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朵知道，松平诚永远斩不出这一刀了。
松平诚虽然有“再生者”、甚至“不死者”的名号，但他终究不是真的不死。陈卓那一击，几乎冻结了松平诚的生命。但松平诚并没有死，甚至他用意念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风间朵——本来，风间朵打算重新变回小萝莉，抱着松平诚跑路的。
刚刚那一刀，是松平诚燃烧了最后的生命火焰，化作决死一击。可惜，终究被汪诗贝挡了下来。
这一刀，甚至没能完全穿透汪诗贝的胸膛，以至于被她护住的苏夜毫发无伤。
汪诗贝是死定了吧……风间朵想。那诚呢？她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正在迅速消亡。风间朵看到，灵曦正在快步上前，江河正在急速奔来，警察们正在调转枪口……不，不行的！诚不能死！
陡然，齿朵具足化作一团黄色光芒，从松平诚身上剥落下来。风间朵出现，一双大眼睛里，泪珠滚滚而下。
“诚不会死！一定有办法！”风间朵抱起松平诚，拔腿就跑。江河刚刚从冰封中解冻，灵曦略作犹豫，苏夜无心理会……只有几名警察追了出去。
风间朵拼命的逃。就算抱了一个人，她依旧把警察远远甩开。但这不够，这片大地处处都是危机。她要逃，远远的逃……
不知过了多久，风间朵迷失在山野中。她越来越无力，松平诚再也无法给予灵魂的力量，虚弱的感觉遍布全身。
松平诚，终究是要死了。
风间朵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死死抱着松平诚，放声大哭。一个声音告诉她：哭吧，马上就要重归黑暗，这是最后的哭泣……
我并不害怕呀！我不怕黑暗，我怕……怕的是再也见不到诚……
“别哭……”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过风间朵的面颊。风间朵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松平诚。
松平诚醒了过来。用手掌帮风间朵拂去泪珠。泪水没有温度，在指尖虚化、消散，就像器灵的血。
“终究是不行了呢……”松平诚微笑着：“我最终也没能完成任务，德川家的荣光没能……振兴呢……”
“不是啊诚！不是的啊！”风间朵的泪水无法抑制，“不要死！阿朵会想你的啊！求求你不要死啊！请好好的……请活着啊！阿朵会很乖很乖，再也不要零食了，再也不偷偷去吃东西，再也不要了……”
“对不起，阿朵……”松平诚怅然看着天空，“人类就是这样脆弱啊。没人能拒绝黄泉的召唤呢……”
他吃力的探手入怀，掏出一块冻结了的茯苓饼。松平诚楞了一下，叹息：“这是最后一块……可惜……”
“不，很好吃的！”风间朵夺过茯苓饼，塞入口中，嘎吱嘎吱的嚼着。第一次，她感到食物失去了味道；第一次，吃东西是这样的心如刀割……
“很好吃啊，诚……很好吃的……”风间朵无法下咽，泪水模糊了她的脸。她看到松平诚闭上了眼睛，生命的温度正在迅速冷却。
很好吃啊，诚——这是她和松平诚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松平诚只有十六岁。那时候，他是一个冷漠的少年。每天都持着太刀劈砍木桩。那时候，他被九卿组织发现，通过了血脉鉴定，与风间朵缔结契约。
契约之后，松平诚递过一根天妇罗，冷漠的问：“你就是那个贪吃的器灵吗？我叫松平诚。”
很好吃啊，诚……
风间朵吃着，这样说。
这句话，几乎成了风间朵与松平诚交流的全部。松平诚一天天长大，对外人越来越冷漠，对自己则越来越多的笑容。他经常说着风间朵听不懂的话：血脉，德川家，荣耀，任务……但到了最后，总会递过来美味的吃食。
很好吃啊，诚……
风间朵的眼泪化作烟霞，呜咽消散在风中，灵魂被拖曳入漆黑的铠甲。齿朵具足静静立在松平诚的尸体旁边，沉默无言。
但她的最后一句话，却始终在山谷中回荡。
很好吃啊，诚……
锻造室内。
汪诗贝的伤口缠上了绷带。江河上蹿下跳的张罗，让人备好车辆，立刻就要送往医院急救。
但江河心里清楚，一切都来不及了。那一刀……是致命伤。
苏夜始终不说话。他抱着汪诗贝，沉默的上了警车。警车鸣笛，拼命的朝山下赶去，奔赴最好的医院。
灵曦沉默的陪在苏夜身边。她始终盯着面色苍白的苏夜，眉头紧蹙。她同样知道，汪诗贝恐怕……
灵曦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件事发生后，苏夜将如何自处。
张局长、张铁、还有其他警察……车上的人都在看着苏夜。他们同样知道，汪诗贝的伤势太过致命。
所有人都在看着苏夜，而苏夜眼中，只有汪诗贝。
苏夜回想起很多事，一幕一幕，那些往事从眼前飘过。但没有任何一副画面被他捕捉，就像一个走神的人，在瞪着放映的电影发呆。
他知道那些事，他不会忘记那些事，但他根本不愿意去回忆，不愿意去想起，不愿意去面对。
