈何的摊手，“时间太短了。”
“陈卓是个聪明人。”苏夜摇摇头。这种事儿，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从来都没报什么希望。
“你打算怎么做？”张铁皱着眉，“不会打算听他的吧？”
“不然怎么办？”
“不行！”张铁断然道：“这是在助长绑匪的气焰！听了他的，事事都会被动。这方面我有经验，你应该——”
话没说完，苏夜已经向门外走去。
“站住！”张铁伸手拉住他，很严肃地说：“你不能去！”
“抱歉——”苏夜叹了口气。陡然一掌，砍在张铁的后颈上。
张铁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