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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你太敏感了,苏夜。”陈卓道,“你看,不管你从警察那儿听说了什么,我都完全可以否认的,但我还是对你说了实话。我从来,真的,我从来也没想过要骗你。”

  说着,陈卓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说到‘欺骗’啊,苏夜,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你欺骗了我吗?”

  “你说,要以‘六畜之血’行血祭之法。这就是欺骗。《元朝秘史》别册的记载非常清楚:血祭,用的是人牲。而这,你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有那么一瞬间,苏夜几乎无言以对。

  锻造器灵,本来就需要人牲。一件器灵,就是一条性命。至于以血祭之法修复器灵,自然也需要有人付出牺牲。

  千百年来,舞阳苏家锻造、修复器灵,手上是沾了血的。苏夜知道。

  那一天,如果不是灵犀斥责,告诉苏夜苏家在锻造一途从未倒行逆施,可称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苏夜或许很难转过这个弯来。

  至于陈卓,苏夜发现他把弯转得太过。

  “我没在《元朝秘史》上读到血祭的事。”苏夜道。

  “我拿给你看的,并不全。”陈卓道,“如果你对我说清了血祭的事,我或许会对你和盘托出,可你呢?让我去弄什么‘六畜之血’?”

  陈卓眼中射出愤怒的刺芒,续道:“你说阿青是灵魂有损,那你是想用畜生的血,去修复阿青的灵魂吗?当时我没有杀了你,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

  苏夜觉得陈卓无比陌生。

  “不管你信不信,让我先把话说清楚吧。”苏夜涩声道,“以‘六兽’或是‘六畜’之血修复器灵,确系我苏家秘传。‘六兽’多是神话动物,如果能凑齐它们的血液,甚至能令器灵进化,威力大增——先秦时,是成功过一次的。”

  陈卓神色微动。

  “‘六畜’与‘六兽’相合,是上应天心,同样可以修复器灵。这一点,我没有骗你。而且,这正是舞阳苏家为了避免杀孽,才潜心研究出的秘诀。”苏夜续道,“《元朝秘史》上记载苏家在崖山一战的事迹……就算你藏了几页没给我看,我也知道,那上面一不会说苏家的好话,二,也不可能记下苏家家传的技巧。”

  “就算你说的都对好了。”陈卓冷然道,“那又怎么样?”

  “什么?”

  “或许‘六畜之血’真的管用——可是,人血一样管用!不是吗?事关重大,我宁可用更稳妥的手段!”陈卓脸色铁青,语声斩钉截铁。

  赤裸裸的、阴郁而令人痛苦的真实摊开在苏夜面前了。

  “蒙元残虐……”苏夜胸中感到剧烈的痛楚,他喃喃地道,“你为什么会相信那么残虐的事呢?”

  “因为有用。”陈卓道,“苏夜,血已经在这里了,我要你这就回去开炉!”

  “啊,你还需要我。我知道了,我也是‘有用’的。”苏夜露出苦涩的笑容,“如果我没用了呢?”

  “你还是面对现实的好。”

  “你试过了——对不对?在今晚之前,你试过许多次!”苏夜的声音时而显得迟疑,时而显得焦躁,与其说他终于得知了真相,倒不如说他到现在才真正开始面对真相,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你一再尝试,因为青霜剑休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你就越来越心急!可是,你毕竟不是真正的锻造师——锻造、修复器灵的技术早已失传,不管你搜集了多少古代的资料,不管你亲身尝试过多少次——你一直摸不到窍门!所以你开始绝望!”

  “是吗?”陈卓漠然道,“苏夜,铁石心肠的人也要避开绝望者的怒火。”

  “所以你尝试了血祭!”苏夜叹道,“但还是没有成功。仅靠着《元朝秘史》上只言片语的记载,你没办法复制舞阳苏家的技术。”

  “这一点你说错了。”陈卓竖起一根食指,摆了摆,道,“我心里有数。应该要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从一开始,我就希望能够由你出手,修复青霜剑。我确实学了一些锻造的事,但那只是……怎么说呢?只是逼不得已时的保险措施。当然,我水准不坏。我知道我颇有那么一点儿才能——不管在哪个方面。”

  “包括杀人?还有陷害?”苏夜质问道。

  “是的。包括杀人,和陷害。”陈卓的声音坚强而又自信,并且乖戾,带着居高临下的口吻,“苏夜,咱们别再闪烁其词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是的,那天晚上,是我派庚九去刺杀你的,这不能怪我。九卿一直在搜集器灵,但对御灵师本人没什么兴趣。对你有兴趣的,是我。”

  “于是我趁这个机会杀了庚九——他对九卿的忠诚本来就让我看他不顺眼。他死了,正好嫁祸给你。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守法良民,你报了警!我没办法,只好再杀一个警察。不把你逼到走投无路,我怎么能对你市恩呢?”

  “你——”面对陈卓的坦白,苏夜愤怒得竟无言以对。他拼命挣扎,冰层牵扯,发出轻微声响。

  陈卓完全不放在心上。他继续说着:“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苏夜,我是真心的。你知道我是真心的。跟松平诚的战斗我并不能稳操胜券——我乐意为了赢得你的信任和友情去拼命。这跟我是否陷害你完全无关。你知道的,如果我的话、我的所作所为有丝毫虚假,难道你会认不出吗?市恩,那当然是最坏的事。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如此。”

  停顿半晌,陈卓有几分恍惚,他慢慢地道:“是的,从来都是。我只能如此。”

  “胡说八道!”苏夜吼道,“难道你就不能带着青霜剑到我那儿去敲一下门,直接问我能不能修?”

  “太迟了。”陈卓摇摇头,“苏夜,我不知道你有朝一日会觉醒成为御灵师,所以我早已开始尝试血祭。这是一条不归路,我没有把握不在你面前露出马脚。而且——如果你不是全身心地信任我,又怎么会尽你的全力?”

  “你为了让我尽全力,就要先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你却说,这是你别无选择?而你却说,你对我是一片真心?”苏夜恍然大悟,但他同时发现自己的恍然大悟全无逻辑。

  他愤怒欲狂。

  “你能理解最好。”陈卓道。

  “去你妈了个蛋!”

  一阵大笑。陈卓的声音比笑声更冷:“苏夜,骂人有什么用?去了舞阳苏家唯一传人的头衔,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凭你那几手三脚猫,还想翻了天吗?”

  “你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可笑。”苏夜悲哀地看着陈卓,“你是这样一个疯子,我却还以为……我是你的朋友。”

  “那就帮我修好阿青!”陈卓咆哮道,“别说做朋友,你让我现在就给你下跪道歉都好!”

  “不,”苏夜摇摇头,缓缓说道,“陈卓,咱们之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