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注意到了陈卓的目光。他察觉到了目光中的审视与狐疑。这是往常陈卓很少会表露的情绪。
大事临近，焦躁与恐惧反复刺激，陈卓那安稳的性情已经变了。他开始怀疑一切，一丁点变化都会让他警觉。
“你打算一直拷着她？”苏夜不满的问。
“抱歉，是我疏忽了。”陈卓恍然，朝汪诗贝笑了笑。苏夜那种理直气壮的不满，反倒让他放下心来。
“找到了吗？”苏夜又问。
“没有。”陈卓的面色沉下去。他没能发现松平诚，但可以肯定，那家伙一定就藏在某处。这种跗骨之蛆的感觉极为难受，特别是在此时。
可惜，青霜已经不能拖下去了。
“开始吧！”陈卓咬着牙说。
苏夜点点头。他走到炉火边，拿起一块早就备好的镔铁，扔进炉膛。火光四溢，镔铁渐渐变得通红。
苏夜用钳子将通红的镔铁夹起来，扔到水池里。顿时滋啦一声，白烟滚滚。这块镔铁没用，只是暖暖炉。
“五金可备好？”苏夜头也不回的问。
“这里。”陈卓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五块金属锭，分别是金、银、铜、铁、铅，每一块都有巴掌大小。再加上炉膛中的镔铁，五金齐全。
一般来说，现代人理解的“五金”是商店，专卖各种杂货工具、电灯水暖、螺丝扣环之类。稍微懂一点儿的，则知道“五金”是指金银铜铁锡。
但古代五金没有锡，而是铅。
《汉书·食货志》中明确说：“金谓五色之金也，黄者曰金，白者曰银，赤者曰铜，青者曰铅，黑者曰铁。”
对于苏夜和陈卓来说，这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苏夜估算着时间，根据熔点的不同，将它们一块一块分别投入：铁——1539℃；铜——1083℃；金——1064℃；银——962℃；铅——熔点327℃。
多年的经验和苏家传承此时显出了威力。在苏夜的控制下，五块金属竟在同一时间融化，流动融合，夹杂成一种瑰丽的五彩液体。
“剑！”苏夜喝到。
片刻的犹豫，陈卓一咬牙，将青霜递到苏夜手中。苏夜手腕一抖，青霜的剑锋直插炉火，五彩的金属液竟似活了一般，被吸入青霜的表面。
苏夜迅速拔出青霜。无色的金属液在剑锋上流淌，慢慢覆盖，将青蒙蒙的光收拢在内。剑锋微微颤动，似在欢呼。
到目前为止，非常完美。
但苏夜知道，这并非关键的一步。他嘴唇蠕动两下，最终还是一咬牙：“血！”
陈卓拿出四管殷红的血液。苏夜接过来，手指微微抖动一下。他知道，这是受害者的心头血。
我在助纣为虐，是帮凶。苏夜想。但他随即为自己开脱，死者已矣，但生者必须得到拯救。
他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汪诗贝。
苏夜拔出试管的塞子，血腥气在室内弥漫。他将试管倾斜，血液倒在剑身上。高温与血液接触，烟雾腾起。
五金溶液似乎将血液吸收了，继续收拢，一点点渗入剑身。苏夜一根又一根的，将试管中的血液倒上去。或许是幻觉，他感到青霜剑恢复了一些生机。
最后一管。
苏夜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但他同时也知道，完全修复青霜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稍稍恢复，陈卓应该不至于丧失理智吧？
他举起试管。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锻造室的大门丝毫被火车撞碎，变成碎片四处飞散。宛如魔神的身影冲进来，雪亮的刀光迎头劈下！
“松平诚！”陈卓厉喝。
松平诚的时机把握极为巧妙。陈卓手中没有器灵，没能预先侦测到他的突袭。苏夜虽然拿着青霜，却无法施展。
刀光不是针对陈卓，而是劈向了苏夜！
“小心！”陈卓来不及推开苏夜。他冲上去，挡在松平诚眼前。银光闪烁，一个半透明的晶莹冰盾凭空出现，握在了陈卓的左手。
当！
精钢打造的太刀斩在了冰盾上。仓促成型的防御无法挡住这蓄力一击，冰盾登时成了两半，太刀顺势劈下！
噗——
陈卓的左臂齐肘而断！鲜血汩汩涌出，小臂连同手掌跌落在地面上，苍白的如同一段蜡塑。
陈卓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松平诚在心底露出笑意。他成功了。青霜就是陈卓的弱点，将弱点暴露出来的猎物，终究会被猎手杀死。
但喜悦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钟。他看到陈卓的断臂被冰霜封锁，血液不再流淌。然后，整个人扑向自己！
松平诚低估了陈卓的疯狂，收刀已经不及。匆忙中，他踢出一脚，却被陈卓硬生生承受下来。鲜血从陈卓口中喷出，带着冷冽的冰晶。
陈卓一把抱住了他。
刺骨的寒冷透过齿朵具足，从松平诚四面八方袭来。松平诚坚持着，再生能力和冰寒抗衡。他倒转过刀锋，打算插入陈卓的后心。
从头至尾，这一切极为缓慢，缓慢到苏夜看清了一切。但又极为迅捷，快得令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陡然，握在手中的青霜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苏夜整个身体都被带动，险些跌倒。青霜化作一团光辉，消失在手中。
迷迷糊糊中，陈卓感受到手中的坚硬。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青霜。
眩晕中的陈卓无力控制青霜。这个和他心心相映的器灵，第一次背叛了主人的意志。恐怖的力量爆发出来，由剑锋传导如松平诚体内。
以契合度百分之四十的高度，以不顾一切的代价，青霜发动了她最为强力的技能——千山孤雪。
传闻中，当年的王僧辩，曾以冻结群山，令陈霸先三十万精兵顿足。虽然不免败亡，却依旧留下千古威名。
但也因此，为青霜留下难以逆转的损伤。
如今的青霜伤痕累累，如今的陈卓意识模糊，无论如何，都距传说中的高度天差地远。但对付一个松平诚，却足够了。
转瞬间，松平诚僵硬的停滞下来。仿佛一瞬间的时光定格。从内到外，超凡的细胞再生被制止，低温让它们陷入了沉睡。齿朵具足无力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化作一尊冰冷的雕像。
陈卓喘息着，单膝跪倒。
松平诚的身躯不动，黑色的铠甲布满寒霜。他凝立在那里，面容惊诧，似乎依旧不敢相信最终的结果。
陈卓支撑起身体，想要给松平诚最后一击。但——
啪！清脆的声响仿佛耳畔炸雷，陈卓呆呆的低头，看到青霜的剑柄上，再次裂开一道伤痕。青霜发出微微的悲鸣，渐渐沉寂下去。
“阿青！阿青！”陈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大叫。
“苏夜！苏夜！”陈卓转过身，宛如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快！继续啊！阿青她——”
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地面上跌碎的试管，以及慢慢晕开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