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倏然回头，发现小巷口涌来了一帮人。都是警察，每人手中都持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和灵犀。
灵犀下意识把苏夜挡在背后。但苏夜按住她的肩，摇了摇头。他凝视着警察们，寻找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
人群分开，江河“哐啷哐啷”的出现在苏夜眼前。苏夜呆了呆，不由揉了揉眼睛，脱口问：“你怎么这样？”
江河的样子确实值得一问。
杀马特头型看不见了，被一圈绷带盖住。右颊贴着OK绷，左脸高高肿起。身上一圈圈绕着白布，哥特风的衣服从里面挣扎出一点儿痕迹。
最关键的是——他是坐着轮椅出现的。双轮碾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江河歪了歪脑袋，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骂人。但他确认不了，干脆直接开骂：“你他妈还好意思问？”
“我干的？”
“你有那本事吗！”
“那不得了。”苏夜摊手。
“苏夜！”江河气的想跳脚，可惜腿脚不方便。他指着苏夜，冷冷说：“至少跟你有关系！什么事儿扯上你就算倒霉！”
苏夜愣了一下。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夜市里算命先生那句话：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由那条链子开始，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绕在自己周围，卷进了很多人，伤害了很多人。可以预见，将来还会有更多……
“没话说了？”江河瞪着眼。
苏夜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些警察，以及那些微微晃动的枪管。他能看出这些警务人员情绪紧张，能听到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真可笑，苏夜想。但他同时也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正在从这个世界抽离，与所谓的“普通人”渐渐隔阂。
“不是我杀的。”苏夜终于开口。
“你是不是看我这样子，以为拿你没办法？”江河冷笑。
“不是。”苏夜认真的回答。
不需要回头，他已经猜到定然还有一帮警察堵在了小巷的另一头。也许七八根黑洞洞的枪管就埋伏在夜色中，随时会喷出火舌。
无论是他或是灵犀，都没能达到无视热武器的地步。苏夜还记得上一次，那颗子弹在自己大腿上钻出来的窟窿。
这些日子，苏夜成长了。但今天的警察也增多了，且比上次更加严阵以待。
“动手！”江河突然叫起来。
小巷另一头没有路灯。
张铁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融入了黑暗。他身后趴着更多的人，都是刑警，多年的专业训练，让他们像石头一样沉默。
张铁微微皱着眉。受伤的左臂支着地面，刺痛一波波传来。其实更疼的是腿，用大夫的话说“掉了两斤肉”。但强烈的责任感让张铁没工夫休息，没几天就主动出院了。
真他妈疼！张铁想。
但没关系，右臂依旧稳定。92式手枪将近一公斤，却被他端得纹丝不动。张铁对自己的枪法非常自信，这自信来自日复一日的苦练，来自严寒酷暑中的坚持。枪口瞄准了微弱灯光下显出轮廓的人影——苏夜。
准星微微下移，瞄着苏夜的左腿，张铁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赌上全部的荣誉以及断掉的手臂——或许还有受伤的大腿，张铁保证这一枪绝对命中，并且毫无心理负担。
张铁始终记得，自己是一名警察，不是吴宇森电影里隔着漫天鸽子对射的孤胆英雄。作为警察，首要任务就是抓捕罪犯。
或许苏夜算不上罪犯，但这家伙太能逃，而且袭过警。光最后一点，就足以构成开枪的理由。
再说我瞄准的是大腿不是么……张铁在心里嘟囔。
张铁微微眯着眼睛，扣动扳机——
陡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张铁打了激灵，顿时失了准。撞针击打出去，却发出咔的一声。
卡壳了。
张铁来来不及琢磨这机率极低的卡壳事件，陡然回头，然后长大了嘴巴。
这人是谁？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贴合的深棕色西服，胡须修饰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像一个五百强企业的精英高层，或者华尔街端坐在皮椅上的金融大佬。
但他手里攥着个幡儿，由于离得近，张铁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上面的四个字——福祸无门！
这他妈什么东西？张铁呆滞。
“别开枪。”中年人说。
“你谁啊？”旁边，一名年轻刑警嚷道，迅速转过枪口。
算命先生不答，他四处打望一下，眼神定在坐着轮椅的江河身上，愣了一下。接着，他往前走。
“站住！”张铁叫道。
“嘘。”算命先生回头，在唇边竖起食指。
“别开枪！”与此同时，江河蹭地一下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他单脚着地，身子歪了一下，站得不扎实，但表明了态度。他抬手制止了刑警们。
还好没有走火的。
苏夜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不放心，衣服底下棘皮甲上的精钢铆钉仍化作薄钢板，护着喉头、心脏、下阴、软肋等要害，双腿蓄力，随时准备逃遁。
他一直拉着灵犀的手。
卧倒的刑警中间，有一个头发花白、略凸将军肚的，迅速起身，手压着枪，枪口朝地，快步往巷子中间走去。“小江，怎么回事？”
“刘局——”江河回头，表情尴尬、别扭，很不好看。
算命先生也走到江河身边了。
江河并没防着他，只是故意不看他，可周围的刑警，还有年过半百却仍动作敏捷、在一线活跃的滨江市公安局局长刘如刀，都看出来：
他们认识。
而且交情不浅。
“啊！是你！”对面，苏夜也发现了，情不自禁地叫道。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个算命先生准是一直跟踪他来着。
江河一屁股坐回轮椅，发出“咚”的一声。他歪着脑袋，不开口，像跟谁在闹别扭似的。
“小江！”刘局长注视算命先生，放大喉咙道，“你们认识？”
“认识。”江河不情不愿地答道。
“给我介绍一下吧。”
江河狠狠地叹了口气，没理刘局长，却翻着眼皮，瞪了算命先生一眼：“你怎么来了？”
“奇怪，难道不是‘你怎么才来’？”算命先生打量半身缠满绷带、且半身不遂的江河，皱着眉头，“明明是你硬叫老夫回来的。”
说着，算命先生把手上挂白布的竹竿往地上一戳，一口气叹得煞有介事。“你这个动不动就把自己弄一身伤的坏习惯，什么时候能知道改一改啊。”
“你——”江河憋着气，说不出话来。
“再这样下去，你就没救了呀。”算命先生又喟叹一声，“会连累老夫的。”
“要你管！”
“哦！”苏夜听着对面的交谈，恍然大悟，回头对灵犀道，“听见没有？‘没救了’，是那家伙的口头禅！他才没救了！”
灵犀愣在那儿。自从算命先生现身，她就一直盯着他，忽然，她眼前一亮，脱口叫道：“啊，我明白了！”
“嗯？”苏夜等着灵犀解释。
灵犀不说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哑然失笑。笑容非常古怪。苏夜坠入五里雾中。
江河闷闷地哼了一声。“你到底要干什么？”他问算命先生。
“人不是他杀的。”算命先生用幌子指点苏夜，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