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四面环顾。
这是午后，阳光正浓烈，但是不死树的树冠遮蔽住了一切，光芒在很远很远的边缘，仿佛天空中撑起一把巨大无朋的黑伞。
已经向外蔓延了多少？十公里？二十公里？富士都市圈全都完了吗？苏夜在心中估算。他心烦气躁，想不明白。
“什么狗屁庆云？”于是苏夜骂道，“徐福，你还不住手——你真的疯了？”
当然事到如今说起御灵师低调行事的暗默规则实属扯淡，但苏夜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将世界的真实面目以现在这种形式猛可揭露出来，包括御灵师群体在内，所有人都不太能够接受。
除了疯子。
其实，如果宇多田无关心还活着，她说不定会拍手大笑。苏夜忽然想到这个，便用一声苦笑去祭奠她。
问题并不是如何去“接受”，而是如何去“面对”。
对苏夜、对徐福、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徐福竖起手掌。
“斩！”他低低地喝了一声，遥遥地对着苏夜，手掌斜劈出去。
苏夜分明看到了亮白色的刀锋！
掌风如刀——这是确然无疑的字面意义，刀口斜行，一离开徐福的手掌，就变得宽阔，足有好几丈长，越往前飞越涨，闪烁着寒气，直奔苏夜前心！
“好家伙！”苏夜叫一声，没硬接，双翅扇动，猛向上飞，躲开这足以把他来个大开膛的一击。
铁翅快要接触到不死树的树冠了。苏夜看到，茂盛的树冠上，叶片浓绿，绿得发黑，像冬天大雪里被衬出来的冬青的颜色，但是，并不会给人洁净的感觉，而是污秽。
不死树不该是这样的！苏夜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他想起来昆仑秘境中的不死树，叶片嫩绿色、充满勃勃生机，像初生的婴儿，而现在，生机犹在，却像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的孤狼，凄绝，无望。
徐福一掌成刀，刀锋疾行，沉向富士山下的树海。
响起了锐器切割的痛快声，树海摇动，成片成片的枝叶四下纷飞，亮白色的刀锋犹在疾行，仿佛要直直地斩进地心里去。
“好家伙……”苏夜情不自禁地赞叹。
无关立场，御灵师本来就有非人的一面，但是徐福刚刚这随手一击，已堪称这世上的奇观！
接着，苏夜的眉头一挑。
那刀锋竟顿住了！与之同时发生的，是震天价一响！虎啸龙吟。
有一个人高高扬手，虎口上卡住刀锋，从青木原树海的深处飘然而起！他如同仙人，一步步走上天来。
“好啊，好厉害。”那人哈哈地笑着，道，“咱们的徐大先生可算是把压箱底的能耐给拿出来了。”
“林晨玉！”苏夜惊道。
接下了徐福这匪夷所思的一击的，正是天工会极不靠谱的会长、陆地神仙——林晨玉！
他仍旧穿一身招牌似的白色西装，笔挺之极，仿佛用的不是上等的布料，而是涂上白漆的铁皮。
煞白煞白的。
苏夜的眉毛扬得更高了，铁翅扇动，他在高空里退开数尺。
林晨玉左手举着徐福掌风化成的刀气，右手五指张开，半尺长的雪亮飞刀——那一口著名的太虚雪月犹如游鱼，在他指缝间来回游走。
“林晨玉！”隔着很远，富士山山巅的徐福冷声道，“你还是来了？”
“废话。”林晨玉脸色一沉，左手陡然发力，徐福掌风化成的亮白色刀气哗啦啦碎成无数散片，飞雪似的，纷然坠下。
“林会长。”苏夜干咳一声，道。
林晨玉扭头，望向苏夜，他定定地望了半晌，开口道：“你很好。”
“好吧。可是，到底……”苏夜觉得林晨玉看上去笃定泰山的模样，就想问他现在的情势怎样，但林晨玉随心所欲的前科太坏，苏夜又感到犹豫。
“江河跟张铁在一起。”林晨玉道，“他们在西桂町市区做事。”
“做事？”
“……杀人。”林晨玉眯起眼睛，道，“杀那些被污染了的人——你还想问得更清楚一点儿吗？”
“没错。”苏夜一怔，接着与林晨玉对视，质问道，“你们天工会，怎么会让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的？林大会长，你不是早就来日本了吗？”
林晨玉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与他的衣服很相配。他没有回答苏夜的问题，只是重又吐出两个字：“废话。”
苏夜窘住。
确实是废话。
如果给林晨玉一个选择，他当然不会放任事态发现到现在这一步，但是，他没得选择。
天工会做了总动员，自林晨玉以下，近乎全体成员奔赴日本，试图与九卿决战——到头来，却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转……
直到不死树从富士山山巅拔云而上，撑开蔽日遮天的树冠，林晨玉这才确定：徐福一定在那儿！
他来得实在太晚。
“我本来以为，”林晨玉将目光投向徐福，口中却道，“徐福从昆仑出来，只拿到了不死树的一枝，他想要发动计划，怎么也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苏夜愣了。林晨玉是在对他解释。事实上，这一回，天工会全面动员，东渡扶桑，行动已经称得上足够迅捷。按说，足以打九卿一个冷不防。
“我还算错了一件事。”林晨玉续道，“我把九卿当成徐福的根基，可他却弃之如敝屣——至少，跟他的大计划比起来，九卿这个组织就没那么重要了。三公俱亡，他倒还能忍着，稳坐钓鱼台……直到现在！”
顿一顿，林晨玉的声音变得冰寒。“徐福花了两千多年，建起九卿——却能在七天之内，把它忘个精光！好啊，这份心性，老子服了！”
“……注意用词。”苏夜苦笑道。
“无论如何，你总算活下来了。”林晨玉点点头，道，“很好。”
“宇多田无关心死了。”苏夜忽然道。
“什么？”林晨玉有些诧异。他当然知道宇多田无关心是谁，四天王的名头响亮，但在林晨玉眼中，不过泛泛；况且，眼下的情态，似乎怎么也牵扯不到这个名字。
“你本来以为，徐福比你预料的更早发动计划，这是因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夜的语气似哭似笑，复杂已极，“是有一个人死了啊！”
因为宇多田无关心的死，逼迫徐福提前发动计划。不死树被富士山的岩浆所激，生长得更加迅猛，但却失去了绵延的后劲，迫使徐福一时间不能离开，这到底是福是祸，实在难说得很。
苏夜影影绰绰地想到这些，但林晨玉关注的，是大势，而非细节。
“死了的，不止一个人。”林晨玉的声音很冷，“就现在看，已经不止十万人了。”
“林会长，我跟你不一样。”苏夜喃喃地道，“我只顾眼前。”
于是苏夜闭上眼睛，回想宇多田无关心自爆前的表情，还有刚才，莫名其妙地融合了一棵水杉树、叫身躯破开树海、直入云霄的那个无名的日本人。还有……韩小素！苏夜继续追溯着，他想到王东、织田剑、陈玉虬、曹洒尘、松平诚、太师、太傅……还有陈卓……
所有曾在他眼前死去的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
他认识的人。
然后，苏夜整肃表情，说道“就是眼前看到的这些事……我打算宰了徐福。你呢？”
“交给我。”林晨玉一声长笑，向着徐福——俯冲！