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汪诗贝。
“我好后悔……”苏夜喃喃自语，“贝贝，我真的好后悔……我没能保护好你，我居然……”
他说不出话。泪水一滴滴洒落，滴在少女面颊上。汪诗贝睫毛微微抖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贝贝！”苏夜惊喜的大叫起来。但在他背后，所有人的面色都越来越沉。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苏夜不知道——他不想知道。
巨大的悲痛让苏夜无法思考。他浑身僵硬，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灵魂深处跃出来。苏夜不知道那是什么，隐约觉得那是拯救汪诗贝的关键。
但他想不出。
“苏夜……”汪诗贝吃力的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面颊。苏夜抓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上。
汪诗贝露出了微笑。
“告、告诉我一件事……”她轻声说着，“你……本来想……想离开了吧？你打算……丢下我……”
“不！没有！”苏夜大叫起来。
“你……骗我……”苍白的笑容在汪诗贝脸上绽放，她看着苏夜，“我……早就知道……你怕连累我……想要离开了……”
“贝贝……”苏夜的嘴唇在颤抖。
“你一直……在为我着想呢……可惜……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其实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呢……我要跟你一起走……我都想好了……”汪诗贝脸上泛着兴奋的光，双眼迷离，似乎陷入了幻想中：“咱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都看到了……那里好美，再不会有人来……找你。就我们两个，我们……”
“别说了，贝贝……求你别说了……”苏夜泣不成声，“留些力气，你的伤……不要再说了！”
“是啊，我的伤……不成了呢……真是可惜啊……”
“不！我能救你！我知道，我能救你的！”苏夜大叫着。
到底是什么？苏夜的灵魂在痛彻。快出来啊！快告诉我！那个答案……拯救汪诗贝的答案！
汪诗贝她痴痴地看着苏夜，似乎想把眼前的人永远印刻在灵魂里。良久，她吃力的歪过头，看向一脸凝重的灵曦。
“灵曦……表妹……”叫出这个名字，汪诗贝笑了。她想到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我在。”灵曦抿了抿嘴唇。
“恳求你……帮我……照顾他。”汪诗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眸子却越来越亮，亮到灵曦不敢直视。
“我……会的。”灵曦说。
“永远……是……永远！”汪诗贝声音颤抖着，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就……就像陈卓和……阿青那样……永远……”
灵曦呆呆的看着她。她的脑袋在轰鸣。像陈卓和阿青那样？汪诗贝的意思是……但我怎么能……
“求你……原谅我……自私……”汪诗贝眼中流露着哀求。灵曦陡然明白了，汪诗贝是怕苏夜从此沉浸在哀伤里无法自拔，希望自己能代替她的情感。
——这个要求不可能被接受。
“……我答应。”挣扎良久，灵曦终于回答。
“谢谢……”汪诗贝松了口气。她的生命迅速滑落。她望向苏夜，满是留恋。最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贝贝……贝贝？”苏夜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他颤抖着，摸着汪诗贝的脸，却再也感受不到呼吸。
他呆呆的看着汪诗贝，慢慢把她抱在怀中。他能感受到汪诗贝的身体在渐渐冰冷，但他要用体温温暖她。
这不是终结，一切都是梦幻。他看着怀中的汪诗贝。真美，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睡着了。”苏夜喃喃的说。
啪的一声，苏夜的灵魂仿佛崩裂，分离出了一部分。灵曦一怔，似乎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一团如水银般的金属凭空出现，似乎混合了苏夜的灵魂，以及灵曦锤的部分材质。它在空中卷裹了一下，然后化作一颗晶莹的结晶，落了下来。
——就像无声的泪滴。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